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除夕曾去过的话剧院。
车辆驶过时,他刚好看见有几个面熟的年轻演员一边热络聊天,一边背着包走出来,脸上洋溢着轻松和喜悦。
冉时也笑着看他们互相挥手告别。
话剧团规模很小,常常入不敷出,大半都是兼职演员,主演的工资连房租都供不起,却仍然对走投无路的冉时伸出援手,收留他。所以收到王朝娱乐的赔款后,冉时很快就决定抽出一部分用来匿名投资。
他和任光年除夕当晚看过的那部短剧,现在有了资金做宣传,演出场场爆满,名声翻了几番,演员也终于能不用抠抠搜搜地过日子了。
此时查出了停车场监控的任光年,在旁边低低啧了一声。
任光年的助理在消息里抱怨不停,说停车场的监控坏了大半,只有一个角度远远地能看到,有几个年轻的姑娘一块儿跑出了停车场,看不清脸,只看出了都戴着黑色口罩。
冉时看着直发披肩,埋头第一个跑出停车场的女孩,心头紧了紧。
“真是阴魂不散。”任光年神色很冷,看着模糊的身影,忽然发现这些人的模样和上次拉电闸的私生粉不尽一样。
粉丝小团体常常会有变动,但任光年心中生疑,生出一种诡异的危机感。
——难道她们会是那群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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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导注重细节,要求冉时安排好这些拍摄的通告,然后提前进组,适应拍摄场地和角色。
冉时不敢怠慢,密集的拍摄行程结束后,就立刻决定进组。
陈导依然在现场监督施工。陈导为主角兄妹俩选定的房间,在一片已经没有人居住,即将拆迁的老旧小区内,房内布置也十分还原陈导设想。
陈导租下了这栋唯一完整的居民楼,但因为走廊和房间的面积太小,没有办法安装滑轨,更没办法带着一大堆摄像设备入住。陈导只能另在拆迁一半的楼中,重新搭建一模一样的内景。
内景棚还没有建好,陈导便带着冉时走进居民楼,先在这间主角生活了一年的房子找找角色灵感。
陆伊一直跟在陈导身边,冉时没来的时候,她就坐在一旁,晃着腿看冉时新上的综艺《我们的餐厅》,眼神特别入迷。
直到冉时走上前,她才慌张收起手机:“我也去。”
陈导乐意之至,带着两人上楼。
然而不论是发黄墙体上自行剥落的墙粉,阴湿的水泥围栏,都让冉时不自觉就回想起,自己的旧家,以及重生前的老房子。
陈导推开那扇涂满“欠.债还钱”红色标语的门时,他忍不住屏息。
环境逼仄,灯光昏暗。房间内一片寂静,上个世纪的旧家具沉闷地堆在屋内。
陈导看他目光带着怆然,轻声在旁边引导他:“看着这些,你想到了什么?”
冉时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一切沉浸在角色之中——
主角叫林夏,带着患有抑郁林症的妹妹林冬,在外躲债。兄妹俩相依为命,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林夏的微薄薪水。
林夏学习优异,却不得不中断了学业,只找到一份餐馆后厨的工作,除此之外,还在家兼职一些文字类的工作,换取报酬。
冉时走进房间,看着狭窄的客厅内,只能倾斜摆放的长沙发,茶几上凌乱摆放的精神类药物,以及平时收在一侧的折叠塑料桌。
他伸手在桌面上抹了一把,意外的干净。
妹妹的病情给这个小家庭增加了巨额开支,但不管每天打工多累,林夏都会每天送妹妹上下学,对家务也一丝不苟。
只是,这个故事是从林夏因性格直顶撞领导,被开除后开始的。
冉时的嘴角苦涩地抿了抿。
这栋房子,这部剧情,都总能让冉时想到自己的过往。中断学业,入圈还债,还因性格太直得罪不少人,被扫地出门。底层摸爬滚打五年,又被推摔眼盲,还有讨债的人追到他的房前天天恐吓……
他咽下酸楚的情绪,看着茶几上散落的几根铅笔,开口回答陈导刚才的提问:“妹妹要做作业,所以得再添一盏台灯。”
陈导满意极了,一脸不愧是我钦点的演员,还用力地点点头:“好。”
房子很小,冉时的视线落在了唯一发出声音的水池水龙头。
他走进浴间,想拧紧开关。水滴仍然匀速滴落在水池中,他便折起袖子,弯腰拿起一个干净的塑料盆接在水龙头下。
冉时做完这一切,却愣了愣。随即,他重新把塑料盆重新挪开,打开水龙头,冲刷双手。
林夏被迫辍学,沦落到只能在后厨洗沾满油腻的盘子,一定心有不甘。
他便也强迫症似的在水中搓洗双手,直至双手发红发痛。
林夏承受的压力,来自于永远看不见曙光的生活。被辞职后找不到新工作负担房租,催债的人每天都在门口拍门辱骂,班主任每天唉声叹气汇报坏消息,下一月的药费又涨了一半……这一切,让他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有严重的抑郁自毁倾向。
所以他的每一次失眠,忍不住想要自.杀时,肯定是在这间狭小的浴间内反复挣扎,直到天亮,才开始痛苦自省,洗去手腕上每一道失败的伤痕。林夏也绝不会把盆子放在水池接水。
关掉水龙头后,已经完全沉入角色的冉时抬起头,看着镜中表情怆然的人,下意识摸起水池旁的剃须刀片——
陈导拍了拍他的肩膀,担忧道:“没事吧?”
