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天前么……
那时候他还在闭关冲击元婴境呢。
“他身上还有什么异样,可有阴气侵蚀的痕迹?”
“这个没有,只是神魂被太多高阶妖兽的威压刺激了。妖兽潮,不就是这种东西?”
“……你看好他,若有变化立刻告诉我。”
忽然,周围的雪骨修士们齐齐惊呼。柴娥踏空赶上金龙,他略微发紧的声音打断了蔺负青的思绪:“君上,您快看前面!”
蔺负青收了玉珠,在风中抬头。
森罗石殿已经在他们的眼前,以灰石铸就的十根高耸巨柱屹立在这荒凉之地,镌刻着上古的邪神图腾。
石殿上圣火熊熊燃烧,森罗的弟子、神老,齐齐站上了石殿的各处高墙,挺胸昂首,严阵以待。
金童申屠临春站在参天的石柱顶上,耳垂红钻耳饰熠熠生辉。
他用牙咬出钉在自己右手腕上最后一颗宝钉,“呸”地吐出,抬头时苍白的脸颊正巧被金龙飞过的阴影笼进去。
魔君微不可察地叹息,摇了摇头。
果然,虽然自己叫申屠全交给他,可以森罗信徒的傲性,自然是不会指望别人来保卫自己的神殿。
蔺负青不再看那小妖童,而是手攀金龙双角,探身向前望去。
渺远的地平线上,河浪奔涌,那是九曲的森罗河在西域唱响的高歌。
然而今日,苍凉的河浪中夹杂了异样的声音。
有什么自远处狂奔而来,扬尘漫天,黄沙遮眼,咆哮、尖啸、嘶鸣、鸣叫的声音都混杂在一起。
“吼……”
“哮!!哮!!!”
“哑、哑哑——!!!”
石块被蹄子踏碎,树干被犄角撞翻,翅膀撕裂风声。无数妖兽的身形自尘沙中显出轮廓,眼珠散着血红的凶光,喷吐着腥臭的粗气,仰天吼叫!
西方的地平线被淹没,这些从西域而来的妖兽们已毫无神智,狂奔不休,乱撞乱冲,如大地上的狂浪般向东方涌来,乍一眼居然望不见尽头!
——这,竟是上万只栖息于西域深处的妖兽,正向人族修士的居住地冲来!
“这……!”
跟随蔺负青而来的修士们齐齐变色,有人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这些妖兽是怎么了!?”
——这并不奇怪,妖兽潮是几百年难出一次的大灾,饶是他们活了两辈子,也免不了有许多人听都没听说过。
然而在西域这种妖族聚集的地方,妖兽的暴动其实并不能算闻所未闻的事情。
当拥有至尊血脉的强大妖兽诞生、渡雷劫亦或是死亡之时,其周身散发的威压,足以让相对弱小的妖兽精神崩溃。而崩溃发疯的妖兽,又形成新的狂躁威压,再影响更弱小的妖兽……
最终,疯狂的连锁愈演愈烈,当这一带的所有妖兽都陷入暴动时,最终形成的就是妖兽潮。
蔺负青倏然抬手,众雪骨修士齐齐一停。
“森罗河以东再无天险,”魔君冷声道,“倘若妖兽渡江,长驱直入不在话下。只有把大半妖兽潮拦在森罗河之外,才能保石殿与雪骨城无恙。”
几句话的工夫,暴动的妖兽已经冲入河中。它们全无理智,撞得同类跌进湍急的水流。那些落河的,有的被淹死,有的被踩死,惨不忍睹。
狂暴的妖兽踏着倒下的妖兽尸体,骨骼碎裂的声响此起彼伏,血染红了森罗长河的浪水。
……饶是人与妖实非同族,看着这样的一幕幕,还是有人脸色发青,面露不忍之色。
然而,不忍却不是手下留情的理由。
魔君一声令下,千余主修土行法术的修士齐齐掐诀施法,河畔的土石隆起,巨岩轰然拔地而起!
河边,踩着同伴跋涉而来的妖兽停不下来,撞上土墙,撞的头破血流,再仰头跌回河中。
“轰”“轰”“哗啦……”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柴娥怒喝道:“开雷网!!——”
霎时间,半空中噼啪雷响,雷电成网。空中飞翔的妖禽撞上雷网,尽皆昏迷坠落。落入河水中,溅起大大的水花。
有人小声感叹:“幸好森罗河宽,要不然就按这个架势……尸体填也得把河给填满喽。”
魔君冷静道:“不可大意。祭法宝吧。”
片刻后,天穹上亮起了法宝仙器的七彩之光。数千修士各显神通,无数灵气攻击纷纷落下,妖兽的哀嚎震耳欲聋!
