陈导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目光灼灼:“这绝不是赌。看见你表演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了,你给我的感觉,和当年选任光年做主演时一模一样!我有预感,你一定会拿到属于自己的荣耀。”
冉时被他说得心情澎湃,用力点点头。随即,陈导认真和他讲了接下来的安排。
“我有个疯狂的想法——这段时间内,我们不按照场景排戏,只集中拍摄林夏直面负.面情绪的镜头。”
冉时眼睛闪过一丝光芒。
“我保证能会让你的表演完成度更上一层!但需要你长时间沉浸式入戏。这是一个你我之间的挑战,你可以拒绝,我不会怪你。”
冉时忍不住抬头望向走廊那端,平静看着自己的任光年。
两个人的眼神在静谧中交融。
冉时转而看陈导,眼中熠熠生辉:“我接受挑战。”
————————
陈导指挥场记打板,开始拍摄。
林冬一脸冷漠地站在校门口,同班同学都远远避开她。
“她是精神病,之前还和沈晓明打起来过,好凶!”
“她哥哥还杀了人的,真可怕!”
林冬抓紧了书包带,突然一只手想接过她的书包,林冬猛地一夺。
“是我。”来接妹妹放学的林夏声音疲惫,“对不起,哥哥下班来晚了。”
他帮妹妹拿着书包,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和一旁的老师说了几句。
林夏蹲下.身,和林冬商量道:“你住老师家几天好不好?最近家里要翻修东西,很乱,不好住人。”
弱小的身躯紧紧颤抖一番,表情忽然空洞,语气颓靡:“哥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我知道我生病了,谁都不喜欢我,我拖累你了是吗?”
——“抱歉……妈妈病得这么重,拖累你了。”
冉时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喉中苦涩。
“药吃完了,我的病还治不好,哥哥,对不起。”
林夏悲伤地看着林冬,想说些安慰的话,却被林冬的情绪带入消极的泥淖中:“不……是哥哥的错。哥哥对不起你。”
学校老师带走了林冬,林夏仍然是那副表情,他在街上缓慢走着,路人议论纷纭,都避开他。
林夏撒了谎,他根本没有去上班。沈老板被害的第二日,小道消息沸沸扬扬传遍小城,他立刻就被辞退了。梁川为他洗刷冤屈后,林夏才得以找到一份零工。
但今天老板突然听说了传闻,半句解释不听就轰他走。
他一路踽踽独行回家,鲜红刺眼的几行大字直接刷在门前,油漆未干:“欠债还钱,父债子偿!”
林夏刻意不去看,开门进屋,看见桌上的空药盒,勉强提起力气给医生打了电话。
“抱歉,打扰您休息了。最近林冬很容易激动,症状反复发作,我想预约下一次的见面。”林夏说到一半,强忍着尴尬,“但我现在手头紧迫,之前欠的,能先缓缓吗?”
听到否定答复的林夏双肩卸力,摇晃倒在沙发上。简单的语句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刚挂断电话,陌生号码就拨进来,伴随着门上一阵猛烈拍击。林夏一阵反胃。
“你逃多远都没用,我们都会找上门!”
“你都杀.人了,怎么不知道抢点钱还债?”
冉时默念剧本上的台词,恍惚想起几乎同样的场景。
——“你是故意把自己搞瞎的吗?啧,怎么没赔到保险钱啊?开门!别不开灯装死,知道你在里面,赶紧还钱!”
冉时一阵窒息,强行压下记忆中一并汹涌而出的恶意。
******
林夏枯坐到深夜。
文书翻译的兼职他早已完成了,但怎么都提不起交稿的劲,也无法对薪酬有半点在意——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在乎了。
门外似乎还有人走动。
林夏已然抽离的魂魄游荡进浴间,把自己锁在狭窄的黑暗中。这里是他最安心的去处,潮湿,窄小,阴暗。
但冉时不太好受。这是他第一次为了演戏,独自身处在黑暗之中。冉时忍不住颤抖,油然生出的恐惧立刻霸占心神。他一边努力给自己心理暗示,一边深呼吸,压抑呼吸频率,背靠瓷砖坐下。
只是暂时的拍摄,没有什么好怕的。况且,那个让他安心的人,就在一门之隔呢。
冉时忍不住在心中细细勾勒任光年的面容,紧张情绪缓解了大半。
林夏捞起袖口,趁着一点星光,端详在常年长袖遮掩下,细瘦腕口上的,密密麻麻的伤痕。
林夏够到了水池旁的刀片。
他的手都在抖,咬咬牙捏住刀片,悬在手腕上。刀刃嵌在指肉之中,连心地疼,但林夏不介意,他直直盯着浸润了指尖血的刀尖,连手机嗡嗡作响也听不分明。
就在他用力划开薄薄皮肤的瞬间,一只手死死钳制了他的动作!
