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一门势大,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即使云王怨他一生,他也只是尽可能地弥补。
但是对皇后和太子,他自认问心无愧。他视皇后为嫡妻,也给了她足够的体面和尊重。他一直将太子当作继承人培养,所有儿子中也对太子最为倚仗和信赖,即使是和沈庄之间事发后,他对太子的责罚也不算重。
没想到他一生到头,却马前失蹄,被最信赖的枕边人和儿子给计算了,临到了身边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不可谓不凄凉。
大概是死之将尽,眼前仿佛走马观花般,闪过了许多画面。最幸福的画面停留在了小时候,那时候小九才出生,小小软软的一团,邓太后也变得更温柔。
等到小九稍大,像个糯米团子一样,整天整日地跟在他身后唤“皇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也和他变得疏远了起来。直到沈家那小子不在了,两兄弟更是比陌生人也好不了多少。不管他明里暗里多少次示好,小九也跟没看见似的。
弥留之际,天子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小团子,微微仰着头,糯糯软软地叫他兄长。如果再来一世,他还会做当初那样的选择吗?他不知道,毕竟没有再来一世的机会可以给他选。
天子咽气后,又过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被人发现。
宫中顿时慌乱成一片。
等到消息传到关外,又已是数日后,彼时朝廷已在筹谋太子登基之事。
而此时李狄正在北胡可汗王帐中和火忽可汗商议和谈之事。沈初不放心,跟在他身侧。他本来就清瘦,即使现在显怀了,穿着厚厚的棉服和铠甲也不怎么看得出来,顶多是看着圆润了一些。
火忽可汗瞧见李狄,眼神不禁有些恍惚,很快回过神来,抬碗就和李狄先干了三大碗酒。
沈初心中不禁咂舌,暗道这大王子和北胡可汗不愧是亲父子,这作派是一样一样的,才见面不管是敌是友二话不说先干三碗酒,干过了就算朋友,即使阵营不同沙场再见也无妨,不得不说还有几分豪迈。
三碗过后,火忽可汗感叹道,“你和你母亲很像。”
“想我戎马一生,生了三个儿子,却没一个赶得上你的。”
李狄:“可汗谬赞了,大王子、二王子都是以一敌百的勇士,都是当世之豪杰。”
火忽可汗冷哼了一声,“勇士?!要么是蠢材,要么是莽夫!就我那小儿子堪堪成器一点。”
说着眼中不禁带上了点怀念之色,“想当年,乌落公主可是草原上的第一美人,多少年轻儿郎梦寐以求的对象,连我也不例外。”
“没想到却被你们云梦狗皇帝娶了过去,娶了过去就算了,还不知道好好珍惜。”
“像乌落公主这样的女子,能求娶为妻都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供着都还差不多。”
“听说你们云梦狗皇帝除了乌落公主外,后宫里还有一堆女人。你说他懂得疼自己妻子吗?”
沈初都不禁觉得有些尴尬,当着儿子的面骂老子,这操作也是够迷的。瞧他那愤懑之色,就是不知道有大猪蹄子这个词汇了,要是知道的话,肯定要把云帝骂上一百遍大猪蹄子。
他不禁有点八卦起来,瞧火忽可汗这意思,好像也曾对李狄的母妃魂牵梦萦,时至今日还念念不忘。他心里也不禁一阵唏嘘,想着若是乌落公主没有嫁给云帝,而是和这火忽可汗结为夫妻,想来应该要幸福很多。
北胡和云梦不同,男人都只能娶一个妻子,对自己的妻子也都相当尊重。而且北胡的女人也不用像云梦女人那样守那么多规矩,她们也要放羊牧马,可以在大草原上自由自在地奔骋。
正在沈初唏嘘感叹之际,李狄却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道,“孤与可汗不是来话旧的,可汗还是说正题为好。”
火忽可汗被噎了一下,恨声很气道,“你这性子肯定与那云梦狗皇帝一模一样,真让人厌恶。”
“说吧,要怎样才肯放了呼蒙?”虽说火忽可汗一脸觉得自己几个儿子不争气的样子,可到底是他的儿子。
李狄:“退兵,赔偿我云梦收到侵扰百姓的损失。”
火忽可汗一双如鹰隼般的眸子紧紧盯着李狄道,“听说云梦那狗皇帝命不久矣,等到云梦太子登基后,秦王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吧?”
