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却像是被点醒了一般,笑着道:“安兄说得有道理,有些人几年写不正一手字,我不信再来两年,就能文采出众了。”
余舟摇了摇头,“崔兄同为读书人,应当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我两年未见,你却仍旧以两年前的眼光看我,如此无知的行径,就是山野村夫听闻都会心生鄙夷。”
“值不值得刮目相看,比过不就知道了吗?”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道,“今天是登高会,又不是呈口舌之强大会,你们各自作诗一首,高下不就立判了吗?”
余舟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拱手道:“余某觉得兄台这主意甚好。”
话说到这里,估计从崔童嘴里也得不到更多跟以前有关的消息了,再这么争论下去也实在不好看,确实应该当机立断地解决完这个事才行。
于是他又看向崔童,问道:“崔兄意下如何?”
“比就比,我还会输给你不成?”崔童扬了扬下巴,指着不远处的银杏树道,“就以那两颗银杏为题,各做一首诗吧。”
陶姜往前一步道:“银杏不是刚才你……”
余舟朝他摇了下头,示意不用在意。
他适才过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一点这几人围在一起讨论以银杏题诗的事,甚至有几人都已经写出来。
不过既然崔童想在这方面占优势,那他把之前写好的诗拿出来当做刚写的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崔童应下比试之后,他带的书童就把笔墨拿了出来,在旁边大石头上摆好。
余舟跟余温良两人之前是打算等会蹭贺云旗的笔墨,所以谁也没带这些东西,这时贺云旗还没来,就免不了有些尴尬。
陶姜见他两人只转头看银杏树,沉吟了一下便凑上来道:“可需要我借笔墨给余兄一用?”
余舟拱了下手,“多谢陶兄。”
“小事一桩。”陶姜摆了摆手,转头就去吩咐书童摆笔墨了。
余舟绕着银杏树转了几圈,等崔童落笔开始写的时候,才跟着回到摆着笔墨的地方。
陶姜本来是在崔童那边围观,看到余舟也开始落笔,就摇着折扇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再挤到余舟的跟前。
余舟没心思注意这些,他想了想,根据刚才看到的景色跟感悟,把之前作的一首写银杏的诗又稍微改了下,才写在纸上。
刚写完一句,围观的人就纷纷转头跟身边的人对视,眼里露出惊叹之色。
陶姜更是发出夸张的抽气声。
有跟陶姜比较熟悉的人忍不住道:“陶姜你做什么呢?别扰了余兄的思路。”
陶姜撇了撇嘴,故意高声道:“我就是惊讶,如果像余兄这样的字都要说不端正,跟蚯蚓一样的话,那试问在场的人里面,有几人敢自称字写得好?”
有人不服气地道:“余兄字确实写得好,但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他们这一个夸奖一个反驳,夸奖的先不说,就是反驳的,也间接肯定了余舟字写得好。
旁边崔童听到后手没忍住抖了下,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开始往这边看。
只是陶姜好像早就算到了一样,摇着折扇站在两人的中间,把余舟写的字挡了个严严实实。
第五十二章
余舟写的是七言绝句, 一首诗总共才二十八个字,很快就写完。
他放下笔的同时, 站得近的人也已经把他写好的诗看过一遍。
原本怕打扰到他的读书人们, 在他放下笔的那一刻, 就低声讨论了起来。
之前提议让余舟跟崔童各作诗一首的人首先做出评价,“知风动这几个字, 余兄真是用得妙极。”
其他人也跟着发表自己的意见。
最夸张的还是陶姜,他简直是亲妈眼神附体, 连余舟自己都没想到的用意,他都能找出不同的角度夸奖。
还是那种让人明知是在称赞,却不会过度得让人反感,反而很容易就接受的程度, 非常的有水平。
他这番举动, 要不是余舟确认先前不认识他,都要怀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迷弟。
转瞬过后,崔童那边也已写完, 同样有不少围在他旁边的人开始夸奖,不乏才思敏捷,结构严谨之词, 但跟陶姜刚才那一通比起来,就要逊色得多。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在这些话语里,余舟听到格外重的一句,“崔兄的字真是苍劲有力, 力透纸背。”
余舟跟陶姜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什么,甚至连年纪小的余温良,也是默默跟在余舟身后,一言不发。
他们不说话,自会有围观的书生把他们写的诗分别念出来。
余舟自己写的什么不用去管,只凝神细听崔童那边念的是什么,不过片刻,就听得清清楚楚并记了下来。
接着他看向陶姜跟余温良,眼里请教的意味很是明显。
余温良还小,这半年来又跟余舟接触得多,不用想也是站在余舟这边,根本没仔细衡量两首诗的差距,就直接道:“自然是小舟哥哥的更好。”
陶姜小声吐槽,“怕是你小舟哥哥随便写几个字,你都会觉得他的更好吧?”