头顶的灯光倏然亮起,照得一室昏黄。
梁川低吼着他的名字,硬是把林夏从自杀边缘拉了回来。
林夏一手的血,手腕上已经割开了半道深刻的伤口:“梁警官,怎么是你?”
梁川赶紧抽了条毛巾压在他手腕上止血,双唇紧抿:“别说话!”
冉时看着一脸急切的任光年,忽然觉得有种异样的熟悉。每一次,都是任光年把他从危险边缘拯救回来。
任光年就是永寂黑暗中照进的唯一一道光,无言引导他走出阴暗,一点一点找回追寻光明的希望。
原来他的心没有枯萎,还会在感受到身边温热气息的时候,疯狂跳动。
一行泪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滑落。
林夏盯着自己手上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疤痕,绝望的情绪淹没头顶。永远还不完的巨额债务,高昂的诊费药费,他和沈老板的恩怨……
他捂着眼睛,崩溃到破音:“梁警官,你还是把我当成凶手逮捕吧——”
任光年反应很快。意识到冉时情绪所至,直接改了台词。
梁川愣了愣,不可置信:“事情没坏到这个地步!你还有林冬,别这么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回答他的,是深重叹息。
林夏摇头,他早已沉浸在绝望的深渊之中,无可自拔:“林冬的病怎么办?欠的债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梁川皱紧眉头,抬高他的手腕。
“那你至少应该相信我。”他顿了顿,斩钉截铁道,“这不是你的负担,这是我的负担。我一定会把你该有的一切,都还给你!”
******
镜头拍摄完毕,陈导喊了过。
从刚才冉时自由发挥起,陈导就激动地团团转,要不是看到冉时还没出戏,早就冲上去搂他的肩膀夸他了。
冉时缓了几分钟,仍然撑在洗手池前,表情未变。
陈导不免也开始担忧,在这种状态下,冉时要是能分清楚自己或者角色的情绪,不仅能遏制心病,对演技的领悟也会更上一层。
为了拍这场戏码,陈导清了场。他转身出门,让人去找场外的小杨,至少给冉时拿件外套。
又过了半晌,冉时终于动作起来,想抹掉脸上一点泪痕。
任光年抓住他的手腕:“别擦,都是血。”
陆伊就在旁边等他情绪缓解,立刻跑上来,怯怯地往冉时手里塞湿巾:“用这个。”
眉眼凝结的情绪化开去,冉时笑了一下:“谢谢。”
陆伊领了他的道谢,小脸涨红,又害羞又开心地溜了出去,看得出是真的把他在当偶像喜欢。
任光年静默地站在一旁,浑身还凝着一股力。
他开口问道:“结束了吗?”
