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出来的,明白吗?”
官大一级压死人。
齐朗脸上凝固的表情,如同风化的石雕,被寒风一吹都要剥落崩溃似的。
青筋一根根蔓上颈脖,他嘶哑着声音,抬眼瞪着对方:“这明明是我献上去的设想!你这是在窃取我的功劳!”
“大胆!”阎王脸色一垮,阴沉沉地盯着他,“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入职几个月的初级技术员而已,资历比你高,能力比你强的,大有人在。看得上你的图纸是在抬举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识相点,还能拿笔奖金,不识相的,哼哼,就干脆一辈子当个初级技术员吧。”
“你——”齐朗气得嘴巴都在颤:“之前管事明明说过,奖金是500银币!”
阎王彻底不耐烦了:“那是你听错了,爱要不要,有本事你就一个铜币都别拿!”
齐朗转身就走,却听阎王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出去嚷嚷,告状,我告诉你吧,我早就打点过了,不会有人理会你的,我若是听见半点风声,别说将来晋升了,小心你的饭碗!”
齐朗冷笑:“就算拼着饭碗不要,我也绝不任你这种卑劣的家伙摆布!”
“想的简单,军备厂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说进就进,说走就走?”阎王嗤笑一声,“愚蠢。”
在他准备摔门而去的一瞬间,阎王慢悠悠地道:“我听说,你从前是个仆役?”
“这天啊,太冷了,你说有个把体质柔弱的孤儿寡母冻死在城郊,也是很正常的事,对吗?”
齐朗脚步陡然一顿,霍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一股冰冷入骨的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
阎王只是继续低头看着图纸,压根没有施舍半点目光给自己,齐朗一颗心猛地沉下去。
※※※
齐朗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厂房出来的,阎王只给他批了一天的省亲假。
大街上风雪交加,街道两侧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树,行人们行色匆匆,没人愿意在这么冷的天里,在街上逗留。
齐朗的自尊不允许拿那笔铜币,这样的话,仿佛自己的心血只值那么点价值似的,可当他路过交易区那间服饰店时,又看见了妻子心心念念的鸭绒外套。
齐朗在店门前呆愣了足足十分钟,脑子里不知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跟自己较劲,最终,他无言地叹口气,呼出的白雾温热了眼角。
齐朗吸了吸鼻子,迈着沉重的步子重新折返,又回到了阎王的办公室。
“你怎么又回来了?”阎王斜睨着他,勾着嘴角。
齐朗耳后根充血得厉害,红着眼,低着头,低声下气:“我想……我想拿回那五百铜币。”
“哈哈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齐朗永远忘不掉对方放肆的嘲笑,锥子一样扎在他心口,冬日薄冷的阳光透过窗户打进来,照亮了他难堪到极点的脸。
“我……我想要那五百铜币。”
阎王好容易止了笑,从抽屉里取出那包纸钞,随手丢在地上:“这就对了嘛,比起一时之气,还是前程和钱更重要。以后跟着我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处。”
齐朗喉头梗着一团热,蹲下去捡纸包时,阴影里,嘴唇咬得发颤,几乎要竭尽全力,才能阻止屈辱涌出眼眶。
第109章 兴师问罪
日落西山, 齐朗怀里揣着五百铜币的纸钞, 还有两个月积攒下的工钱,闷头往集市赶,去得晚了, 他怕店家关门歇业。
路过茶馆时, 他偶然听见有人在读报。
由于平时都住在厂房宿舍,少于外界接触,齐朗从没听过人读报, 自己识得字又少,读报人抑扬顿挫的朗读声, 一下子勾起了他的兴趣, 下意识放慢脚步, 多听了一耳朵。
“……北济城警察司两月扫黑除恶行动, 共计抓获窃贼、流氓五十余名,黑社会、非法高利贷份子百余名,判徒刑、劳改不等,犯下杀人、奸淫等大罪者,皆判绞刑……”
读报人话音未落,茶馆里的听众们便开始轰然叫好,掌声如雷, 绵绵不断。
警察司?那是什么地方?齐朗觉得自己太孤陋寡闻了,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 才两个月的时候竟然办下这么多大案, 渊流城里近一年来治安很好, 这样的犯罪数字早已绝迹了。
“……监察司,专司监察城主府和生产建设队官吏,如有官吏贪腐、违法等线索,欢迎举报。监察司承诺,为举报人身份保密,绝不泄露……”
读到这一段时,茶馆里的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大多数人脸上露出不以为然之色。
“什么举报,说白了就是民告官,所谓官官相护,平民怎么可能告得赢当官的呢?”