余温良板着一张小脸,抿着唇问:“那你认为谁的更胜一筹?”
陶姜用合起的折扇抵着下巴,做出一副蹙眉难以抉择的模样,满意看到余温良露出紧张的表情后,才刷地一下打开折扇,粲然一笑:“当然是余兄更胜一筹。”
他话说完,旁边有人已经两首诗都看过,也跟着点头,“就我个人而言,也更喜欢余兄这首一些。”
其实诗这种东西,只要不是水平相差太多,就是各花入各眼,同一首诗都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更何况是两人所作的两首不同诗,一时很难分出个高下。
不然也不会有文无第一的说法。
所以即便是听到几人说更喜欢自己的,余舟也没觉得自己赢了。
直到有人两边窜,看完余舟写得诗后,又去看了崔童写的,然后用看热闹的语气道:“我觉得余兄的字也写得更好一些。”
余舟本来离崔童那边还有点距离,写完自己的后也故意没去看崔童字写得如何,听到这话后没忍住往崔童那边看了过去。
不是他自恋,只一眼,他就觉得,光字这一点,自己确实赢了。正要收回目光,陶姜又俯身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他脸黑了。”
余舟抬眼,把目光从崔童写着诗的纸上移到崔童脸上。
见他脸色确实有些难看,而且急急忙推开围在旁边的书生,来到他们这边。
才看到余舟写的字,崔童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你的字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难道崔兄的字是一出生就写那样的吗?”余舟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大家都是读书人,能写得现在这样一手字,谁不是三更灯火五更鸡的练出来的。”
崔童急道:“可练字所需的纸跟笔墨——”
余舟猜到他想说什么,因此不待他全都说完,就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打断道:“崔兄,莫欺少年穷。”
说完他便做出一副不欲多说的表情,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出人群,带着余温良找了个角落站着。
他最后那句话语气很重,围观的书生里也有许多家境贫穷的,对练字时缺纸少墨的窘境感同身受,崔童那话便无异于戳到了大家的痛处。
这些人再看向崔童的眼神里,便不自觉带上几分嫌恶。
余舟跟余温良在角落站了片刻后,陶姜带着书童收拾好东西,也跟了过来,低声道贺,“恭喜余兄胜出。”
没有其他人在了,余舟就不再端着,摇了摇头笑着道:“难道陶兄看不出来吗?大家觉得我的好,不过是因为听了崔童之前的话,对我几乎没有什么期待值,所以看到我写的东西后,才更容易觉得还不错。”
陶姜怔了一下,接着笑得更为灿烂,“余兄果然是通透之人,确实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接着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余兄写的诗确实不比崔童的差,字更是做不了伪,观感也不会受其他东西影响。”
余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他的说法。
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又不经意地问道:“不知陶兄为何会帮我?”
从最开始那夸张的笑声开始,到后来那些看似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话,那么明显的偏袒,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明白。
陶姜摇了摇折扇,“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余舟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后,陶姜先败下阵来,收起扇子正色道:“我听我表哥提起过你。”
“表哥?”
“贺云旗,”陶姜挑了挑眉,“别说你不记得他是谁了?”
余舟失笑,“怎么可能。”
顿了下他又道:“只是你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那是,我这样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当然跟他不一样。”陶姜自恋地道。
余舟心道,并不是你看起来风度翩翩而贺云旗病弱,而是贺云旗一看就是君子端方而你就不像什么正经人士。
只是这话他没说出来,转移话题道:“贺兄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外祖母不准他太早过来,”陶姜撇了撇嘴,“至于我嘛,就想提前过来看看,他口中不一般的余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余舟挑眉,“那陶兄看过之后以为如何?”
