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究竟怎么回事?是煜月与你识海不合?还是图南不情愿——你说话!”
蔺负青怔怔道:“……五尺清明。”
方知渊愣了一下,紧接着陡然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
蔺负青屏息,涩然道:“是五尺清明,它在我的识海里。”
他沉下神魂细细寻找,果真找到一线将断未断,浅的几乎已经无法被注意到的本命契约之丝。
双手平举,一阵淡青光华幻过,那柄青杖果真被蔺负青召唤到了现世。
“……”蔺负青与方知渊谨慎地对视一眼,前者缓慢地将手柄处一拆,果然滑出了单薄如一缕青烟的剑刃。
蔺负青叹道:“果然是它……”
剑杖,五尺清明!
前世魔君蔺负青的最后一把仙器。
那时……蔺负青早已被阴气反噬折磨得油尽灯枯,是借助了虚云四峰上的灵脉,与这把仙器五尺清明之力,方能施展出逆天改命的重生禁术。
蔺负青揉了揉眉心,艰难道:“这是怎么回事,五尺清明为何……我当年是在红莲渊之底觅得这把仙器,它怎会……”
五尺清明居然跟着他逆溯时空回来了,那如今这个世间的五尺清明呢?
是否还在红莲渊之底沉睡着?
莫非如今这个世间里,存在着两把一模一样的五尺清明?
蔺负青神色黯然,重生后在心内飘荡了许久的疑惑,此刻再次浮上了心头。
所谓重生禁术,究竟是怎样的规则?
如今他们所在的这个红尘,究竟是不是他们原先的那一个红尘?
失而复得的故人,究竟是不是他们真正的故人?
的确有些人的魂魄重生回来了,那么那些没有重生的魂魄又去了何处?
那个他们死后的红尘,是否还在延续着满目疮痍的悲剧,亦或是就此被重生禁术的力量彻底抹消?
一个个问题,都含着只要细细思索,就会不寒而栗的尖锐。
方知渊忽然道:“别想了。”
“……我要去一趟阴渊。”
蔺负青沉静地抚摸过五尺清明,将这剑杖安抚一番,收回识海,“当年我是在那里觅得五尺清明,我必须要去看一看。”
我要去看一看,我的重生禁术,究竟对这个世间做了什么。
“……师哥,”方知渊顿了顿,眼眸深沉,“我们现在该先出去。外面还不知怎样,别多想。”
蔺负青叹道:“你说的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方知渊道:“空间乱流已经平息大半,煌阳煜月在手,你我借这一刀一剑之力,足以破开空间回去。你的防御阵法还控着么?”
蔺负青颔首:“没问题。”
两人凌空而起,自小幻界内脱离而出。
“主人……”
敖昭在方知渊手腕上动了动,刚刚气氛沉闷,它眨巴着眼睛不敢插话,此时才小小声地说道,“是、是要飞吗?”
……这究竟是只龙还是只鸟??
“这回不用你,下次再托你带我们飞。”蔺负青将煜月召唤在手,不禁暗想:敖昭似乎还不晓得知渊契约了个紫微,等到时候这一龙一鸾碰头,那可就有趣了。
“师哥。”方知渊给蔺负青使个眼色,双手握了煌阳刀柄,霸道炽烈的热浪自刀尖上流泻而出。
蔺负青意念催动,煜月与之呼应,散出清光,“你的灾牙,还是感应不到吗?”
方知渊摇头道:“无妨,有机会再进来慢慢找。”
“……”蔺负青沉默,压下已经到喉咙口的一句“你根本就没认真找它吧”,道:“……好。”
下一刻,煌阳刀与煜月剑同时斩向面前的异空间。
他们两人前世便是能触到空间规则的大能,不过是修为尚且不足,此刻神兵在手,混沌立刻便被撕裂开一条巨缝。
蔺负青凝神道:“跟着我的力道走!把这条出口引到防御法阵处,先把那几个人送出去,咱们再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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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桂宫,地底。
距离紫微阁传来危报,雷穹仙首离去已经有了一阵。金门之外的众仙家中有少部分人跟随仙首前去查看情况,大部分还在地底焦急等着。
忽然间,那扇厚重金门之上,猛地咔嚓裂开一道裂缝。
有人呼道:“空间有异动了!”
也有人惊疑道:“怎么会?以那些孩子的修为,怎能撼动空间规则!?”
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就见下一刻金门开裂,气劲爆开!厚硬的碎片向四处飞溅,砸得烟尘弥漫。
亏得此处的都是修为强悍的大能,灵气撑开无形的防护,无一人受伤。
烟尘散去,只见坍塌了大半的金门外,一座防御法阵正徐徐消散。在那阵内或躺或坐或站的,分明就是被困在小幻界内的年轻人们。
“徒儿!”
