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医药器符阵法奇巧入道,乃至梦中顿悟亦可入道,世间万物无不是道法!”
白君岩将臂一展,激昂道:“我院夫子从来教导学生,求仙问道长路漫漫,最忌眼界拘泥!仙长却说世间只有一种道法?哼……愿闻仙长高见。”
方知渊正被他那句“最忌眼界拘泥”勾住了神思,暗想:倘若有朝一日,这些热血书生们知晓了自己不过是别人眼中小幻界内的低等生命,也不知会做何反应?
可他还没想完,白君岩的挑衅目光已经刺了过来。
真正的大敌当前,面对这种幼稚的小打小闹,方知渊多少有些意兴阑珊,连抬眼也不抬地淡淡道:
“道生万物,道法均由道演化而来,是也不是?”
白君岩道:“不错。我辈修仙之道数之不尽,而终将归于一个大道,那是飞升的真仙才可窥得的本源之理。”
方知渊又继续问:“假若道法有无限多个,那么道法与道法之间,或是有相同,或是有不同,是也不是?”
这个问法很像是句废话,相同与不同乃是一对反义词,注定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白君岩也没能在脑子里多想想,皱眉道:“当……当然。”
方知渊勾起眼尾,那双眸子在日光之下一照,色泽深黑得有些瘆人。
他道:“假若诸般道法相同,那便可归为一种道法。”
他又道:“假若诸般道法不同,不同意为互有矛盾,然而诸道法都将归于同一个大道,就如河的支流汇入干流。那么好了,同一个大道的分支,岂会自个儿与自个儿互相矛盾?”
“所以,诸般道法之间,并无矛盾。”
“而唯有完全相同的东西,才全无矛盾。”
“所以,世间只有一种道法,是也不是?”
“???”
听完此话,全场的学生脸上都写满了迷惑。
白君岩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识海里帮着传话的姬纳也混乱了,圣子躬身抱着头道:“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蔺负青笑而不语。
方知渊见怪不怪,挑眉道:“你可别理他。理就着了他道儿了——小时候,就连我们师父都不敢听我师哥胡扯的。”
第115章 慧眼能识穿云松
日暮西山, 群鸦归巢之时,论道台上下已经一片死寂。白君岩败得彻彻底底,后背都汗湿了。
方知渊不依不饶,故意气他:“愿赌服输, 上藏书阁喊吧。”他笑了笑, “就喊‘蔺小仙君风华绝代,三界无双’?”
白君岩双目赤红, 猛地叫起来:“这不可能……不可能!”
他手指着方知渊,咬牙切齿地瞪着眼,“你定然作弊!你!……这绝不可能!”
这持续了一个下午的辩战,他几乎把他有所了解的领域试探了个遍,试图找出一个突破口。然自始至终, 方知渊的对答与提问都远胜于他的学识。偶尔冒出来一两个稀奇古怪的问题,还频频搅乱他的道心!
若对方真是个学识广博之人也就罢了。可方知渊!论经历,论脾性, 他都不可能是一个读书人……他究竟从哪里来的这么丰富的知识?
“吃一堑长一智,我这是在教你道理。”
方知渊八风不动, 冷讽道:“就算我作弊又如何, 这辩战是我提的?不加拘束是我提的?自以为是,本来就是求学大忌。”
白君岩怒不可遏:“你也配说求学二字!书院乃圣贤君子之地……就算你是金桂宫的使者,也容不得你舞弊!”
方知渊摇头嗤笑一声:“得了吧, 识松书院这么多年来养着几千个穷酸书生, 早就入不敷出。要不是金桂宫年年上亿两灵石的供着, 你们还能在这儿高枕无忧的求学, 满口的圣贤君子!?”
白君岩气得就快昏过去:“你——!”
台下有学生见势不妙,忙拉着袁子衣道:“袁师兄!这……你与方仙长交好,快劝劝呀。”
袁子衣苦笑着讪讪道:“唉……本是白师兄挑事在先,既然栽了,也只好愿赌服输罢。”
他话音虽小,对于修行者来说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方知渊暗道:袁子衣这人平常看着老实得有点儿懦,可到了大节上还真是很有分寸,不愧是日后撑起书院半边天的人物。
而白君岩更是羞愤欲死,突然扬声道:“好!今日算我栽了!我喊!”
他手掌一抬,召唤出契约的仙剑踏上,御剑就往藏书阁的顶楼逆风飞去,惊起沿途几只鸟雀。
不过几息后,白君岩落在藏书阁楼顶,身后是沉沉下坠的夕阳。这年轻书生双眼血红,举剑高喊道:“方知渊,从今往后,我白君岩与你不共戴天!不共戴天!”
