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君?清宣道君!”
温玹一下慌了。
他皱紧眉头,想把人找出来,四周越来越苍茫虚无,做梦一样,白得几乎眩目。
他试探地向前走,走了没几步又止住了,实在迷茫至极的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过了没多久,眼前的景象便开始渐渐呈现出变化,像是透过浓厚的白雾,渐行渐近。
很快,他听见遥遥的有声音传来,嗡嗡切切,细弱得仿佛蚊声,随着景象的浮现而逐渐清晰放大,依稀能听出那是有人说话的声音。
“哈哈哈哈……”
有爽朗欢愉的笑声传来。
渐渐地,华贵雍奢的寝殿呈现在温玹眼前。
厚重的兽毛绒毯铺陈在地,点燃的香炉中散发着馥郁沉香,陈置的紫檀木软塌上,铺得温暖厚实,坐着两个身影。
“你怎么这么笨啊。”
左侧那个少年两手哗啦哗啦摇着酒杯,摇骰子的姿势十分熟练。
少年面容年轻俊美,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有几分醺醉的轻佻浪荡,眉眼跋扈张扬,因为眼眸生得漆黑,又偶尔给人深沉的错觉,正跟身边的人说笑着。
是年少时的李如期。
“差不多就行了,快还给我。”坐在他旁边的是顾玦,一身清隽的淡色衣袍,微皱了皱眉,想要伸手将李如期手里的东西抢过来,“那是我推演卜算用的东西,不能拿来当骰子用!”
李如期就是不给他,侧过身抬胳膊去挡,还在一个劲儿的摇着酒杯,打趣道:“你怎么这么小气,回头我还你一车还不行?”
温玹意识到眼前的境象已经换了人,经年过往如同镜花水月般再度上演,一时沉静下来,默然的站在一旁。
李如期“啪”地一声把酒杯往桌上一撂,“来,赌大还是赌小?”
顾玦无奈的瞥他一眼,随口道:“小。”
“哈哈哈,又错了。”李如期开怀大笑,拿起旁边满满一杯酒,揽着顾玦的肩膀按住他,硬往他嘴里灌,“别躲啊,一滴不准剩!”
辛辣刺激的味道顾玦喝起来很不习惯,皱着眉头,十分牵强的被他灌完了一杯酒,呛得咳了好几声,脸上很快晕出几分红,擦掉唇角的酒渍,满脸写着抗拒道:“行了行了,我不玩了,再喝就要醉了。”
李如期沉吟了下,很快将酒杯搁下,“也罢,那我今日教你用刀如何?”
“用刀?”
“是啊。”李如期起了身,身姿挺拔颀长,可见习武多年的坚实精劲,又带着少年独有的清瘦感,“等我下月出征去了边关,这边可就没人保护你了,你瞧你长得这么瘦,看着就好欺负,不该学些刀法防身?”
“来来来。”李如期根本不等他同意,催促着把他拽起来,攥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殿内的空地来,兴致勃勃道,“正好小爷今日有兴致,就言传身教,教你几招。”
顾玦被他推到前面,脸上还带着几分茫然,李如期已经化了把刀出来,但拿出的不是他惯用的青麟刀,他怕武器太锋利伤着顾玦,所以只拿了一把普通的。
“我先来几招简单的,看好了啊。”
少年刀法凌厉,几招基础的刀式做得极其精准到位。
他出刀凛冽稳重,破风之声响亮,与刀法书上绘制得别无二致,犹如复刻出来的一般,加上本就身姿挺拔俊美,让人完全错不开眼。
演示完毕以后,李如期将刀递过去,“喏,你来试试。”
顾玦两手托着刀,对李如期来说普普通通的武器,对他这样从没习过武的人来说却有些沉,面上露出一丝迷茫,完全不知从哪起手。
“真笨。”李如期嗤笑了声,走到他身后,一手托起他的手臂一手扶住他的腰,指点道:“手臂抬高,注视刀尖,身体站正。”他带着顾玦的手臂,以左至右划出一道标准的招式,轻啧了一声,“刀要拿稳些,不能乱晃。”
殿内没有旁人,案上的香炉青烟袅袅,两个身高相差了半头的少年人紧贴站在一起,认认真真地教授着刀法。
顾玦试着做了一遍,但李如期并不满意。
李如期对武道方面向来苛刻,看着顾玦这个门外汉的动作,怎么瞧怎么不顺眼,没完没了的挑剔:
“不对,手太低了。”
“不够用力。”
“刀尖向上。”
“错了,还是不对!”