“跟我那表兄性格相差甚远,”陶姜哼哼道,“反而和我更像自己人。”
余舟失笑,陶姜觉得他像自己人,估计是因为刚才他跟崔童斗嘴的那几句?
不过这陶姜也确实挺有趣的就是。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余舟想到刚才在崔童身边煽风点火的那人,便询问陶姜,“刚才那位姓安的你可认识?”
“你不是故意的吧?”陶姜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余舟无辜脸回望。
余温良知道一点余舟忘了一些事,但也在旁边没搭腔。
许久,陶姜才啧啧道,“要是安盛书看到你这表情,听到你这问话的语气,准得气得跳脚。”
“所以他到底是谁?”
“以前想要拜到孔先生门下的人,”陶姜道,“只是孔先生那时候年事已高,不想再收太多学生,收了你之后就拒绝了他。”
余舟稍微脑补了一下,大概就想明白前后原因了。
站在安盛书的立场,理想的先生拒绝了收自己做学生,结果另一个草包却被先生收入门下,想想都觉得意难平,难怪这会儿抓住时机就想踩一脚。
又等了会儿,贺云旗终于坐着马车姗姗来迟。
小竹打起帘子,贺云旗从马车上下来,看到站在一处的余舟跟陶姜,就笑着上前,先是跟余舟打了招呼,之后才转向陶姜,“阿姜跟余兄已经互相认识了?”
“已经认识了,”陶姜点了下头,“余兄果然是个妙人。”
余舟:……
接着他又听陶姜叽叽喳喳把刚才发生的事跟贺云旗说了一遍。
贺云旗边听边点头。
旁边的读书人看他们凑在一起,也纷纷议论开了,不过大多是在好奇贺云旗怎么会来登高会,他不是身体不好吗?
当然,贺云旗这天也用实际表现改变了大家认为他身体不好的印象,并在山腰瀑布旁边跟山顶各做了一首人人称赞的诗。
一时名声更胜,风头压尽参加登高会的众学子。
直到登高会结束,大家仔细想来,印象最深的除了独占鳌头的贺云旗外,就只有在山下被轻视连字都写不端正,又绝地反击的余舟了。
余舟他们这几人里有没意识到这些状况如余温良的,他只想着跟这几位兄长长了不少见识。
也有如余舟意识到却没放在心上的。
四个人谈得十分投机,并且仍不尽兴,在山下分开的时候,又约定三日后去贺家再聚才分开。
而余舟,经过这一次的登高会,在他们镇读书人中,也算有了点名气。
第五十三章
从山上下来已经申时正左右了。
余舟跟余温良虽然都带了干粮, 但因为爬上需要大量消耗,带的那一点点吃的根本不足以填饱肚子。
所以跟大家分开后, 余舟就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赶。
他是真的饿了。
余温良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两人快走到村子附近, 才猛地回过神来,拉住余舟的衣袖问:“小舟哥哥, 贺大哥真的邀请了我三日后同你一起去他家相聚吗?”
余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原来这小孩刚才在山里那幅冷静的模样是装的啊。
他不禁失笑:“他请你去他家做客就这么激动?”
“难道小舟哥哥你不激动吗?”余温良不解,“贺家是我们镇有名的书香世家,而且我听爷爷提起过贺大哥的才名。”
“还好吧。”余舟微微颔首,贺云旗的文才确实令人钦佩, 但或许是初印象的缘故, 在他眼里,贺云旗的形象总是病弱多过有文采。
余温良过了一会儿才又道:“不过小舟哥哥你同样很厉害。”
“你这小子,”余舟在他肩膀上拍了下, 安抚道,“不用太过紧张,你今天不是跟他们说过许多话了么, 贺云旗跟陶姜都是随和的人,三日后就当是跟普通的相聚就好了。”
余温良吐了下舌头, “我不怕陶大哥。”
余舟心里暗笑了一会儿,陶姜那模样,能有哪个小孩会怕他就怪了。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 一直进了村子,到了两人要要分开的地方,才又问道:“要不要去我家一起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