也就是此刻,蔺负青忽然发现,他正目睹并亲自指挥着重生归来后第一场真正的修士大战。
修仙之人,参悟天道,有移山填海、操火纵雷之能。而倘若千百名修仙者合力于一处,那必然便是风雷交汇,九天云动。
而在这样的大战里,一个不留神,动辄便是成千上万的伤亡。
就像当下——人族修士与妖兽,这样硬耗着拼命,实在是太惨烈了。
“——柴紫蝠,这里交给你来守。”
蔺负青忽然深深看了一眼柴娥,挺身握紧了敖昭的龙角,“妖兽突然狂暴,绝非寻常,我要与金龙去妖兽潮深处,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柴紫蝠表情一僵,“君上!”
蔺负青道:“左护座,听孤家旨意。”
“……”
柴娥深吸一口气,“……是,紫蝠领命。君上千万保重。”
蔺负青点了点头,摸着敖昭:“昭儿,受得住吗?”
敖昭甩了甩龙头,嗓音傲然又清脆地道:“魔君陛下多虑啦,应该是它们受不住小龙的威压才对!”
魔君轻笑。
“好,我们去。”
第120章 万妖狂潮西天火
离洲, 识松书院。
清晨时分, 窗外依稀的松香与室内的茶香融在一处, 化开一片宁静安和。
清茶被置于案上, 案前坐着两位书生。
“古书先生乃传承我书院传承数代的镇院之书,几年不露一次面。”
那白衣人温和儒雅,眉目平凡却自有气度, 抬手就亲自斟了三杯茶, “就算我身为院长, 也摸不清这器灵的脾性。”
而端正地坐在旁边的灰衣人, 虽做书生打扮,却是一派肃然威严,“我二人思索整夜,仍不知古书为何突然杀心大起。或许, 你自己会知道。”
——识松书院院长,颜余,号“玉卷”;副院长,陈芝道,号“铁笔”。
被颜院与陈副院一同接见, 这可是连书院最优秀的学生都没有的待遇。
可方知渊却皱着眉上身前倾, 十指交叉, “两位身为书院掌院,总不能使唤不动一本书罢?”
颜余并不生气, 反而含笑坦然承认:“古书只护书院, 并非我二人的契约仙器。我与芝道的确使唤不动它。”
方知渊沉吟:“古书杀我, 是因为我命不好?”
颜余与陈芝道对视一眼,却缓缓摇头。
方知渊暗想:也是,他命犯祸星又不是一两年了。
方知渊又道:“我那只契约紫霄鸾……”
颜院长摇头道:“妖躯人魂,的确奇巧。可那只紫霄鸾是真心想护你,既然如此,便不该算邪术。”
方知渊沉默,片刻后才说,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头绪了。
“是么?”陈芝道喝了口茶,细细端详着方知渊的面容道,“如今我有一猜。如若言错,请勿见怪。”
“你,”他眼神忽然如凝寒冰,“是否窥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
方知渊瞳孔轻轻紧缩,屏息。
颜余:“芝道,不可吓唬后辈。”
陈芝道哼了一声:“颜兄,你看这孩子,像是能被‘吓唬’住的吗?”
“……”
方知渊眸子发暗,他有了一瞬的踌躇。
是否要如实相告?
是否应当将天外神对此间的企图,将这个三界与三界之外的真相,一五一十地讲给这两位当世大能听?
数数当今五位渡劫,除了他们那位神叨兮兮的师父,其余人——鲁奎夫、叶浮、敖胤三位半步飞升的大能,都是自前世重生而来。
唯有眼前这位颜院长,并不是重生之魂。
陈副院长也不是。
方知渊望着两位院长,心思百转之下,薄唇一动:“……敢问,陈副院何出此言。”
前世,识松书院的末路颇为凄凉。副院长陈芝道旧伤发作,于仙祸后早早陨落;院长颜余独自守院多年,几乎是与世隔绝地闭关于院内,在天外神降临后也仙魂命殒,院中学生四散凋零如秋风落叶。
……依方知渊的记忆,他与蔺负青命绝之时,书院已经一蹶不振,只靠几位夫子与修为高强的学生苦苦支撑。
所以,纵使方知渊能对仙界各仙门了如指掌,却也对眼前这两位书院先生了解并不深。
形势严峻之下,他并不敢妄动。
颜院长静静地抿了一口茶。
他的唇角离开杯沿时,说了这样一句:
“这个时代,颇为异样。”
方知渊道:“请赐教。”
颜余平静地望向他:“请方小仙君数一数,当下这仙界,可当得一声‘天才’之名的,能有几人?”