“退兵尚且罢了,要给云梦百姓赔偿,怕是我北胡将士都不会同意。”
“而且因为雪灾,我北胡子民本就衣食难济,再加上北胡本就不如云梦富庶,秦王提的这个条件也未免太没有诚意了。”
李狄:“那可汗的意思是不想和谈了?若如此,孤即刻回去也无妨,到时候我们战场再见。”
说着起身一副欲离开的模样。沈初也紧跟着起身。
火忽可汗身边的侍者忙挽留道,“秦王殿下请留步。这和谈不就是谈条件吗,双方都能接受才行,总不能是一锤子买卖。”
李狄回身冷冷看着他,“这也得你们有诚意才行。”
“你们北胡子民的性命是性命,我们云梦百姓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吗?”
“你们在渭州城烧杀掳掠,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非命、流离失所,只是要你们赔偿已经便宜了你们。”
“而且二王子现在在我们手中,是你们要和我们和谈,而不是我们要和你们和谈。”
侍者被李狄一通训斥说得脸皮发紧,但总不能让可汗来受这份屈辱,只能硬顶着道,“但我们北胡的确也拿不出赔偿。”
“不过倒是有一个法子,若云梦恢复和我们通商,到时可以税银赔偿渭州城的百姓。”
李狄和沈初相视一眼,觉得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双方又提了些条件。
等到李狄和沈初离开后,侍者不解地问道,“可汗,为何我们要这等低声下气,何不与云梦再战?北胡儿郎各个都是勇士,那些北胡军队不是我们的对手。”
火忽可汗眼里透出锐利的光芒,“哦?你确定我们的勇士能战胜李狄的军队?”
“我若再年轻个二十岁,说不定还不会轻易服输,但现在不得不服老了。而且我不是虚言,我这三个儿子,还真没一个能战胜李狄的。”
“既然如此,强大的敌人我们应该把他们变为盟友才对。”
第85章 身世12(正文完)
在李狄接到天子驾崩消息之前, 常公公先日夜马不停蹄地将天子信物和口谕带给了他。他一时有些晃神,觉得太突然了, 完全想不到他父皇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明明万国朝会才过去不久,那时候云帝看着身体还好得很。
而他连自己父皇最后一面也未见着。即使天子向来对他并不怎么疼爱, 但是也不算苛待他,也不能说没有尽到一个作为父亲的责任。
紧随常公公口谕而来的,是皇后的懿旨, 令李狄立即孤身返回京城,而大军要留在边关,保卫百姓安全。当然, 和北胡和谈的消息还没传回去, 朝廷没得到捷报就令主将离开,怎么看都是愚蠢又草率的行为。
李狄、沈初、冯京三人一处在营中商议。
冯京:“此去凶险, 殿下切不可孤身返京。下官昨日已向父兄去信, 恳请父兄调拨五千军马支援渭州城。”已经是相当于明确表态冯家会站在李狄这边了。
李狄:“除去从京城带来的三万禁军,渭州城只有不到一万军马, 还多是老弱病残。”
“京城防卫本就固若金汤, 即使十万大军也不一定能攻下来, 再说孤也不是去攻城。”
“孤带数十亲卫先行, 再挑五千精兵紧随其后即可。”
冯京:“但等到京后,太子可能就已经登基为帝, 届时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李狄:“的确, 即使有天子信物和口谕, 还得步步为营才行。”
三人又商量了一番。
等到冯京走后,沈初对李狄道,“我们先从空间门回京,提前几日先了解情况也是好的。”
李狄无奈笑道,“孤每次都要把你这个忘记,即使是太子和皇后,定也想象不到小初你竟有如此神通。”
沈初忍不住摸摸自己肚子,自从肚子渐大后,他便养成了这个习惯。他在营帐里没有穿铠甲,只是穿着宽大的棉服,就很好摸自己的肚子。摸着肚子时仿佛能感受到胎儿的心跳,一个小生命在他肚子里神奇韵动,让他整个人都平和下来。
现在剧情早已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变得恐怕连原作者都不认识了。当然,沈初也没法再把这个世界当成一本书,对他来说,这就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世界,这里有他的爱人,有他的孩子,还有他的亲人,有他所眷恋的一切。
而回到京城后,等待他们的到底是福是祸,一切也尽未可知。即使他能保住身边亲人的平安,但是他们身后站着无数的将士,还有那些信赖他们的人。所以,他们只能斗争到最后。
他一个普通的现代社畜,实在不是很能理解战争和阴谋,带来的只有死亡和恐惧的阴影,尤其对他这个不能习惯死亡的人而言。
他靠在李狄怀里,这一刻不想再隐瞒自己的来历了,他愿意将生命和所有托付的人,包括他隐藏的真相。
······
