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糊弄道:“反正你过去就知道了。”
方令斐看出了它还有什么没说,但没有继续问。
大概是因为,他对扶桑这个名字,天生就有着难以言明的好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世界本来就介于虚实之间,又或者因为它的中心是高悬于天的陆太阳,对于方令斐,它显示出明显到让人难以忽视的偏爱。
比如——
余多说:“洪荒很危险,比如前面那株树,我在传承中见过,可以将猎物绞缠住勒死。”
然后他们就看到那株据说很危险的树动了动,躲开了挡着方令斐路的枝条。
再比如——
余多说:“扶桑树在极东之地,路途遥远,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方令斐一个踩滑,从山崖上落了下去,遮蔽住四周的云雾褪去,十米远外就是一棵通体金红的树,他刚刚要是再往前滚点儿,就可以直接撞上去了。
余多:“……”
它忍不住看了看天空的太阳,腹诽自己是一只猫,并不想吃狗粮!
也是这时候,方令斐才明白过来余多为什么在他问没人爬扶桑的时候避而不答。
扶桑四周雾气弥漫,而这些雾气全是这棵巨树本身炽热的温度蒸发了周围水汽形成的。
树本身通体美丽如玉,但只要看看它周围寸草不生、跟建木身上自成生态圈形成极大对比的环境,就能知道这棵树大概什么脾气。
余多道:“除了三足金乌,没有其他生灵能在扶桑上生存,别说猛兽毒蛇了,保管连只蚂蚁都没有,绝对没有来自其他虫兽的危险。”
方令斐:“……”
当然没有危险,因为这棵树本身就已经够危险了。
但都到了这里了,不试试是不可能的。
方令斐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哪怕下起了绵绵阴雨,也仍旧能看见高悬的大日,和大日上展翅的金乌虚影。
他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陆星沉的名字,希望男朋友的窝能给点面子不要把他烤熟了。
事实证明他男朋友的窝和床还是很给面子的,爬了一个多小时,方令斐感觉自己也就是个三分熟,距离全熟还有很远的距离。
就这样不知疲倦一样地攀爬,洪荒没有黑夜,方令斐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
再次靠在一根树干上暂时休息的时候,余多说:“三十九天,你已经爬了三十九天。”
“是吗?已经那么久了?”方令斐有些恍惚,人若是长时间沉浸于一件事,精神状态很难说抽离就抽离,何况他也不想抽离。
这三十九天来,方令斐心里只有往上爬一个念头,渴了就在扶桑叶子下接取凝结的露水,饿了就吃树上一种通体鲜红,只有小指大的果子。
果子并不好吃,咬破时如同一团火焰在嘴里爆开。
第一次吃的时候,方令斐险些以为口腔会被烧焦。
如果一定要类比的话,就像是几十倍川蜀地区的魔鬼变态辣。
让他差点怀疑人生。
还是藏在身体里的陆星沉血液将果子蕴含的暴烈灵气引走,从口腔到食道再到胃才缓了过来。
从那以后,他就学会了囫囵吞果子。不过吃了这样多下去后,虽然还是没法习惯那感觉,却能明显感觉到肉身强度和经脉里的灵力,都提升了不只一点。
又一脸扭曲地吞了一颗,方令斐道:“我男朋友小时候就是吃这个吗?这也太难吃了。”
余多嘴不留情:“快醒醒吧,你男朋友吃的时候肯定和你不是一个感受。”
还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心情的方令斐突然感觉树枝晃了一下,一颗果子正好从枝头坠落进他口中爆开,再次给了他极致的感受。
余多很没诚意地道:“我忘了说,洪荒草木有灵的比比皆是,你说这天地间唯一一棵扶桑树有没有灵?”
方令斐:“……”
方令斐:“我觉得它和我男朋友,就是天上悬挂的陆太阳特别像,都又光明又灿烂,特别好看。”而且还都特别记仇小心眼儿……
摇晃的树干停下了,四周微风徐徐,这个马屁可以说拍得十分到位了。
余多无声嘲笑。
但向上攀爬的过程中,这样看似放松的时间并不多,而且大多都发生在方令斐神经紧绷到不得不放松的时候,其他时间他总是沉默地、仿佛不知疲倦地往上爬,就算是短暂的休息,也仅仅闭目小憩,不发一语。
洪荒的天有多高呢?