冉时肯定点了点头,伸长手臂,把一旁的室内灯关了。
浴间立即浸没了满室的黑暗。
冉时的呼吸紧张了一瞬,还是放松下来。
他没出声,只是往任光年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浴室空间逼仄,两个人的距离贴得很近,咫尺间还闻见道具血浆有些怪异的味道。刚才那场割腕的戏,当然是假的,只是两人演得逼真。冉时手指还留着被刀片割开的伤口,混在道具血浆中,隐隐生疼。
不过这都不重要。冉时侧了侧头,在任光年耳边小声道。
“怕的时候,我就想你。”
冉时的声音清润,轻声说话时带着潮湿绵软的气音,听得人心里泛痒。
任光年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抚摸过细瘦的指节。
冉时如释重负地微笑:“这样,我就至少能撑过一段时间。唔,晚上睡觉可能要需要开着灯。慢慢来,我有信心能治好这个心病。”
随即,冉时被拉入一个有力的怀抱。
任光年用尽力气紧紧抱着冉时,好像这样就能细密包裹住那颗嶙嶙的心。
冉时蓦然觉得心跳热烈鼓噪起来。
他听见耳边的低音叹息。
“刚才就想这么抱着你了,我忍了好久。”
作者有话要说: 环保节能,建议抱着睡哦^^感谢在2020-01-30 15:06:47~2020-02-01 11:5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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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是我家的
任光年用力地把他抱在怀里。
令人颤抖的恐惧和悲伤仍然如潮水汹涌没顶。
黑暗之中,冉时明显能感觉沸腾的情绪被放大了。
他叹息了一声:“其实, 我现在还有点失控。”
任光年放在他背后的手轻轻抚过:“那就别熬着。”
冉时听了他的话, 忽然鼻间一酸, 刚才盈眶的眼泪又无言地流了下来。
他一时有点分不清, 这到底是林夏的情绪,还是他自己的情绪。林夏这个角色, 好像成为了他的一个宣泄口, 一个极端面。
因为眼盲, 他比林夏担负的东西不少反多。林夏还想过轻生, 冉时压根不敢有这样的消极情绪。
母亲久病,如果他撑不住了,那继父的债就会压到母亲肩上, 雪上加霜。
这份回忆让他喉间苦涩。当年,母亲是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才与继父共同生活, 没想到遇人不淑,反而败得家财散尽。在继父的威胁下, 母亲也不敢贸然断绝关系。
最终, 母亲重病在床, 他债台高筑, 这个结局让冉时永远耿耿于怀。如果没有重生的机会,或许他还在绝望, 不知道眼盲的自己,该怎么肩负一切走下去。
冉时呼出一口气,让这些难以抑制的一切复杂情绪, 在这样温柔的怀抱中慢慢消释。
他抹掉眼泪时,发现任光年肩头浸润了一片潮湿。入夏后天气炎热,棚内又闷,任光年这样紧抱着他,额角都出了不少汗。
冉时拿毛巾给他擦了一下,没想到毛巾上还沾着道具血浆,越擦越脏。
他忍不住笑了:“服装老师等会肯定要问,为什么我们两个人身上这么脏。”
“没事,有备用的戏服。”
任光年这么说着,心里还在泛疼。陈导只知道他怕黑,其他人更是什么也不了解。
只有他清楚,冉时与角色的共情到底有多深。
五年后的他,曾一点一点回溯过往。
走过冉时待过的剧组,话剧院,听过演员的讲述。从别人眼里看见了一个他不曾了解的冉时。
——和那个高高在流量顶端,大多数人以为滥用替身背不下台词的冉时,完全不一样。
秦申和王临等人的抹黑造谣,让冉时被误解得太深,经过网络传播和不断加工的流言一层又一层,最终压得冉时不得不逃到话剧团生存。
冉时一腔苦衷难述,又要挑着担子还债。昔日被王朝捧上天的顶流,被毁得彻彻底底。
正如他告诉江珉的那样,其实冉时已经熬过了最痛苦的时候。但因为一句好心询问,被猝不及防推摔致盲,任何外力都无法挽回这个结局了。
任光年的眼神倏然冰冷。
——这些人,必须落得该有的下场!
任光年定了定心神,松开怀抱前,他低声和冉时说了一句。
“杀青之后,有个地方我想带你去看看。”
******
这些爆发阴暗情绪的镜头拍完,剩下的镜头就变得无比轻松。
林冬看到了哥哥的苦处,自己学着缓解情绪,稳定病情,还帮忙套出了话。
林夏被卷入凶杀案不是偶然,沈老板和借贷集团有密切关系,在兄妹俩的帮助下,梁川最后将凶手追缉归案,洗刷了林夏的冤屈。
集团其他人要么溜出了城,要么牵涉进案子中。在律师的帮助下,林夏也不用再躲追烂债的人了。
拍完林冬带着林夏上学的最后一幕,陆伊抓住了冉时的衣角,羞怯道:“谢谢哥哥。”
“不用谢。你很努力,以后有机会,我很想和你继续合作。”冉时对她笑了笑,“你跟着陈导好好学,有事给我打电话吧,发消息也可以。”
陆伊珍惜地点头,第一次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陈导在旁看得感慨不已:“我原本是想拍一个阴暗的结局,跟着你们的发挥走,居然能拍出个有温度的好结局。”
剧组工作人员一致对这个结局十分满意,场记助理也说这片子绝对能获奖。
杀青宴后,陈导就一头扎进房间开始和剪辑师折腾初剪。
等他胡子拉碴一脸激动地出关后,却发现他的主角不见了:“……冉时人呢?不是说要等两天再回京市的吗?”
所有人都对他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