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角的院子里, 一条小河蜿蜒而过, 两旁栽着各色植物, 只可惜秋日里枯了大半, 只有一丛丛菊花开得正艳。
童冉让人修这处院子的时候才初夏,一眨眼院子修好, 已经入了秋。
今天阳光好, 他便叫人将地上落叶扫到一起,就地点燃,烤了个叫花鸡。鸡还在烤,小老虎凑过去, 童冉一拎它后颈, 把它提了回来。
“火很危险知不知道?”童冉沉下脸, 教育小老虎。
“呜哇!”小老虎不服气得吼他。它当然知道火危险, 但这深秋之日, 就算阳光正盛也冷得很, 它一头小奶虎怎么扛得住?当然要烤火!
小老虎还要往火堆边凑。
“好好好, 哥哥抱你过去。”童冉强行抱住它,坐到火堆边, “就在这里, 不能再往前了。”
小老虎:“哇——”
不一会儿, 冬青来了,带来许多串在签子上的生肉。叫花鸡上有调料,小老虎不能多吃, 童冉便让冬青准备了这些,不然一会儿自己吃独食的话,小崽子会不高兴。
“你放下,我来烤。”童冉道,“我记得秋衣该做好了,裁缝送来了吗?”
冬青:“早上刚送来。您的几套我已经交代了先过一遍水,小厮们的可要今天发?”
童冉:“发了吧。”
冬青道了声是,便去做事了。
入秋前,童冉让球儿去了范氏。他跟在自己身边有些时日,稳重不少,但到底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总拘着他在府内管事怪可怜的,童冉便叫他去跟着苍平了。听说现在在定县的工地上当个小管事,干得还不错。
球儿走后,童冉让冬青掌了自己院里的事。冬青心思细,处事也稳当,虽然胆子小些,却也懂得迎难而上,从他照顾小老虎开始就可见一斑。
童冉院子里的事情不多,冬青大多数时间还是跟在小老虎身边,小崽子被冬青伺候得越发挑剔。
童冉亲自给小老虎烤了肉,又将签子递到它嘴边,耐心地一点点喂。
吃了几串后,童冉的叫花鸡也好了,恰好冬青发完衣服回来,上前将叫花鸡从火堆里弄出来,又将外头的土扒开,整鸡放到大盘子里。
叫花鸡很香,小老虎从童冉怀里蹿出来,对冬青叫了几声。冬青伺候它好几个月了,立刻明白虎少爷这是想吃。他为难地看童冉。
童冉手臂一勾,把小老虎捞了回来。
“呜哇哇!”朕要吃鸡!
“这鸡有调料,你不可以吃。”
“呜哇!”
“吃了会脱毛,然后你就会变成一只秃头虎。”
小老虎闭嘴了,它爬回童冉怀里,挠挠烤串。
“是是是。”童冉又拿了一串,烤给它吃。
吃饱喝足,小老虎直接在童冉怀里睡了。
宣室殿内,楚钧刚睁眼,便听到苏近的呼吸声。
“什么事。”楚钧道。
苏近就在床幔之外,听到动静,他忙道:“回禀陛下,国舅来了,一定要见您。”
今天国舅可好大气势,苏近差一点就挡不住了。好不容易将他拦在外头,苏近着急忙慌地进来瞧楚钧,幸好陛下自己醒了,否则他出去要被国舅拧脑袋,进来要被陛下拧脑袋,两边不讨好。
楚钧没吱声,回忆了一番近日朝中之事,似乎并没有能让傅霖如此着急的。
“替朕更衣。”楚钧撩开床幔出来。
苏近忙捧来衣物替楚钧穿戴。
一盏茶的功夫后,楚钧出现在了宣室殿的东暖阁,傅霖坐在侧座,双手握拳放在膝上,背脊挺直,正闭目养神。
一听见响动,他立刻起身,按规矩行了大礼。
“舅舅不必多礼,坐。”楚钧上座坐下,“听苏近说您颇为着急,可是家里出事了?”