方知渊表情不变,扬了扬下颔。
那意思你可以喊了,请。
白君岩深吸一口气,宛如烈女失贞般恶狠狠将眼一闭,以无比悲愤的表情张口欲喊——
就在这一刻,方知渊的眼神沉了下来,再也没有半点戏谑,反而像是严阵以待着什么东西。
众学子没有人发现方知渊的异样。
然而,所有人却都在下一个瞬间抬头望向天空,齐齐惊叫了起来!
只见天边昏黄与彤红的云彩交织成绸缎,那绸缎却突然在眼前波动起来,瑰丽又奇异!
就在藏书阁青红两色的飞檐瓦顶之上,那片空气无形地扭曲,一道宽大的阴影浮现而出,遮挡了夕阳的光芒,无风自动——
书!
那竟然是一卷巨大无比的书卷!
“古书先生!”
“是古书先生现身了!”
无数学生从藏书阁内跑出,抬头上看。在越来越嘈杂的惊呼声中,那卷书正以天穹为案徐徐铺开,展开来有三四个成年男子高,长度则是不敢计量。
非绢非纸的奇妙材质上,如黑色蝌蚪般游动着无数仙界最古老的符文。夕光照耀在那字迹上,就好似要被吸进去似的。
那卷古书之内,慢吞吞地传出一个沧桑的老人声音:“舞弊弄巧,不可取也……当为我书院罚。”
就在这书卷凭空出现的那一瞬间,方知渊只觉身上犹如万钧巨山压下,内腑抽痛,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脸色也是瞬间便褪了血色!
可很奇异的是,他垂下的脸笼在阴影里,于外人看不见的角度,反而勾起了一丝得逞的笑意。
——识松书院的护院器灵,古书先生。
传说是仙界最年长的生灵,有着最长久的记忆,若要寻找淹没在历史里的飞升之人的痕迹,直接询问古书,才是最有效率的途径。
然古书先生轻易不在人前露面,方知渊刚来书院时也曾几度前往藏书阁拜访,却一直没个回应。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另觅他法了。
白君岩恰好就在此撞上了枪口。方知渊赌的就是古书先生作为至尊器灵的傲性,不会容许自家学生输的不公不正。
输的不公不正也就罢了,还要在古书先生寄身的藏书阁顶上被迫夸赞别家宗派的大师兄一百声……是个有骨气的器灵也忍不住啊!
“叽叽叽……”
忽然间,紫微小小的圆滚滚的身躯从方知渊袖口中滚落出来,它好像被无形的一只手捏住了似的,不受控制地“飘”向古书的方向。
仍然是那个沧桑的老者声音:“这紫霄鸾魂魄有异,想来该是它在帮你……”
白君岩惊喜道:“果然有问题!”
方知渊并不慌乱,他顶着身上的威压,艰难地行了个拜见礼,沉声道:“金桂宫来使方知渊,有事求教古书先生。”
他说罢,心内先自松了口气。又想到昨晚通过通灵玉珠与蔺负青开玩笑说是许是今日就能寻到些有用东西,不禁更加宽慰。
然而就在此刻,惊变乍生!
古书的声音猛然冰冻,书页疯狂伸展遮蔽天空,它怒道:“哼!——原来如此!竟以死鸾之体禁锢人魂,好个卑劣小辈,好个肮脏邪术!”
话音未落,那书卷的一端已经如鞭子一般,毫不留情地向方知渊抽打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方知渊瞳孔紧缩成一点,他只来得及召出煌阳,横在心口要害之前。
下一刻他只觉得罡风扑面而来,那一幅巨大书卷砰然拍击在刀面之上,犹如涛涛海浪扑向一枝木签!
霎时间,方知渊脚底“咔嚓嚓”下陷三寸,瓦片折断碎裂。他整个人被飞速向后击去,脚底曳出两道深深的沟痕,一路尘土、碎瓦、断草……乱飞成一片。
那可怖的冲力根本止不住,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学生愣愣一个眨眼的工夫,方知渊的后背已经狠狠地砸进藏书阁的墙壁之中,墙壁龟裂!
“咳……!”
方知渊脸色惨白,一口血已经冲上了嗓眼,被他硬是咽了回去。
也就是在这一刻,一股冰冷的危机感窜上了他的脊梁骨。
方知渊在一片兵荒马乱的惊呼中抬起眼,他单膝半跪于地,从渐次散开的烟尘之中,看到了再次向自己攻击而来的巨大书卷。
他手中握着煌阳冰冷坚硬的刀柄,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冲上脑海。
——它想杀我。
——这古书,它故意想杀我!