方令斐不知道,但这三十九天攀爬下来,扶桑树仍旧直入苍天,太阳仍旧遥远高悬。
而他渺小如同泰山脚下的一只昆虫,却妄图登山顶峰,等待日出。
这种距离足以叫人丧失信念,心生踟蹰。
但方令斐却觉得,只要太阳仍旧高悬中天,只要再看化作太阳的那个人一眼,他就永远也不会迷失方向,也永远都有继续往上爬的力量。
“夸父逐日,这算不算一种常人难及的浪漫?”他轻轻自语。
方令斐想,他的星星离得远没关系,他有腿有手,也有面对一切的勇气,可以自己走过去。
只要太阳永远悬挂在天上,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这样想着,视线里光芒一暗,他看到那**日突然被阴影遮蔽,又在阴影裂开了一条缝的时候,从高天之上开始坠落。
……
太阳会坠落吗?
要是在今天之前这样问,全世界的人都会嘲笑他睡糊涂了。
然而就在今天,太阳——坠落了。
原本即使乌云遮蔽了天空,暴雨倾盆而下,但天色也只是昏暗阴沉,除了人心惶惶,各地不断爆发动乱和事故频发,勉强也能够正常生活。
然而当各国神秘侧用水镜、投影之术、观微之术窥探到的洪荒图景中,太阳开始向下坠落那一瞬间,世界骤变。
在真实世界里,被乌云笼罩的天空之上,也突然出现了一轮虚幻的大日投影,正在穿过云层,缓缓向地面坠落。
海底火山蠢蠢欲动,大地发出震颤,在命运最为关键的那一点落于下风的那一刻,世界开始酝酿着不可探测的巨大灾难。
“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太阳吗!太阳为什么会坠落?”
“太阳不是一颗恒星吗?怎么会从天上落下来?”
“怎么回事?我受够了!四十天了,是不是有国家在背着大家搞核试验?”
然而人间的惊恐和混乱无法阻止太阳继续坠落。
他坠落得并不算快,但每更往下落一点,地球上正在酝酿的灾害就更靠近爆发的临界点一点。
领导人脸色苍白,失口喊道:“太阳怎么会落下来?”
是啊,太阳怎么会落下来?
太阳居然会落下来。
更可怖的是,随着太阳一寸一寸坠落,原本对于发生了生么事不清楚,这么多天以来一直被本国政府用其他理由隐瞒的人,连同其他一切生灵,飞鸟、游鱼、走兽、甚至草木,都突然不知自何处升起了一股明悟。
世界之子正在背负这个世界历劫,一旦历劫失败,世界就将毁灭。
而现在,局势正一步一步,滑向毁灭的深渊。
仰赖世界而生的所有生灵,心中都在瞬间充斥着不知何处而来的悲怆。
那是世界的悲鸣和挽歌。
作者有话要说: 七糖突然发现自己上一章写的有一点歧义,在顾遐的“上辈子”当中,他想杀令斐,但并没有成功来着,否则星星不可能只送他进监狱。
还有就是他的那个上辈的世界类似于世界线收束之前的都市同位世界,在世界融合开始,就被吞并到了现在这个唯一的世界。
所以剧本其实还是不对,但顾遐和其他攻略者还是有点不同的,他原本是都市**世界的主角受来着。
然而即便是在同位世界,陆星沉也并不想按照命运线安排,跟他谈恋爱来着。
以及,顾遐的人设其实就有点病娇,并不是洗白他啦,因为他虽然情深,但确实很坏,也只是因为现在一切无望,才显得似乎很好,但假如有一点可能和星沉在一起,他立马跳起来计划着弄死令斐。
不过就算一切真的像他筹划的那样,没有出种种差错,星沉也不会爱上他,星沉并不是早遇到,没有隔阂,故意迎合喜好,就一定会喜欢一个人的。
星沉不会喜欢顾遐。
顾遐像是泥沼,会让人深陷,然后被拖入深渊,而方令斐的爱像是火光,照亮前路,令人温暖。
第151章
身体被扶桑枝叶划出深深伤痕, 爆裂的灵气浸入肌骨,如同有无数针在身体里扎。
但方令斐却一点也顾不上了,他沿着扶桑延伸出去的枝干, 不要命一般往太阳正在坠落的方向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靠近一点, 再靠近一点。
他要在星星坠落之前接住他。
越靠近那里, 热量越高,终于在过了一个临界点的时候, 他鬓边一小撮头发突然噗嗤一声,燃烧了起来。
汗水很快又浇熄了火焰,方令斐却仿佛把什么都忘了,不管不顾到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坠落的太阳。
1号在脑海疯狂呼唤,但他带着燃烧自己的决绝,一字不回, 沉默而狼狈地向那里爬去。
1号突然想起几个月前的时候, 它还抱着幻想, 劝方令斐不要喜欢陆星沉说,命运之子一生必然会经历种种磨难, 与他们关系亲密未必能活得到披戴荣光的时候,却几乎百分之百会被各种劫难牵连。
它的辅助者当时怎么说的呢?