冉时松开力道,把刀片放回原位,缓了口气,赶紧把自己从刚才失控的角色情绪中剥离出来:“没事。但我可能需要出去冷静一下……”
陈导没拦他,只叮嘱一句:“想想现在你所拥有的,别太沉迷剧情了。”
冉时点点头,还记得对陆伊安慰地笑了一下。他大步走出这间屋子,转身下楼,想要找个开阔的地方走走,放松一下陷入阴暗的心情。
任光年正因为一通来电,耽搁在二楼,没有随他一起上去。冉时见他还在通话,不方便打扰,停下脚步。
任光年察觉了脚步声,抬头和他对上视线,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冉时顿时觉得,方才沉重压在心头的负.面情绪消弭殆尽。
在电影中,任光年也饰演了这样一个救赎的角色。虽说这个叫梁川的刑警只是配角,但重头戏不少,尤其是在后期,梁川还要和林冬一起剥丝抽茧,得到被害人死亡的真相,从而洗清林夏的冤屈。
对于林夏而言,梁川是他唯一可以放下心防的交心好友,乃至最后在梁川的的帮助下,他从无边崩溃的情绪中,找回了对生活的希望。
任光年很快挂断电话,问道:“入戏太深?”
冉时点点头,走下楼梯,和他站在二楼拐角处。
任光年很自然地伸手,握住他仍旧被自己揉搓发红的手,默然传递着支持的力量,引导他慢慢走出林夏的角色之中。
两人安静地靠了一会儿,忽然任光年揽着他往后退了一步。
楼下剧组的安保也反应了过来,立刻吼道:“站住!”
一个戴着安全帽的人拔腿就跑,压根不管隐藏踪迹,大步冲过凌乱的施工地面。
冉时睁大双眼,看着那块夹杂着大片玻璃的水泥砖,玻璃片在折射下还闪着锐利的光。
陈导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问过两人安全,赶紧冲下楼追着那人的逃跑路线而去。
没想到在有安保的情况下,这里还能混进人。任光年紧张得要命,紧紧抱住他,连声线都在颤抖:“没事吧?”
冉时摇摇头:“还好你拉了我一把……”
然而任光年的反应仍有些过激,好像差点丢失了珍宝一般,双臂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
冉时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抚过任光年的后背。
陈导说的不错,他应该多想想现在的一切。
“没事……我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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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光年应了一声,保持着这个姿势,缓了好久。
冉时也借着这段时间,回忆了一下刚才发生的袭击。
这人估计是刚潜进来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两人独处的机会,便再也忍不住出手。只是他一时没考虑到,从楼底往上丢砖头,需要不少力气。
而他准头差,力道又小,只是看着可怕,实际上半点作用都没。
一提起有人刻意加害,冉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常舟。但常舟真的会冒险派这样的人,来害他吗?
还是和上次那伙私生粉一样,故意作祟?
“我怎么觉得,这人像是在敷衍完成任务……”冉时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听着耳边的呼吸渐渐平稳,问道,“好点了吗?”
任光年晃了晃手臂,没有松手,语气平静:“没有。”
冉时忍不住笑了一下。这算是明着撒娇吗?
