衫修士回答了方知渊的话语,也同时解了蔺负青两个疑惑:
“紫微阁上灵塔有异,姬圣子求援,仙首片刻前便前去了。”
——灵塔有异!
蔺负青与方知渊火速对视一眼,都敏感地察觉出一丝不妙的气息。蔺负青道:“我们也去看看。”
“这……”众仙家相视迟疑,都不忍心仙龄尚幼的两个小仙君才出险境又入危局。
方才仗义执言的那个识松书院的大夫子作揖道:“两位此番多有辛乏,还是在此稍歇片刻,容我等前往援助仙首,两位放宽心便是。”
忽然间,地面轰隆隆地巨震!
“这是怎么了!?”
“哎呦!”
许多修为尚浅的弟子站立不稳,惊呼着东倒西歪,好几个都跌倒在地,互相踩压。幸而金桂宫的地宫修的牢固,并未有坍塌坠瓦,如若不然定然又出伤者。
方知渊早就把蔺负青拽到自己身边,抬眼昂望。就听旁人喊道:“是地上出事了!”
突生动乱,修为高的大能连忙护着年轻弟子们撤出地宫。待众人自地下出来,往头顶上一看,顿时骇然!
不知是谁震悚道:“天、天上!”
其实并不用他喊,所有人的眼睛此刻都投在了天上,所有人的脸色都变成青白,一双双睁大的眼珠映出了这场异景——
只见头顶的天顶上阴云翻滚如浪,连阳光都被遮挡住,阴暗且诡谲。几万丈的高空之上,气流自两边向着一个方向涌去,形成一束束细小的龙卷风。就像是要从云层中间裂开一道缝隙,又像是要睁开一只巨大的眼睛!
金桂宫外隐隐传来骚动,无数六华洲的修士们失声惊叫起来,同时夹杂着怒吼和啜泣声,跌倒声,撞翻声。大街小巷里都是奔乱的人群。
也有人彻底呆滞,愣愣地昂头目睹着天空的惊变。不知是谁颤声喊了一句:“天……天要裂了……”
天地变色,寒气逼人。妖风掀起飞沙走石,仿佛是什么可怖灾祸降临的先兆。
“怎么会。”
申屠临春惊得声音都干涩了,他茫然地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早……”
仙祸怎么会来临得这样早!!
虽然君上已有预料,天外神在金桂试期间便出现,意味着今生和前世必然有所不同。可这也太早了……
申屠临春倏然看向蔺负青,眼里满是惊惶。
他在虚云之时,曾从君上口中听得只言片语。
蔺负青的意思,是想做两手准备。一面如前世那般修筑防御阴气的灵塔,一面借圣子姬纳的威信,渐渐将魔修的功法广布于世间。
这样,哪怕真的挡不住仙祸,只要被阴气侵体的修士懂得如何控制,就不会被侵蚀神智、凶性大发,就不会有前世仙界血流成河、遍地横尸的惨剧……
可是如今!
如今才刚刚半年过去,灵塔未起,功法未布,倘若此刻阴气倒灌,除了少数重生的魔修外,一切都会与前世一般无二……
蔺负青没有慌。
他的眼瞳里浮着极冷的色泽,转头时黑色长发与白色发带俱在狂风中飞扬。
他对方知渊道:“我们走。先去紫微阁寻姬纳!”
方知渊回以领会的眼神,两人同时飞身腾空。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一声龙吟平地而起,如惊雷炸响在这混沌之中!
金鳞灼灼夺目,龙须飘摇长舞。
半空上,赫然是一条五爪金龙怒目长啸,身上金光似欲射破沉重的阴云。
真龙现世,无数人被威压逼的双腿发抖,扑通跪落下去。金桂宫弟子颤抖道:“天啊,这,这莫非是……传说中的那条地底金龙!?它出来了!?”
小龙敖昭的身形在众人震撼的惊呼之下越变越大,它将蔺负青与方知渊载在背上。
方知渊双掌攀住龙角,厉声道:“飞!”
“君上!”
申屠临春抢着跑前两步。
他脸色苍白,又慌乱地喊道:“蔺负青!!”
“你、你千万不要再——”
小妖童那一声悲怆的呼喊,末语淹没在龙尾卷起的狂烈风声中,没有人能听见。
……
地面的喧嚣声很快变远了。
敖昭腾身驰骋,两人御龙全速而行,沿途惊飞的鸟雀与灰暗的流云皆被甩在身后。
方知渊目视前方,口中道:“师哥。”
蔺负青有些出神。
他感受到冷风擦过脸颊,便环过方知渊的腰肢,将脸埋在师弟肩背上,“嗯。”
方知渊眼神微闪,没说话。
蔺负青等了等,见他不言,便轻声问:“你叫我做什么?”