方令斐当时说:追逐太阳,就要面临被烧成灰烬的后果,我早就有准备了。
他果然是有准备了。
向下坠落之前,陆星沉知道自己重铸肉身到了关键之处。
在那瞬息之间, 他突然被浓黑的阴影笼罩。
阴影里有熟悉的、血脉相连的气息。
“小十一、小十一,你怎么还不破壳?”
“小十一破壳了二哥带你玩。”
“扶桑树上都结了一百七十回果子了,你努力努力,快出来呀。”
突然,天光大亮,与广袤天穹相接的扶桑树上,十只鸟团子正围着一颗蛋啁啁啾啾。
蛋壳摇了摇,陆星沉心里涌出一股突如其来的急切,他想破壳,想真正出生。
咦,什么叫真正出生?破壳难道不是出生吗?
不过破壳是不可能破壳的,最后在蛋壳里用小翅膀刨累了,陆星沉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是因为有人在用手摸他的蛋壳,轻柔又温暖,带着亲近,是母亲。
一道威严低沉的声音说:“等小十一破壳的时候,我妖族必然已经压下巫族,成为这天上地下唯一的主宰,到时候,当为小十一举办盛大的的出生礼,庆祝我妖族第十一位太子诞生。”
圆溜溜的蛋滚了滚。
陆星沉思考,出生礼上会有吃的吗?他饿了。
当然,他没等来出生礼和吃饭,等来了十个兄长作死,从扶桑树上飞出去,独留一蛋一树在树上孤独凄凉。
后来他父皇最后来看了他一次,接着天地倾塌,扶桑努力伸展枝条,也没有挽救他从万丈高空之上跌落。
往下跌落的时候,虽然被包裹在蛋壳里,他却恍惚听见了风吹动。
陆星沉叹了一口气,低低道:“该醒过来了。”
正在往下坠落的蛋壳上出现道道裂纹,破壳而出的那一瞬间,这迷幻之境彻底破碎。
而陆星沉伸展开羽翼,拖着尾羽,扇动翅膀,向着高天之上重新飞去。
应龙的震惊的声音遥遥响起:“怎么可能?这是被后羿射杀的十只金乌死去时留下的怨憎,为什么你能出来?”
但陆星沉不会回答他了,他醒过来那一刻,世界重新开始焕发生机,各地连绵不绝的阴雨开始变小。
而他再次扇动翅膀的那一瞬,正在酝酿、蠢蠢欲动的灾难止息。
遥远的太平洋上,有一道流光划破长空飞来。
从应龙眉心挣脱,带着光尾的元珠进入陆星沉的身体,化作最为原始也最为精纯的本源力量,灌溉着他新生的肉身和魂魄。
从觉醒开始就一直被饥饿笼罩的身体,终于第一次出现了饱足感。
陆星沉拍了拍翅膀,就打算继续飞回去。
然后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以为的宽大的羽翼,华彩流光的尾羽都没有,只有毛刚刚长齐的小翅膀在扑腾。
没料到这个的陆太阳翅膀打了个岔,又往下掉了一截。
然后,掉进了一只伸出来的手掌掌心。
从扶桑树一根树枝尖尖伸出手,在极限刹那接住了他男朋友的方令斐松了一口气。
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现在外面真实世界,正趴在各种宝物前偷窥的各国人类和神秘侧种群领导人。
他们几乎同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后来有人在撰写传说故事的时候,将这一接称作命运的一接。
命运不命运方令斐现在并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似乎扭了腰。
醒来的陆星沉收敛了自己,火焰不再灼伤方令斐。
他看着从来没有过这样狼狈姿态的恋人,轻轻地蹭了蹭,光芒度过去,方令斐的伤口愈合,灵力安定。
他们没有再交谈一句话,陆星沉从方令斐手上飞起来。
在这靠近扶桑树的半空中,轻轻扇动翅膀,重新飞往高天。
他飞得并不快,旁边正在继续攀爬扶桑树的方令斐都能跟上,而每扇动一次翅膀,身上的毛羽就发生一丝变化,由柔软的绒毛向华美的羽翼转变。
每一次扇动都是一丝蜕变,都是一次痛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