不可避免,李狄听完后三观受到了巨大震动,即使他猜测过沈初可能是世外仙人或是修行者之类的,但是再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或者说是从未来来的。
当然,沈初还是照顾了一下他的心情,没有告诉他这是一本书,而非一个真实的世界,他觉得这样有点残酷。人们对自己所有信念的支撑,第一个先决条件大概就是真实,如果怀疑自己所存在的这个世界,那么一切都将变成虚诞,沈初不希望李狄会难过。而且,他觉得这里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呢。
没想到李狄对其他都不是很在意,反倒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在你原来的世界猝死的时候,会感到痛苦吗?”他忍不住将沈初抱得更紧了些,仿佛只要一想到这人曾踏入过鬼门关,他就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恐惧的寒意。
他即使在战场上拼杀过千百回,身上伤疤无数,但也从未畏惧过死亡。毕竟,在他看来,战死沙场是一名战士的光荣。但这一刻,他对死亡产生了畏惧。
沈初有点难为情,但又很享受李狄的这种温柔,让他无时无刻只想溺毙其中,怎么都觉得不够。他把脑袋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像一只撒娇的猫咪,声音嗡嗡道,“一瞬间的事,立马就到了这个世界,压根不痛苦。”
“反倒是才来这个世界,就稀里糊涂被送到了殿下的床上,倒要受罪许多。”即使现在说起这样的事,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羞耻。
李狄也一时愣住了,但很快就故作凶狠道,“你以后不准晚睡,也不准随便折腾了。”
“要戌时睡、辰时起,每天三顿要吃好,也不能整天赖在榻上,经常要出去走动走动。”
“嗯,等孩子生下来休养好后,你和崽崽一起跟我学锻体术吧。”
沈初不禁苦了脸,其他都还好说,晚上七点就到戌时了,精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怎么睡得着啊。不过瞧李狄一本正经担忧的样子,他也没直接反对,只是想着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即使要早睡,七点就睡也是不可能的。
······
次日,和冯京都交代完毕后,李狄和沈初就带着数名亲卫先行返京了,五千精兵要要晚上半日出发。
等才出渭州城,李狄和沈初便命亲卫照常赶路,以此骗人耳目,两人则通过空间门,直接回到了□□。当然,暂时还不能惊动云王,还有小家伙,即使想得不行,而且就在咫尺,也要克制住。
李狄回到府中后,先召集留守京城的青竹和一众亲信如此如此安排了一番。众人还以为他要过数日才能回来,不禁颇为惊讶,但也只以为他们家殿下向来非同常人,说不定早就察觉异常先行返京也不一定,反正这些都不是他们做臣属该过问的事。
现在京中局势看起来颇为平静。朝廷在准备云帝丧事大典,不少朝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奏请太子早日登基,其中以右相陶源、窦启还有王家一系的官员为主,而太后则发话目前战事频繁、百姓受灾严重,国库尚且空虚,应先以国丧为重,待到来年再举行登基大典。
而话语分量最重的吕相,则不表态,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是在朝臣激烈奏请的时候轻飘飘来句,“谨遵太后娘娘懿旨,着太常寺挑选个好日子,着礼部安排妥当登记大典事宜,一切不可仓促草率为之。”听起来说得很冠冕堂皇,连太子和王皇后也挑不出错处,只能暂且压着,都到最后关键时刻,总不能先自乱阵脚。
这时候,沈初的空间门就很重要了,可以帮助他们省不少力见到太后和吕相,并将云帝口谕和信物带给他们。
······
三日后早朝,在商议过云帝丧典大仪式后,又有太子一系官员出列,奏请太子早日登基,实际上朝上不少中立的文武大臣也是如此认为。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日不立君,人心一日不稳。
而几乎所有的大臣都认为,太子登基也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晚登基不如早登基,表个态说不定还能在未来的天子面前卖个好。
这日,大家基本都以为吕相还会像以前一样默不作声,或是冠冕堂皇地一笔带过去,安国公都准备站出来指责吕相是不是别有居心了。一般大臣心里也是觉得吕相聪明了一世,怎么会糊涂这一时呢,就算云帝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