方知渊道:“无事。我就叫叫,想听你应。”
两侧风声呼啸得尖锐,方知渊握着龙角的手指微微泛青。他喉结一动,低声道:“你若再入魔,又要几年都不认得我,不理会我。那我就记着你这声。”
蔺负青看着下面的景色疾速推移,淡然道:“怎么会呢。我已修通了魔道,就算真的被迫阴气入体,也没有危险呐。”
最糟也不过是把如今金丹期巅峰的阳气修为全作废,从零开始修练阴气罢了。
方知渊看了一眼天上。
转眼间,那道令人不寒而栗的裂缝已经越绽越大。黑气呼啸,四周似乎越来越寒冷了。
方知渊挣扎地动了动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没什么说的。
如果蔺负青执意找死,方知渊不认为自己能留住他。
这个人仿佛就是这样,一意孤行,眸底清明,无论是白衣洒落还是黑氅雍容,都要逆着光背着影地往前走。
方知渊甚至觉得,这世上根本就没什么人能留住他。
渐渐地,远处开始露出三个小黑点。
那是刚刚修建起来的三座灵塔。
再近些,忽然一道雷光闪起,照亮了黑压压的云下,也映出了在塔间的半空中交战的两道人影!
距离过远,那人影实在太小,看不清样貌。可刚刚那雷光却毋庸置疑,蔺负青沉声道:“那是雷穹斧的雷光。”
方知渊问:“去灵塔,还是去紫微阁?”
蔺负青嗓音冷静地迅速做了决断:“去紫微阁,山海星辰台!我必须先见姬纳。”
“好。”方知渊将龙角一扳,他也不问蔺负青为何就断定姬纳在山海星辰台。敖昭啸了一声,反身向主人所示意的方向降落而去。
借着金龙转身之际,方知渊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蔺负青。
此事……筹备防御仙祸之事,方知渊事实上并未插手多少。原因之一,是他前世虽为煌阳仙首,却都是仙祸降临后的功绩,几乎没有抵御阴气的经验;原因之二则是蔺负青的态度……他隐约意识到师哥和姬纳似乎有些秘密,既然蔺负青不想主动说,他也就识趣儿地避个嫌了。
所以,他并不知道当下的惊变是否尚在师哥的预计之内,也不知道蔺负青如今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究竟藏了什么。
仿佛看穿了方知渊的心思,蔺负青眉眼间的冷色淡去,转而轻轻带起笑意。他温声道:“不怕。”
在这样黑云弥漫,寒风呼啸的高空之上。白衣仙君这淡然一笑,就仿佛一夜春来,消融了山川冰雪。
方知渊颔首。
既然师哥说不怕,那就不必有所踌躇了。
转眼之间,山海星辰台已至。金龙尚未降落,蔺负青便直起上身,神色微紧:“紫微!”
只见紫袍铺散在地,圣子姬纳闭眼仰倒在山海星辰台上,生死不知,周围并无其他人。
蔺负青自敖昭背上落下,捏着姬纳手腕,释放出灵力一探,“伤得不重,只是昏了。”
“师哥让开,我来。”方知渊也随他落下,将人事不省的紫微圣子扶成坐姿,抬掌猛力往姬纳后心一拍,一股刚劲灵气就往几处大穴打了进去。
“咳咳咳!!”姬纳身子猛地一绷,剧烈呛咳着睁眼苏醒过来。
蔺负青也不给他喘口气的时间,扶住他肩膀凛然逼问:“如今是怎么样了,灵塔如何,谁人作乱!?”
姬纳勉强看清了眼前的两人,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道:“金……金眼之人欲摧毁灵塔,鲁仙首在……咳咳……在灵塔上……”
他话音未落,却听一声坍塌似的轰隆巨响。三人同时看向天际,只见天昏地暗,三座灵塔之首的塔顶正徐徐坠落下来,其他两座灵塔也是摇摇欲坠,随时都要彻底崩毁!
“知渊。”
蔺负青眉间凛冽,回身道:“再让昭儿送我一程……我要去看看天上情况。你快些回地面,在金桂宫等我。”
第80章 塔毁云乱降阴祸
方知渊并不答话。
山海星辰台上的寒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方知渊望向蔺负青的时候, 一贯坚硬的眼神中闪过转瞬而逝的痛色。他手指在袖口中攥紧, 嗓音微哑:“天穹将裂,你要独自上去,叫我在地下看着?”