“回陛下,并非臣家中有事,只是臣近日偶然听得一则逸闻,很是忧心。”傅霖道。
楚钧也摸不透他葫芦里埋得什么药,只好示意他说。
傅霖拱手道:“陛下可记得原小锅县县令,如今的金河监监察使童冉?”
楚钧没看他,整理了一番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道:“他入京时卢庸派人刺杀,后在朕的偏殿住过几日,自然记得。”
傅霖:“陛下,臣听闻他日前在监察使府内修了一个很大的庭院,里头的山石造景皆是重金请了大师设计,还从地底引水修了一条河。金河地临陇右,是何等干旱,如此造河实在是穷奢极欲!”
楚钧睇他一眼:“舅舅在朕睡觉的时候闯宫,就是为了一个庭院?”
傅霖跪下:“回禀陛下,傅霖闯宫罪该万死,但这不仅仅是一个庭院。童冉乃大成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地阶正气者,不知多少年轻人将他奉为楷模,他的一举一动皆影响着千万大成子民。他如此不懂节制,大肆挥霍,实在愧对天下、愧对陛下。”
楚钧脸上仍无表情,他打量着傅霖,傅霖一脸沉痛,仿佛真是为童冉叹息,却看不出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舅舅过于操心了。”楚钧淡淡道。
“陛下,监察使府乃朝廷所赐,他如此改建,敢问下一任监察使该如何?”傅霖又道。
楚钧皱眉,显出不耐:“舅舅有话便直说吧。”
室内有一瞬停滞,谁也没说话。
旁观了全程的苏近心提到了高点,傅霖的举动明显已经惹怒楚钧,他未必不知,却还一意孤行,这到底是图啥?
傅霖:“臣请陛下下令,彻查金河监账目,童冉新造的庭院如此奢靡,不得不令人怀疑。”
完了完了。苏近几乎闭起了眼睛,陛下若是震怒,今天这一屋子的人都得倒霉。
“呵。”楚钧却笑了,“苏近,把朕的自行车搬来。”
苏近领命,手脚麻溜地退到屋外。楚钧的自行车就在宣室殿后头,他打发小内侍去搬,很快便把东西挪进殿里。
傅霖没有见过自行车,他抱拳道:“敢问陛下,这是何物,又与童监察使何干?”
楚钧:“童监察使发明的,他将此图纸卖于了几家商户,朕这辆便是从黄氏商号买来的。一张图纸便是一万两黄金,舅舅尽可以去查查,童冉如何会没钱修个院子。”
傅霖愣了,他久居深宅大院,这些街市上的新鲜玩意儿真是没有见过,更无从得知竟与童冉相关了。
傅霖拱手道:“是臣失察了。实在是臣鲜少穿街走巷,对这坊间的新鲜玩意儿知之甚少。只是不知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他到底住在宫外,总还要上街,如果这东西在京城里流行,他不会见也没见过。
连他也没见过,只能说明京里面还没什么人用,楚钧日日处于深宫,又是如何得知的。
楚钧:“童冉的请安折子上写的。”
傅霖是首辅,童冉若上折请安他不会不知道,除非……“难道童大人请安也上密折?”正五品以上官员有直达圣听的权利,大部分人不敢随便用,用得不好会让陛下厌烦。
这个童冉,似乎用得很频繁?
楚钧:“不可以?”