“就是,不泄露身份说得好听,若是查实还好说,一旦查出不实,还不马上就是一个诬赖陷害罪?保密不保密,有什么意义?”
“就算确有其事,事后报复也跑不了,我看,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平民能扳倒官吏。”
“可是那警察司不就挺威风的?”
“你也不看看警察抓的都是些什么人?街头混混,地痞流氓,小偷小贼,都是没有靠山的,抓了就抓了。”
齐朗心头怦怦跳,凝神听着,把关于监察司的寥寥数语都记在了脑子里。
他跟其他听众一样,对这个毫无作为的新部门表示深深怀疑,但监察司的存在,又好似黑夜里突然落下的一束光,即便害怕那是虚幻的臆想,仍忍不住向着光源的方向生出希望。
齐朗在附近的报摊上买下一份渊流日报,夹在腋下匆匆离开。
※※※
入夜的时候,风雪更大了。皎洁的月光照亮一条被积雪覆盖的小路,被行人生生踩出条狭窄的轨迹。
齐朗一脚深一脚浅走回家时,已是深夜,屋里还掌着灯,昏暗的灯光透过朦胧的玻璃窗落在他眼底。
他哈一口气,紧紧怀抱着粗布包裹的崭新鸭绒外套,小心翼翼拍掉上面的雪,这才敲响了家门。
门开得很快,妻子仿佛一直在门口等他回家,二老和孩子们都睡下了,家中的暖意一点点驱散了齐朗周身的寒气,他捧着妻子端来的姜茶,咕噜噜往肚子里灌。
“这是什么?”妻子接过丈夫递来的粗布包,打开一看,“呀”的惊叫出声,又怕吵醒老人和孩子,忙捂住嘴,把声音压低了,还带着不可置信地颤音。
“你……给我买的?”妻子眼尾和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眼神里又流露出一点迟疑,“太贵了吧,起码要十个银币呢,平时家里吃喝花销也不少,你哪儿有这么多钱?”
“要不,还是退回去吧……我的棉袄补补还能穿。”妻子忍不住在光滑的皮料上摸了又摸,但还是强迫自己将衣服重新包回粗布包里。
齐朗忙按住她的手:“不用,厂里发了奖金,再加上这两个月攒下的工钱,绰绰有余的。那袄子都几年了,里头都发黑了,就是给你买的,你穿这个。”
妻子瞪大眼睛:“奖金?”
齐朗笑容勉强:“对,因为表现好,所以上面发了笔钱,是额外的。”
“真的吗?”妻子喜上眉梢,眼尾的笑纹更深了些,“你也当了好几个月初级技术员了,这么说,岂不是很快就要晋升了?昨天我还听见隔壁的王婶炫耀她丈夫,明天我也敢接话了。”
齐朗连忙避开妻子的视线,生怕自己眼神里的忧愁露出马脚。
夜里夫妇二人入睡,齐朗躺在暖融融的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睁开眼,望着黑洞洞的床帐顶发呆。
阎王那张冷酷又倨傲的脸,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想到将来都要受到上司的胁迫,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出头无望,前方的道路就像眼前黑黢黢的帐子,看不见何处是尽头。
齐朗侧过脸,依稀看见妻子侧脸的轮廓,想到她的期盼,想到自己没日没夜工作的心血,他鼻头颤抖着发酸,不敢出声,只能压抑着呜咽,悲从中来。
没想到,这么一点动静,还是惊醒了妻子。她点亮床头的油灯,错愕地望着丈夫:“发生什么事了?”
“对不起,我骗了你。”齐朗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童,眼眶发红,他用最简单的话语向妻子解释了一番今日的遭遇,“……是我太无能了,本来我可以给你们更好的生活,不用这么拮据,让你在外人面前更体面……”
妻子只是摇头,眼泪一下子落下来,勉强安慰对方:“没关系,至少现在我们的过得比以前好多了,至少能吃饱穿暖,至于其他的,没有就没有吧,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没法跟那些有权有势的官作对的。”
齐朗深吸一口气,从床头柜里头翻出白日那张报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线画出了关于监察司的一段,他指着报纸,激动地道:“我们可以去这里检举他!总不能,一直都这样下去,今天他可以夺走我的功劳,夺走我的钱,明天呢?我不出头,还有多少人要受他的恶气!”