“……”
顾玦被他指挥得手忙脚乱,没过片刻就感觉手臂和腰背酸疼,半晌,忍无可忍道:“你是不是把我当军营里的兵将了?要求这么多,我怎么做得出来。”
李如期瞧着他那样子,露出几分嫌弃好笑,摆摆手勉强让步道:“也罢,就算你过了,下一招。”
他从背后握住顾玦那只手,带动着手里的刀,认真专注地道:“看好了,这边要往上,上半身稍微倾斜,腰背弯下去……就这样,拿稳了,顺着我的力道走。”
顾玦渐渐也被带入了状态,按着李如期说的动作,每个细节都尽量做得完整到位。
这是个回身出刀的动作,李如期握着他的手腕,托住了刀的部分重量,顾玦正认认真真地做到一半,没想到李如期中途忽然松了手,一下就出了岔子——
李如期也不是故意的,他没想到顾玦身子这么弱,至于连把刀都拿不稳。他松手的瞬间,顾玦根本没反应过来,毫无防备,手臂晃晃悠悠,但刀已经出去了,只听“啪嚓”一声!直接从手里脱飞出去。
“啊!”惊愕之下,顾玦人也没站稳,惊叫了一声,慌乱地拽住旁边的东西摔下去。
顾玦拽住的是李如期的衣裳,两个人又挨得很近,直接一个不慎,把李如期给拽倒了,还不偏不倚的摔在了李如期身上,将人当成了肉垫。场面一度尴尬丢脸。
顾玦还没开口说话,被压在下面的李如期倒先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李如期毫不介怀,反倒满脸看蠢材的表情:“这都做不好,你果真不是个习武的料子啊。”他半是嘲笑半是戏谑道,“要是我军营的人都跟你一样,本将军怕是早就被气死了。”
顾玦不禁面露赧然,不肯承认:“……是你硬要教,我早说了我不会。”
“行吧。”李如期没急着起身,反倒就那么舒坦地躺着了,就着这个姿势,脑袋枕着手臂,姿态悠懒道,“人各有命,看来你们顾家的血统的确拿不了刀剑,跟小爷比不了,只适合占星算卦。”
“本将军算是放弃啦,教不来你这笨蛋。”他眸子漆黑,像沉浸着长夜寒星,带着漫不经心的笑,伸出指尖,轻轻一弹顾玦的额头,“还是老老实实的等我从边关回来吧。”
顾玦嘴唇微动了下,眸中安静的看着他,没说话。
李如期眼中映着烛色,像碾碎的星光,少年人的眼睛里是无限的向往,悠悠地说:“等本将军带着功勋回来的那天,就是我风光无限的时候了。”
“毕竟国师府这么大,只有本将军才护得住。”
“所以啊……”
他看着顾玦的眼睛,轻轻一笑,让人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
“到了那时候,只要有我在一日,就没人欺负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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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终境·前世(七)
光阴沉沉浮浮,夹杂在缝隙里的过往,终究都成了难以平意的心结。
“……温玹?”
就在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的时候,温玹听到一个很真切的声音在叫他,回过头,看见顾玦站在背后。
境中的顾玦没什么变化,身形细瘦,面容清隽,在境中也没了先前的病色,见到温玹显然很意外,“你……”
“我想尽力救你们出去。”
温玹面色很沉静,望着他。
顾玦顿了一下。
温玹又低声道:“你们会出去的。”
顾玦静默了半晌,眼睫很温润的垂着。
片刻,似是稍稍笑了一下,“……多谢你。”
温玹没再说什么,顾玦也没有再问。
过了不久,境象再度转变,从模糊渐渐淡化成苍白无色,顾玦不见了。温玹等了片刻,眼前犹如丹青透过白雾,新的境象再次浮现。
看着面前的一草一木,温玹不禁眸中微颤。
……是天隐山。
他站在山脚下,天际黑沉,不见一颗星子,月色照在树枝劲翠之间,没有一丝光亮透下来,一级一级的石阶从雪漫山石,一路蔓延至深林空幽,是无尽的黑影憧憧,又空空荡荡。无尽苍山中覆着未消的厚雪。
温玹眸中沉暗,嘴唇紧抿着,缓缓踏上了石阶。
他对这里的山路再熟悉不过了,从九岁拜入山门,二十岁离山,整整十一载。他跟闵韶六年并肩同檐,五年相隔不见,就是踩着这同一条山径石阶,度过了寒来暑往,岁岁年年。
他本就是一个念旧的人,许久没见过的东西就会想,许久没见到的人就会念。
但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闵韶而言,这里承载的东西都太多了。他知道这里一定是闵韶的境,他不敢想自己会看到什么。
深冬时节,山路上的风很寒,冰雪难以消融,可境中的温度他却感受不到。
温玹每登上一步石阶,心底就会更沉一些。
快要到达山门的时候,他攥紧了手指,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见到任何景象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眼前的景象到底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石阶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凄冷惨淡的身影。
温玹心头咯噔一下,霎时间变了脸色。
……那是谁?