星辰台上风云变幻, 暗色越来越重, 几乎要淹没了蔺负青的一袭白袍。
蔺负青手上将姬纳扶在一旁, 直起脊背来。镇静的神色浮现在他冷白的脸容上, “没错。”
“我乃魔修, 挡阴气自然该我去;可如若当真生发意外,我和雷穹都挡不住这场灾祸……必须有个重生之人来助众人控制局面。”
前世, 至少仙界还筹备了三年, 灵塔防下了大半阴气。
可是今生的这场仙祸降临得太快, 太措手不及。
谁能料想得到,前一刻还是和煦晴空, 下一刻就是天昏地暗。以眼下六华洲修士这等惊恐骚乱的状况来看,一旦阴气降临局面失控, 死伤定然远远超出前世。
蔺负青平静道:“煌阳,你要留下。”
他这一句, 唤的是煌阳。
我是魔君, 我前去挡阴气。
你乃仙首,你留下护仙界。
如此才是最优的选择。
方知渊缓慢地摇头, 寒声道:“蔺负青, 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挑起一侧眉, 带了几分戾气地冷笑:“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凭什么要求我放你独自去送死。”
不料蔺负青却低头笑了,“送死?我哪里敢。”
那笑意松松地含着几分无可奈何沉在昏暗里,“你给我下了承命魂阵,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吗?”
“……”
方知渊一怔,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什么叫关心则乱,这就是了。
他被蔺负青那一副毅然孤绝的模样给弄得整个人都不好。居然连承命魂阵的事情都忘了。
蔺负青走向敖昭,手抚五爪金龙的鳞片,忽的一个利落的翻身跨上龙背。他回头对方知渊道:“我不死。”
“没人会死,没人会入魔。”
蔺负青定定地望着方知渊道,“信我。”
姬纳复杂地望着他。
三界安危悬于一线的这当口,从年纪尚轻的紫微圣子脸上,意外地看不出大难临头的恐慌与焦急。
只是看向魔君的眼神里少了厌恶与仇恨,反而夹杂了太多微妙的情绪。
方知渊上前一步:“那你去做什么?”
蔺负青抬手,从袖口中滑出一截修长食指,点了点天上。
天云无光,黑魆魆一片死气。
只有那一截手指,细且柔,是雪白干净的,仿佛一用力就要被折断了。
这姿态太熟悉,旧忆带着百余年前的光的余热汹涌而来。方知渊几乎以为这人下一刻就要说:我去为你杀一颗星星。
蔺负青道:“天要塌了,我去给他补上。”
仿佛百余年的时光长河奔涌归来,尽数收拢在他纤长眼角。
魔君淡然地口出狂言的时候,恍惚间还是那个虚云里最潇洒、最无双的白衣小仙君的模样。
方知渊不禁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
他问:“你补完了,就平安回来?”
蔺负青答:“我会。”
方知渊闭上了眼,转过身去。
他没有阻止,便是默认。
蔺负青转过眼眸,手擎龙角:“昭儿,带我走。”
敖昭龙目明亮地咆哮一声。
金龙载着蔺负青,瞬间逆风翻上天穹。
……
灵塔之间,正一道雷光劈落。
金眼白衣的修士被雷穹仙首一斧砸飞出几丈远,口中喷着鲜血,轰然撞倒在崩塌的灵塔断壁之间。
他已气息奄奄,口鼻溢血,却昂头而笑,狂态毕露,“哈哈哈哈,不痛,不痛!咳咳……你且再来几斧子,给我骚骚痒!”
鲁奎夫面如沉冰,抬起的掌中巨斧上雷光流窜,自上而下划出一抹厉光。
天地间被映得有一瞬的雪亮。雷光散去后,金眼修士被深深砸入废墟内,半边身子已经血肉模糊。可这人明明痛得大汗淋漓,却还是疯狂地道:“好,好!来!再来!”
远处的云下立着数十名修士,都是心急如焚,面对这狂狂癫癫的异人却无计可施。
为首的穆泓御剑凌空,焦急道:“尊首!”
那金眼修士似喜似怒,口中喷着血哈哈笑道:“蝼蚁螳臂当车,也想着逆神而为,可笑。看来要待你们末日当头,才懂得如何奉神!”
一名紫微阁的大长老眼睛圆睁,不禁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狂徒,以真神自居……”
这群跟仙首上来的修士,都是可称仙界中流砥柱的大能,最弱也有元婴修为。
可就是这样的仙士,此时面对着这金眼之人,却一个个的都心里发毛。
自称神只,举止奇异不说。
毫无征兆地袭击灵塔,连死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