方知渊面无表情地脱口而出:“我师哥。”
他答得很快,很稳,明显是并不觉得这个问题需要什么思考。
颜院长含笑点头。
以蔺负青的悟性天资,自然当得一声天才。这个全仙界都不可能有谁敢有所质疑。
他等着方知渊说下一位。
“……”
方知渊不说了。
陈副院长忍不住大为皱眉:“还有。”
方知渊也皱眉,疑惑:“还有?”
两位院长沉默:“……”
行,敢情在您心里头,这偌大仙界除了一位蔺小仙君都不能入眼了是吧??
无奈,颜余只好出来打圆场:“穆家穆晴雪,森罗石殿小妖童,紫微阁姬圣子,以及……你们虚云的五位真传。”
方知渊突然打断:“六位。”
颜院长:“……”
方知渊淡淡道:“虚云第六位真传鱼红棠,十二岁破金丹,总不至于输给姬圣子之流罢?”
颜余给那句“十二岁破金丹”心下惊了惊,只好艰难地清了清嗓子:“好,六位,六位……你们这些天资卓越的后辈,每每出现在仙界人前,都被冠以‘不世出的天才’、‘前无古人的天才’之名。”
“至于再其余的人,如剑谷轩辕,顾家世子等人,本也足够称得上一句‘千载难逢的天才’。”
颜余苦笑:“……只是这天才,好像太多了,多得连‘天才’之名都不值钱了。”
方知渊心中微微一动。
他觉得似乎捉到了点什么。
颜余道:“我与芝道常常谈论此事,都觉得这个时代不同寻常。识松书院数千年广纳天下有志于大道的子弟,史书浩瀚万卷余,却也从未有过如今这般天才的盛世。这十分奇怪……不错,奇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怕是……”
突然间,颜余的平稳嗓音被廊下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打断。
一个学生匆匆奔至静室,隔门焦急地喊道:“院长!院长出大事了!”
陈副院怒了,冷面拍案道:“喧嚷奔走,规矩何在!”
颜院:“哎,芝道,先听学生说话。”
那学生喘息不定,惊慌失措:“禀报院长、副院,昨天晚间,紫、紫微阁星盘……预示,星轨大变,凶象显于西。”
他大喘了一口气,更加急促的语调搅得空气中一片焦急,“只是昨夜忙乱,弟子未敢贸然打搅两位院长,本欲今日再报给院长知道,可!”
“可方才自六华洲传来消息——西域爆发妖兽潮,森罗石殿向金桂宫求援!!”
话音未落,方知渊面色已经骤变!
只见顷刻之间,他脸上再无半点血色,连两位院长也顾不得,只扔下一句“失陪”,便倏然起身奔了出去。
……
“紫微!!”
奔出静室,勉强闪身进无人之处时,方知渊只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濒临绷断,一种冰冷的恐惧几乎要将他的肺腑啮碎。
他师哥……蔺负青居然不理他了。
无论他尝试多少次,通灵玉珠的另一端始终没有音讯传来。
没有音讯。
如果不是蔺负青故意不理他,那么就只能是遇上了什么突发的危机。那状况凶险到一个分神即死,魔君才会强行封闭神魂与玉珠的联系……
紫霄鸾飞落在他身前,方知渊狠命地压低了嗓音,却怎么也压不住从嗓音中煮沸般往外冒的心急,“他怎么样了!?他到底在哪里,如今人在不在西域!!”
“……不对,”可未等姬纳说话,他就先闭眼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了两声,“不对,森罗石殿出事师哥不可能不过去……”
方知渊倏然睁眼,眼底戾气都快烧穿出来。他一拳砸在身侧灰墙上,墙瓦直接簌簌崩裂,“那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你先叫他给我滚出来给我说话!!”
“……”紫微发怔。
他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平时那个冷硬如铁刀的方知渊,变得这样焦急暴怒、方寸大乱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姬纳忽然有些不忍心开口:“他……他也不理我了,我没有办法。”
“……”方知渊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他是想平静,可却怒得呼吸都在颤抖。
姬纳道:“你……可要去西域阴渊寻他?”
他其实是暗自盼望着方知渊去的。
从这里到阴渊,方知渊再怎么急着赶路也不可能比金桂宫鲁仙首的援助更快。
妖兽潮之前,不至于首当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