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脸色发青。方赤祺身份不凡,决不能在金桂宫出了人命,此刻他不知道是否该开口喊停。
方赤褀口鼻流血,面色青白如鬼:“妖魔……你是妖魔……”
方知渊手握铁刀,眸子黑得不见一丝光亮,沙哑地冷笑道:“告诉你,有些东西,其实我已经不稀罕了。”
如果方赤褀一早就认输,他绝对一个眼神也不给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径直就往西阁去看穆晴雪和他师哥打架了。
砰!!
“啊——”方赤褀惨叫,他被铁刀砸塌了鼻梁,满脸是血,“你、你……”
“是你们非得招惹,非得碍我的眼,非得说不该说的话叫我不痛快……那我只好顺手讨回来。”
“听说,方世子资质极高,修行速度是常人的十倍不止……嗯?”
似乎意识到了眼前人接下来想要做什么,方赤祺浑身抖如筛糠,“不,不,你不——不能这样!!我认输,我认输——”
方知渊勾了勾唇角。他单手提起方赤祺的衣襟,猛地将其砸在楼阁的柱子上。
“咳呃!”方赤祺眼珠凸出,他双脚踢蹬,惊恐万状,“你这个疯子!这里是金桂试,我已经认输了,你不能动我……”
裁判心觉不妙,忙高喝:“停!胜负已分——”
方知渊充耳未闻,化掌为刃,手指猛地捅进了方赤褀的小腹之中!
“啊——!!!”
瞬间,方赤褀眼珠凸出上翻,喉中爆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剧痛令他疯狂抽搐,喉咙中咯咯作响,鲜血不停涌出。
啪。
好像是什么筋或者皮被拉到极致,然后终于从中断掉了的声响。
出乎意料地,方知渊的表情并不狂躁嗜血。他将手抽离出来的那一刻,甚至是十分镇定的。
鲜血从他指间滴答滴答落下来。
有软绵绵的什么东西,浸透了黑红的血,连着肉,躺在他的掌心。
这一刻,月色也阴森。
惊惧无比的声音,自看客中传来:
“他……他扯下来了什么?”
“那是……”
“那是丹田里的丹芯啊!!”
有些自幼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甚至白眼一翻,蹲在地上:“呕……!”
方家的一众护卫、长老们疯了似的抢上台去。
“世子!!”
“天啊,造孽啊……”
方赤祺已经口吐白沫昏了过去,手足还在无意识地抽搐。医师上前一探,脸色灰白地摇了摇头。
方赤褀……被废了……
如日中天的方家世子,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百年后的方家家主,竟在一场本应扬名的金桂试中,被当年家族驱逐的孽种生生扯烂了丹芯。
丹芯,那可是修士修炼的根基啊……
方知渊走下了比试台。
台下的人潮,忽然无声地空出了一小块地方。
位于空隙中的,赫然是荀三、叶四、宋五那三人。
有人认出了来观战的三位虚云真传弟子,于是恐惧地离远了。
夜色似乎变得粘稠而沉重,有淡淡的血味飘来。
三人沉默了许久。
荀明思唇角忽然牵起一丝温和的笑意,叹道:“我放心了。”
叶花果抚着胸口嘿嘿笑:“我、我也放心了。”
宋有度点头附和:“放心。”
荀明思道:“这几天来,二师兄乖成那样,也不跟大师兄打架了,也不惹事了,连方家人近在眼前都没什么反应。说实话,我心里实在很担心。”
宋有度道:“这样才是二师兄。”
三人匆匆走上前去,将方知渊围在正中。
至于其他的,他们并不理会。
……
此时此刻,南阁正飘雪纷飞。
穆晴雪的雪霁七剑已经全部使过一遍,蔺负青依然无损。
虽然战况依然在胶着,可场下已经无人敢再开口说是穆晴雪占优势。
比试台上一片寒冷的白烟,里面卷的全是碎雪乱霜。穆晴雪双手交握月下霜,微微喘息。
忽然剑光从中一荡,蔺负青白袍湛湛,黑发纷乱。长剑分开风雪,他自半空中落下,道:“该我了。”
图南剑在他手中横斜,倏然间,四周温度再降。
他不动,四周的剑意却陡然攀升。
风雪自无声处起!
一道道寒霜攀上比试台,一直蔓延至两人脚下。
西阁旁的那株巨大桂树,树根处不知何时也结满了一层薄冰,反射出一片湛然月光!