万籁俱寂,树影在凄寒的风中招摇,投下婆娑阴冷的暗影。
那身影伏在石阶上,隐约可以看见,沉沉的黑气从他体内散出来。距离山门只差几步之遥的时候,他似是实在崩溃难忍极了,肩膀颤得厉害,低下头去支离破碎的大哭,冻得通红的十指用力蜷缩,在地上抓出血痕。
那是谁?!!
温玹下意识的想要退,可理智又强迫地驱使他向前。
他跌跌撞撞的,心底充斥着巨大的慌惧与迷茫,他朝着石阶的尽头登上去,越是靠近便越是觉得心口一阵攥紧。
那是……
他自己。
温玹有一瞬间颓茫了,眼眶忍不住骤然酸涩通红。
他脚下有些发麻,站在境中的自己身边,看见那阵阵攒动的黑气,犹如恶鬼在侵蚀他的身体,那是钻入骨髓的痛,痛得他忍不住放声大哭。
但是很快地,那身影又强撑着,勉强站起来。
他似是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连眼泪也来不及抹,月白的衣袍上满是湿漉漉的雪和脏兮兮的划痕,三步一摔,脸上混着尘土和泪痕,模样狼狈极了,眼眸里浑浑噩噩,一路跌撞地往山门里跑。
温玹没有数他一路上跌倒了多少次,衣裳被树枝刮碎了,下颚和手掌上摔得尽是血。
他跟到了山后的冰洞里,一路过来,那身影已经筋疲力竭,身上的黑气愈来愈浓郁,只差一点就将他侵蚀殆尽。
境中的自己再也扛不住了,跪在寒冷的冰窟旁边,双手一直在抖。
他喉咙里一直在嘶哑哽咽的哭,眼睛里噙着浑噩的泪,身子一直颤,想把窟窿里的盒子取出来。
可那冰窟太小了,他的手抖得厉害,喘息越来越粗重,眼前景象昏暗重叠,根本看不清晰,分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碰不到那盒子。
一旁的温玹极缓极缓地蹲下了。
上一世那股剧痛与绝望伴随着清晰的景象翻涌上来,他眼眶酸涩得厉害,肩膀发颤,不敢再看下去。
过了许久,他听见盒子被取出的声音。
境中的温玹剧烈颤抖着,竭力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保存完好的万魂丹,散发着淡淡明亮的金芒。
他呼吸越来越困难,眼中的光泽快要被吞噬了,为了不让自己倒下去,咬着牙将嘴唇咬得满是血,满身狼狈得没法看。从怀中掏出流鱼,手指哆嗦的将丹药放了进去。
流鱼飞出去的瞬间,在冰洞中划出一道飞朔的白芒,变成莹亮的一点,消失在天际。
境中的温玹心神一松,便再也提不起来了。
眼眸沉重地紧闭上,扑通一声。
彻底倒下。
……
这一次,景象没有变成一片眩目的白。
而是在逐渐模糊之后,又如水波荡开褶皱,很快清晰起来。
忽地,一声尖锐的叫喊传来。
穿透耳膜,虚幻得如隔云端,却带着极其真实的恐惧。
“啊——!!”
温玹愕然的循着声音望过去,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天隐山脚下,那声音近得几乎就在眼前。
“娘亲,娘亲!呜呜……”
有人在哭喊挣扎着逃命声。
“宝儿,快跑啊,跑啊!!不要管娘,跑啊!!!”
“呜呜呜……!!”
积雪铺陈的山脚下,五六岁大的小女孩紧拽着她娘亲的衣角,花袄上沾了鲜血,身形狼狈至极。
女人的一条腿已经硬生生被割断了,鲜血汩汩流淌,猩红刺目,大哭着推着女孩,“跑啊,宝儿……!!”
可惜时间太短了。
背后一道身影犹如鬼魅,浑浑噩噩的煞气冲了天,转眼朝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