任光年明显已经缓过来了,看起来只是借着这个档口想多贪一点亲密。
“那……允许你再抱一会儿。”
任光年当真抱着他,下巴抵在他肩头上,还下意识地嗅了一嗅。
冉时没有用香水的习惯,那天是给香水品牌拍代言照片,才用了一次。
但任光年轻声道:“这样也很好闻。”
那天被按在车上闻味道的回忆立刻跳了出来,冉时忽然觉得有些脸热:“……还没缓过来吗?”
接着问话的却是少女一声小小的尖叫。
担心事态的陆伊也跑下楼,哪晓得自己会撞见两人抱在一起,立刻捂着眼睛转身。
“我什么都没看见!”
陆伊涨红了一张脸,还以为撞破了什么大人的秘密,慌忙找补,还催促道。
“别理我,你们继续!”
第67章 粉转黑的恶意
“……”
陆伊捂着眼睛跑出几步,被冉时开口叫住。
陆伊大义凛然:“不用管我。”
冉时哭笑不得, 现在的孩子是不是过于懂了一点?
他正要再出声喊住陆伊, 楼下安保就吵闹起来。
方才追出去的几个人, 一齐制着穿着施工制服的男人, 又拖又拽地把人带了回来。
那男人约莫四十岁左右,黝黑的脸上道道晒痕皲裂, 看着和普通工人无异, 难怪没人认出他。
陈导上接不接下气, 叉着腰问:“你是有病呢, 还是故意呢?”
中年男人沉默不语。
安保也气势汹汹,质问道:“谁让你来的?”
那人一点反应也无,旁边有安保用当地方言又问了一遍, 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垂着头, 拒绝开口。
陈导瞪着眼睛,和安保轮番讯问:“以为不说话就可以放了你?知道故意伤害是多大的罪吗?不说话我们可就报.警了!”
听到最后两个字, 浑浊的眼珠转了转, 动摇了一番, 但最终还是紧紧闭嘴, 保持沉默。
陈导没想到这人这么油盐不进,换着法子问都不开口。
冉时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看见安保搜出的手机亮了屏幕,显现出一张小孩儿的照片。
他拉住陈导,自行走上前问道。
“这件事会留案底。虽然你可能无所谓, 但你孩子的前途,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中年男人忽然抬头盯着冉时,紧张万分:“你说什么?”
冉时知道自己找到了中年男人的心结,重复了一遍:“你不在意你会不会进去,但你在意自己的孩子以后能不能找个好工作,出人头地吧?”
男人的嘴唇抖动了两下,听了他的话,表情局促起来,纠结了好一会儿,忽然双肩卸了力气。
他唯唯诺诺,低声咕哝了一句:“是她们让我来的……”
陈导没听清:“什么?你说大声点!”
男人紧紧闭眼,张口喊道:“是几个小姑娘让我来的!”
难道是……
冉时抿紧嘴唇,接着问道:“她们让你来,就是为了对付我吗?”
男人却摇摇头,说了一番让在场人都震惊不已的话。
“不是。她们给我钱,让我对付你……或者你旁边这个人。
“她们说,‘谁都行,伤到一个算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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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是冉时,连知晓一点来龙去脉的陈导也一脸不可置信。
冉时紧张地攥紧拳头,又问了一遍:“她们是不是戴着黑色口罩,年纪特别年轻?”
男人一一应了:“对对,就是她们!”
“其中有个姑娘是直发披肩,你有印象吗?”
男人立刻摇头:“没有没有!但你其他说的都对。”
冉时一时说不出话来。
先前有任光年私生粉拉掉电闸,被安保转交给警.局,安分了一段时间。
没想到,又有粉丝开始窥视任光年的私生活,还居然想为之前的事情,报复他们?
陈导打了个寒颤:“因爱生恨,狂热粉转黑,真是可怕!”
那男人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还在反复确认:“……我说出来了,就不会进局子了吧?”
安保没好气:“老实点,还没放你走。”
中年男人以为他们出尔反尔,顿时瞪眼用土话嚷嚷起来。冉时知道他可怜,但他为了两百块钱就能下手伤人,是非道德不分,这无赖撒泼的模样也更让人可恨。
他和安保使了个眼色,转头对男人道:“你可以回去了。”
男人立刻欢天喜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转身就要走。
“等等。”
一道凛冽的话语,把男人钉在原地。
方才沉默不语的任光年突然走上前,眼神锐利地盯着他,气息寒意彻骨。
男人为他逼人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