穆晴雪挡下一剑,瞳孔猝然紧缩。
这一刻,少女的脸色似乎就要变得比自己的剑还要白,她茫然喃喃道:“这不可能……”
“这……这……这……”
台下,穆家一个弟子惊呼:“这是雪霁七剑的‘远山寒’!!”
袁子衣惊愕地喃喃:“真的是雪霁七剑。怎么可能是雪霁七剑?蔺小仙君——怎么可能会使穆家的祖传剑法!?”
穆泓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至极。
他坐于高位,听着身旁穆家弟子们和其他门派的修士们越来越响的议论之声,一点点攥紧手指。
“家主。”一位长老焦虑地小声道。
“……蔺负青。”穆泓目光更加幽邃,深吸一口气,“好啊,果真不愧是令虚云道人捧在心尖上疼宠的仙质天才。”
他攥拳太紧,咔嚓一声捏碎了一枚扳指。
世上总有一种人,别人迈一步的工夫,这种人可以飞上几千里;别人花一个时辰学一样东西,这种人花一刻钟能学会三样。
寻常人仰望那些人,将其称之为:天才。
可天才与天才之间,还是有差异的。
穆晴雪是天才,她四岁引气,六岁筑基,如今不过十八的仙龄,便已经结成金丹,更将雪霁七剑修到了能够引动霜雪的境界。
蔺负青也是天才,虽然他早已不承认自己是个天才,前世到了临死前还在跟穆泓说什么“我天资愚钝无甚大志,只喜欢养鱼种花抱孩子”。
但是,他只看了一遍雪霁七剑,再加上昔年一些已经模糊的记忆,就能将其原原本本地使出来,还比穆晴雪使得更好。
——魔君蔺负青,就是这种天才。
到了这种境界,其实很少有人依然将这种天才称之为天才了。
众人更倾向于称之为鬼才、妖孽,或者怪物……总之,不是人。
“看好了,穆仙子。”
蔺负青并指拂过图南剑,带起更寒冷的雪气,他平静道:“我教你如何使剑。”
手腕翻转间剑气扫荡,是“愁云凝”。
穆晴雪心中被屈辱填满。
她不甘,她不信,她不服,连上前世,她修习了雪霁七剑百余年,怎么可能比不过蔺负青一介外人?
她举剑卷起冰雪,以同样的一招“愁云凝”相迎!
两剑相击的一刹那,穆晴雪手上并没有遇到阻力。
心头一凉。
那气势磅礴的“愁云凝”……是虚招?
转瞬间,图南剑自她肋下的破绽斜挑而上,由第二式“愁云凝”转为第六式“霜华换尽”。
剑刃带出潇洒的一线寒光。
激冲的灵气将穆晴雪击飞出去!
穆晴雪在半空中呛出一口血来,转眼已凝结成红色冰霜。
蔺负青反手持剑,纵身追上。白袍在月下飞翻,光华如清泉般流淌在剑刃上。
两人的身影都离了楼阁地面,落在桂树树梢,剑气又纵横十几招。
穆晴雪每出一招,气势就被压下一分,人也往下坠落一尺。
树枝被噼里啪啦压断,蔺负青始终悬在她的上空出剑,神色平静,快剑如雨!
“怎么、怎么可能……”
看客震惊失语。
许久才有人喃喃:“我不是在做梦吧。”
“雪凤凰……竟毫无还手之力……”
可怕的寂静在穆家弟子中间弥漫着。
他们面面相觑,每一张脸的脸色都是惨白。
这……真的是他们日夜仰慕的大小姐吗?真的是那个冰山雪莲一般可望不可及的雪凤凰吗?
倘若真是凤凰,为何会……会狼狈至此?
穆晴雪终于从树冠中落下,离地面不过几丈的距离。她咬牙奋力出剑,蔺负青坦然相迎。
招式不约而合。
都是雪霁七剑的最后一式,天涯雪霁。
“天涯雪霁”对“天涯雪霁”!
轰——
金桂巨树轰然炸开!
每一朵小小的金桂花,都在被炸上天空的一瞬间冻成了冰花。
足足有几千朵的冰雪桂花,乘着剑气掀起的狂风直上天际,在那一轮如圆壁般的明月之下,闪着璀璨夺目的金银之光。
这光景美得不似人间,所有人都痴了。
这一战,注定载入史册。
“咳……!”