妻子有些慌乱:“你要去告官?我听说从前那些敢告官的百姓,无论有理没理,先抽一百鞭,挨过这一百鞭,然后才能告,挨不过,就被活活抽死,若是最后官司输了,就是诬陷罪,要坐牢!”
齐朗心里也有些害怕,但还是坚持:“那是从前的事,监察司是主祭大人设立的衙门,我相信主祭大人会给我们做主!”
妻子泪眼望着他:“主祭大人日理万机,怎么可能理会你呢?我们还是自认倒霉,不要跟官对着干了,万一他事后报复我们家,怎么办?”
齐朗拥住妻子,哽咽道:“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无论如何,我要试试,我先把你们送去亲戚家,若是有个万一,我决不能连累你们……”
齐朗夫妇二人一夜未睡,第二天天色蒙蒙亮,他便把自己裹在一件宽大的斗篷里,脸遮得严严实实,离家朝着监察司所在的地址而去……
※※※
监察司的大门沉肃而清冷,门前空无一人,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石碑立在那里,上面刻着“公正廉明”四个字。
齐朗有些犹豫,他可疑的身影立刻引起了监察司的注意,在两个监察员警惕的目光中,齐朗硬着头皮跨进了大门。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挨鞭子的准备,没想到迎接他的,竟然是一杯热茶,和两个事务员和蔼的眼光。
“阁下是有什么线索要举报吗?”
齐朗喝光了一杯热茶,这才鼓起勇气,将遭受的不公一股脑说了出来,由于过于激动,他说得颠三倒四,事务员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理顺他的意思。
当他们听见“阎王”打点了关系,甚至明目张胆用家人的性命要挟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如果齐朗的话属实,这可是事关军备厂的大事,阎王不过军备厂一个中层管理者,不可能有一手遮天的能力,恐怕背后还有大鱼。
事务员一边快速做着笔录,一边激动地满脸通红,白吃了这么久的闲饭,他们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冲动过后,齐朗冷静下来,不由开始忐忑,自己或许将面临未知的刑罚。
他除了口述以外,没有任何证据,唯一能做的,只有当着两个事务员的面,将手枪的设计图流畅的画下来,只隐去了其中关键的参数。
阎王给他的五百铜币都花掉了,他心下微微后悔,早知道就不急着买衣服了。
要是阎王矢口否认,自己岂不是要背上诬陷罪?
齐朗越发惴惴不安,事务员见他神色,顿时了然,宽慰一番后,告诉齐朗,他们会尽快派人核实,并保证不泄露齐朗的身份,让齐朗回去正常工作。
这就结束了?齐朗离开监察司时,脑子还在发懵,整个过程竟如此简单,登记身份,做笔录,既没有挨鞭子,也没有毒打,更没有威胁和嘲弄。
齐朗神思不属地回到军备厂销假,眼下,他除了等待监察司的下一步行动,别无他法。
※※※
一连三天,齐朗都在期望和失望中反复徘徊,一时害怕自己举报的事情泄露引来阎王打击报复,一时又担心这事因为没有证据不了了之。
自己一届平民,空口白牙告官,谁会为了自己这点小事大费周章的调查取证呢?
事情终于在第三天时,发生了转机。
齐朗如往常一样,在工作间绘图纸,工友突然冲进来大呼小叫,说是有自称监察司的人,要带走阎王“协助调查”。
齐朗的脸色下意识绷紧了,胸腔里心脏开始狂跳,来了,监察司真的来了!没有骗他!
他一搓手,掌心里全是汗,急匆匆赶到厂房外时,监察司的来人和阎王以及警卫正在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监察司的监察员在收到齐朗实名检举,察觉到案情不小后,整个司立刻打了鸡血一样动员起来。
自从设立以来,他们就没立下过一件像样的功劳,看看隔壁警察司,天天登报,被主祭大人夸奖,他们只有跟在后面吃屁的份!
整整花了三天时间,齐朗和阎王的第一手资料已经详细地摆上了滕二的案头。
从资料看,齐朗和他的上司涉及一宗设计图归属纠纷,齐朗资历浅,阎王资历深,但人际关系和周围人的评价,都显示齐朗是个实诚人,而阎王在下属中风评极差。
监察员们甚至查到了齐朗购买外套那间服饰店,佐证了齐朗的话。
他们在深挖阎王的时候,一些可疑的蛛丝马迹,逐渐浮出水面:
比如此人在这次献策改进遂发枪前,一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