“师兄,是师兄吗!?”
“怎的伤成这样!?”“快,快寻医修!”
地宫内顿时骚乱成一团。那些有亲朋师长的,立刻被扶出来嘘寒问暖。就听剑谷的弟子又惊又痛:“轩辕师兄!你、你、你的……”
轩辕意脸色灰白地勉力苦笑,左手拍着自己空荡荡血淋淋的右袖口:“是我学艺不精,怪不了别人。”
说着他又推开要来为他施救的医修,抬眼焦急地张望道:“若不是虚云的二位仗义相救,我们几人早就……他二位平安出来了吗?”
又听方家家主方听海急怒道:“我儿之隆为何不在!诸位贤侄,哪一位肯告知我儿之隆身在何处!?”
忙乱中没人理他,方听海挤到穆晴雪身边,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穆贤侄,朱麒与白凰两家世代交好……”
可惜穆晴雪正和申屠临春一起焦头烂额地等在金门外,各担心各家的主君,哪里肯多分给旁人一个眼神?
回答他的是另一个声音,一个方听海这辈子都不愿听见的冷硬声音:
“死了。”
话音未落,穆晴雪与申屠同时面露惊喜之色,其余人则纷纷惊愕看去。
只见半倒塌的金门内一片幽暗,幽暗之中又传来脚步声。起初听着像是一个人的,细听才能听出是两人的步伐合在了一起。
两道人影的轮廓,徐徐自黑暗之中显形。
方知渊右手倒提一把暗金烈焰似的长刀,左手牵着蔺负青的手腕,面容冷肃,一步步走了出来。
众人睁眼屏息。
那扇巨大金门的断壁还在泛着光,两位俊美无双的年轻仙君,一者黑衣金刀,一者白袍银剑,缓步踏过废墟与硝尘走到众人中间。
与满身伤痕满脸憔悴的其余年轻人相比,他们两个往那一站,简直风姿潇洒得不像话。
就见方知渊将煌阳往地上斜斜一插,寒声道:“方之隆被邪物蛊惑入魔,我杀了。雷穹仙首去了哪里?”
在他身旁,蔺负青悠然敛眸,唇角一缕若有若无的弧度。
……其实,按理来说破开空间乱流之后,他们本是可以把武器都收回识海的……
结果方知渊板着个脸,就要拖着这么把死沉的长刀,拽着他就往外走,蔺负青叫都叫不住。
蔺负青简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苦恼也不是——
知渊他就那么想和自己分别拿着煌阳煜月出现在人前?显摆给谁看呢??
罢了罢了。
怕是暗暗盼着这一幕不知道几十年了。
蔺负青心里忍着笑,面色却一片清冷淡然。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似乎只是随手施为一般,也将煜月斜竖在煌阳后方,插入地面。
一刀一剑,金阳银月。
正巧前后斜错,交相辉映。
罢了,就当哄小祸星开心了。
配合一把,让这人过过瘾得了……
第79章 塔毁云乱降阴祸
残破的金桂宫地宫之内, 有了瞬息的寂静。
蔺负青把剑一插倒好。刀修立刀、剑修竖剑, 这显然不是什么友好姿态。
方知渊我行我素惯了也罢, 连素来清雅的蔺小仙君都如此这般……
四周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惶恐想:这是怎么了?谁惹着这两位小神仙了?
打破了这寂静的是方家家主。方听海乍闻噩耗, 只如一个晴天霹雳打在头上,一根手指头指着方知渊不住哆嗦:“你,你……杀……”
杀了方之隆?
朱麒方家的嫡系二子,世子方赤褀被废之后,朱麒世家的最后希望?
“唉呀……”玄蛟顾家的家主顾崇安把宽袖往后一背,假惺惺地做出一脸悲色,“方家主,闻波方才已对我说过小幻界内的情形,贵公子不幸入魔,还请节哀罢。”
三大世家直接明争暗斗不断,朱麒自金桂试上方赤褀被废了丹田后便大显颓势, 此时又死了方之隆,眼见着就不成了。这顾崇安面上哀叹, 内心却还不知怎么幸灾乐祸着呢。
方听海本正悲愤欲绝, 又被顾崇安这招落井下石给气的七窍生烟,“一派胡言!我儿素来修的是光明正大的正道,好端端的岂会突然入魔!?又为何别人都平安无恙,唯独我儿殒命!?”