穆晴雪坠落,再次猛地喷出一口血,单膝跪地。
她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死死盯着蔺负青,似想站起来,却又无力地摔了回去。
铮。
图南剑的剑鸣清清冷冷。
蔺负青缓缓垂拢眼睫,归剑入鞘。
风雪渐渐消散,南阁的天放晴了。
由无雪至落雪,再至风雪大作,最后雪霁天晴。这才是雪霁七剑的真正奥义。
裁判高呼:“胜负已分!虚云宗蔺负青,胜——”
蔺负青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微微仰头,挂在眉睫上的雪粒消融而去。
此时此刻,他的心境也云开雪晴,皓月当空,一片清明洒落。
穆晴雪犹半跪于地,眼神失焦,面如死灰,她像是魂魄都丢了。
蔺负青抱剑行礼:“穆仙子,承让。”
他在一片震撼与复杂的目光中转身,暗想:这场打得有点狠。
经此一役,穆家的威望定会一落千丈,弟子们信仰坍塌,穆晴雪的天骄凤凰之名,大约也很难再如昔日了。
两辈子合起来,这姑娘大概都没受过这样的打击和羞辱。
但蔺负青心里却很清楚,穆晴雪并不是输在雪霁七剑上。
这是废话。
人家练了百来年,自己就看过一两遍,他又不是真的成了妖怪,哪儿能比?
穆晴雪是输在剑上。
或者说,输在剑道上。
有道是万变不离其宗。世间剑法千千万,如同无数的小溪流,归根结底都要汇入名为剑道的大海之中。
而蔺负青对剑道的体悟,足以将穆晴雪完全压制。
这并不是两个金丹期剑修的比试;这是一个渡劫期剑修与一个元婴期剑修,各借了个金丹期的壳子,打出来的一场比试。
所以穆晴雪注定赢不了。别说是用雪霁七剑,她就算用雪霁七十剑也赢不了。
而蔺负青,别说是现学个雪霁七剑,他哪怕是从沈小江那现学个基础剑法二十五式,也照样能赢。
蔺负青已经走下比试台,瞥见穆泓在穆家弟子的簇拥下,眼神冰冷如铁。
他回以一个轻飘飘的微笑。
余光瞥见穆晴雪被扶下去,少女萎靡着,尚在发抖咳血。
蔺负青暗想:至于这只雪凤凰么……
她毕竟也算是个天才。
自己几乎把她在雪霁七剑上的破绽点了个透,等她回过神来之后,定能受益匪浅。
这一场比试回去,若蔺负青算的不错,她三日内必有顿悟,半月内必有突破。
若能再顺带着将这高傲心性磨一磨,今生的成就必然远胜前世。
这一场比试,报恩报仇两不误,勉强也算是个双全罢。
两侧人群瑟瑟闪开一条通路。蔺负青松开图南剑的剑柄,忽然凝眸。
“……”
缓缓抬手至面前,纤白手指上尽覆冰霜。
……毕竟未曾修习过穆家的内功功法。强行施展雪霁七剑,被寒气反噬上来,多少还是受些影响。
蔺负青心念沉落,手指倏然攥紧。指尖上的冰霜瞬间碎成肉眼难见的雪沫,消散于空气之中。
——小小代价罢了,不过如此。
突然听见前方骚动,蔺负青抬起头,熟悉的几个人影渐渐清晰,是他师弟妹们。
原来西阁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方知渊率先向他走来,眉目间还带着未消去的锋利煞气,月色落在黑衫上。
蔺负青笑:“唉呀,慢你一步,是我输了。”
他知道下一刻知渊定会习惯性地来牵自己手,此刻便在袖中悄悄把僵冷的手指用灵力揉暖了。
果然,方知渊很自然地站到他身边,握住师哥手腕,低声说:“方赤祺废了。”
虽然来前已经用法术洗过身上血迹,但他伸的还是没沾过血的左手。
蔺负青看见他身后跟着荀三、叶四和宋五,再之后是一大群目露惧色的人们,顿时明白了什么。
虽说金桂试的规矩是不准寻仇,但他们俩同时把方家和穆家开罪了个透也是世所罕见。接下来的日子,也不知会不会不太好过。
蔺负青不自觉地有些出神。
方知渊也不走,就在他身旁看着他。
荀明思三人也不动,站在稍远处看他两人。
蔺负青醒过神,就发现看客们都散得差不多了,自家那几个师弟妹还静止在那。
“……”
“走了,都走了,”蔺负青拽了方知渊的衣袖,率先往金桂宫外走,“回客栈睡觉。”
当然,他心里暗想,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
就在刚刚,蔺负青想起一件大事。
那样重要的事,自己竟差点儿就忘了,蔺负青不禁有些懊丧,又有些恼方知渊也不提醒他一句。
偏偏此时方知渊唤了他一声“师哥”,蔺负青把眸子一抬,眼梢就带了几分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