为什么?这不应该,这没有道理,方知渊也想不出理由,可他并不怀疑自己的直觉。
就在古书出手的那一刻,他的确察觉到了。那是被巧妙地藏在在滔天怒火之下的……隐晦的杀意。
可惜,察觉到是一回事,能够阻止却又是另一回事。
古书先生已经是最顶级仙器的器灵,就连元婴、大乘的修士都难以抗衡其威。它的杀气一动,顿时就是天地变色,飞沙走石!
那幅古书再次扩展开来。
这一回,它居然自两侧将方知渊的退路封死,那雪白的书卷长页,转眼间化作夺命的白绫飞速收紧——竟是欲活生生将方知渊绞死在其中!
书院的学生惊恐地叫起来,眼见着藏书阁外就要血溅三尺,惨案盖棺。
袁子衣已经面无人色,却当机立断地逆着人流奔过去,高声呼道:“古书先生!手下留情!请听学生一言——”
一声巨响,那古书如墙壁般轰然合拢!
恰是夕阳西下时分,方知渊的身影就这么淹没在层层叠叠的书卷之内,仿佛一只被碾碎的渺小蝼蚁。
袁子衣如坠噩梦,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此时此刻,别说其余书院弟子们,就连刚刚还叫嚷着与方知渊“不共戴天”的白君岩也呆怔住了。
……再如何恼恨,毕竟只是输了辩战丢了脸,怎么至于将人家一条性命都夺去?
虚云先后多次与书院有恩,方知渊虽然言行举止恣睢不羁,可这人来这书院三月,到底也没有真正危害过谁。
原本今日,书院的镇院仙器出手为他们书院学生撑腰,明眼严断,主持公正,该是欢喜的收场。可是怎么会……
怎么会落得满眼血光。
忽然间,一声凄清悲怆的鸾啼响彻在藏书阁的上空。有人惊叫:“快看!方知渊那只灵禽……”
只见紫微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古书的无形束缚,原本小巧玲珑的紫霄鸾身上灵气翻滚,气浪冲天,声声如欲泣血!
转眼间,紫微身躯逐渐伸展,展翅已有两丈多长。它化作一道紫色的闪电,扑向那道困住方知渊的书卷巨墙。
风声呼啸,紫霄鸾的爪与喙上带起一丝闪耀明灭的淡紫丝线……那光芒像极了天边第一颗启明星。
然而却也就在此刻,姬纳的神魂中传来方知渊仍旧不失冷静的嗓音:
“蠢货!你是想被逮回星辰台吗!?不能用紫微阁的星阵!”
第116章 玉石玲珑森罗殿
紫微的动作倏然一顿。星芒悄然散去, 尚幼的紫霄鸾,仅靠妖禽肉身之力,根本破不开古书的禁锢。
姬纳急道:“方知渊!你……”
绝境之内,方知渊单膝跪地, 冷汗涔涔, 唇角渗血。视野四周都是鼓动翻飞的长长书页,一波又一波排山倒海的压力自撑着煌阳刀的双臂上传来。
可他却不仅面无惧色, 还对姬纳道:“沉住气,慌什么?这儿是识松书院,死不了人。”
姬纳又惊又怒,“可你如今……!”
横竖的暗金长刀上神光明灭,勉强为主人撑开些许的空间, 却已经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方知渊脸色更加惨白,却傲然笑了一下,嗓音喑哑:“这古书方才想杀我, 出手两次不得。既然我至今没死,它就没有机会了……”
此时此刻, 书院外一轮深红夕阳将坠未坠, 藏书阁前已经是一片乱象。
古书先生沉寂了不知多少年,学生们大多也只在口耳相传中听说过,渐渐在心中描绘出一个慈眉善目睿智祥和的老者模样。岂能料到这器灵一朝现世, 居然如此生杀予夺, 叫人根本不能与秉承仁爱谦和的识松书院联系在一起。
然正值这红光满眼、惶惶无措之时, 众学生们只觉得眼前一花,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清凉,满心的焦灼都被洗去。
墨香与纸香交织着传来,天际凭空挥来一道泼墨的巨河,激浊扬清,一路搅得天地灵气如浪翻腾。
水墨泼在书页上。
仙人挥毫,细细地下起了一场字雨。
巨大的书卷浑然巨震,猛地弹开!
古书先生的本体仙器受创,困住方知渊的书页瞬间一卷卷地疾速收走,终于露出中间凛冽的金色刀光。
方知渊收了煌阳,起身站起来。
他抹去了唇角的血丝,暗暗对姬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