他眼里血红, 恨不能将方知渊生吞活剥了, “这……这方知渊素来离经叛道, 定是他心怀歹意,对我儿下了毒手!”
不料这句话点燃了炸药桶。顾崇安言语是虚伪,可此地总还有不虚伪的人呢。
轩辕意首先竖起剑眉、怒发冲冠:“方听海,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了!若不是虚云两位仙君舍命相救,我们几个早就死在入魔的方之隆爪牙之下!你空口污蔑我们的救命恩人,却把我们当做什么?”
与雪凤凰和小妖童这重生之人不同,轩辕意毕竟不知蔺负青与方知渊的底细。
他只当这虚云的两人在危难临头之际,为大家独挡妖魔舍己为人,早就自己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此刻方听海一口一个“歹意”、“毒手”,怎么按捺得住?
识松书院的几位夫子刚为昏迷的袁子衣输罢灵气,此刻也隐露冷容道:“方家主,入小幻界的十二人中亦有一位散修不幸亡命,我院学生子衣,如今也是奄奄一息。家主之言,未免偏颇太过。”
申屠临春忍不住也来凑热闹,笑嘻嘻道:“好你个厚颜无耻的老不死,方听海我可告诉你,现在我这小妖童可是欠蔺负青一条命。谁敢对他不敬,明儿个森罗石殿就来讨教讨教。”
说着他还看热闹不嫌事大,魅里魅气地咬唇一笑,冲穆晴雪使了个挑衅的眼神。
穆晴雪本就在忍着呢。
此刻穆泓并不在此地,她就是白凰家主事的那个。穆方两家是面上几代人的姻亲,穆晴雪作为一个小辈和朱麒家主当面撕破脸,实在是不妥之举。
可是给申屠这么一挑衅,穆晴雪忍是忍不住了——再默不作声下去,岂不是叫她尊首在蔺负青那个魔头面前落了面子?
于是穆晴雪也高傲地冷哼一声:“我也欠方知渊一条命,岂能容忍污言秽语落在恩人身上。谁有不服,来试我的月下霜。”
蔺负青轻咳一声,道:“穆仙子,你的月下霜还在我这里。”
穆晴雪:“……”
“你!你们……”
而方听海则脸庞抽动,不敢置信地眼见着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他仿佛瞬间就苍老了几百岁,双眼发直地喃喃道:“孽种,好个孽种……”
那“孽种”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施舍过来。方听海呆然望着眼前身姿修长、眉眼冷峻的黑衣仙君,只觉得如坠一场噩梦。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真的就是十几年前,被他锁在幽暗小屋之内濒死挣扎的孽种吗?
那个苍白瘦弱的,他手掌一掐就能叫之断气儿了的小崽子!?
忽然间,一种恐惧从方听海胸口里蔓延出来,隐隐带着某种熟悉感。正是这种熟悉,让方听海浑身剧颤——
他忽的想起来了。
那个无论他再怎么折磨,也不疯不傻的孩子。
那双无论再如何虚弱,也依旧狠戾冰薄的眼眸。
是的,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是对方知渊心怀畏惧的。这种阴影覆在他心头十余年,从未有一日散过。
方听海摇晃了晃,如一个散了架的木偶般瘫坐在地,口中浑浑噩噩地念叨着什么。只如烂泥一摊,哪里还有半分家主的威仪?
别说其他的仙家门派齐齐心内鄙夷,就连同来的方家弟子们,都觉得脸上无光,恨不得自己没有这样个家主。
出乎意料,方知渊仍不看他,转向四周重复他最初的问话:“雷穹仙首去了哪里?”
没什么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没什么一雪前耻的豪情快意。
他根本没把方听海放在眼里。
他甚至忘了,在这样众目睽睽的场合之下,本是说出当年方家邪术秘辛的最好时机。
一个因背负着祸星命格而被仙界歧视了多年的少年,最终成长为耀眼的英才,并在危机之时力挽狂澜救了仙界各大门派的年轻人——这本就是一个很可以写进话本子里的故事。
如果再加一层凄惨的过去和无端蒙受的冤屈,并叫坏人恶有恶报,那就更能惹人热泪盈眶了。
结果不但方知渊忘了,连蔺负青也没想到这一茬。魔君日后回忆起来还懊丧,连连说着实不应该。
无他,在魔君和仙首眼中,什么方家,什么方听海,实在是不值得当回事儿。
此刻蔺负青担心的只有两样:作为紫霄鸾的那一半神魂陷入昏迷了,姬纳身上发生了什么?
鲁奎夫试图平复空间乱流却半途离开,又是什么逼得仙首亲自前往?
一个金桂宫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