傅霖低头:“臣不敢。”
苏近腹诽,别说请安折子,童大人连要钱要人甚至告黑状的折子都没来过一封,他还纳闷陛下为什么会叫他去买这玩意儿呢。他差人去的时候黄氏都还没开卖,花了重金才买下这辆样品的。
“舅舅还有疑问么?”楚钧淡淡道。
傅霖拱手:“谢陛下为臣解惑,臣没有了。”
楚钧又与他说了几句别的,便让他退了下去。
傅霖走后,楚钧皱眉呆坐了一会儿,神色不大好看。
傅霖踏出宣室殿的门,今天一趟也算没有白来。楚钧对这个童冉异常维护,而且通信颇多,他早就怀疑楚钧手里有他不知道的某股势力,但一直没有查到,这个童冉也许会是个突破口。
*
童冉吃光了叫花鸡,小老虎还在他怀里睡着。他小心抱着它起来,叫来冬青:“去给我收拾些衣物,你自己和崽崽的也收拾了,明天随我出去一趟,大约要一些时间。”
“是。”冬青领命而去。
黑石六村的拆迁已经进行得差不多,小锅县里新的村子也建好了,就在吴家村和扇心村之间。与新的村子一起建起来的还有一排宽敞的大房,里面全是大开间,不像人住的。
附近村民问过工地上的人,工人们只道是东家的吩咐,并不知用途。
这日早上,那排房子前忽然来了许多衙役,将过往百姓清到道路两旁。之后,刚刚正式升任县令的高卓骑马而来,后头还跟了马车,下来的正是他们县的田畯傅禃。
这两人平常并不讲究排场,今天却是有些不同。
许多百姓围了过来,想瞧个究竟。可高卓与傅禃只是站在那排房屋之前,不进去,也不说或者做些什么,似乎也是在等待。
“他们在等什么?”
“等人吧。”
“县里谁能让他们等?”
“会不会是和那排房子有关?”
“那是范氏的东家让造的,他们在等范氏的东家?”
“一介商贾,不可能。”
“来了来了!”有人喊。
其他人循声望去,一辆马车正从另一个方向往这里而来。
“来的是谁?”
“看不出。”
百姓们往前凑,却被衙役们拦在道路两旁,他们只得伸长了头看。只见马车停下,高卓和傅禃都迎了上去。
车帘撩起,百姓们屏住呼吸。
一头小老虎率先跑了出来。
“是童大人!”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小锅县的百姓们猛然醒悟过来。那带着老虎,又能让高县令等的,可不就是他们童大人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81章 第八十一步
童冉追着小老虎出去,才刚打了帘弯腰出去, 就听见一阵喧闹。
“童大人!”
“童大人好!”
“童大人来了!”
好像都是在喊他的名字。
冬青搬了木台阶过来, 小老虎三两下跳下了车, 童冉则在车板上站了片刻, 外头黑压压的人头着实吓了他一跳。
“下官高卓,参见童大人。”
马车侧前方, 高卓弯腰揖道, 傅禃等人也紧随其后。
“高大人不必多礼。”童冉下车,捞起乱跑的小老虎道。他又压低了声音问:“我此次来并未大肆声张,怎得围了这样多人?”
高卓:“回禀童大人,今日这排房屋颇受瞩目, 因此下官与傅田畯抵达后, 便被注意到了。”
童冉顺着他的话去看后头的房屋。这屋子是他吩咐建的, 不过都包给了范氏, 他没有来现场, 所以也是第一次看见成品。“进去瞧瞧。”童冉道, 带头进了屋子。
高卓等人自然陪同。
“进去了。”路边的百姓还被衙役拦着, 跟不过去。
“这排房子是给童大人住的?”
“不可能,童大人怎会住这样的屋子, 我看像是仓库。”
“笑话, 在这儿见仓库做什么?”
一群人正嚷嚷着, 又一排车轮滚滚而来。这一次来的不是童冉坐的那种马车,而是一辆辆货车,每辆由两匹马拉着, 货上蒙了布,看不出是什么。
货车又八辆,浩浩荡荡排到路的尽头,后面又上来两辆马车,是普通百姓坐的那种大车,上头下了二十来人。领头的是个年轻人,他指挥着那些人在一处聚集,自己跑进了童冉刚刚进去的房子里。
童冉在屋里看了一圈,这排房屋一共三大一小。大的都是宽五间、深三进的大小,屋子里只有几根砖砌的柱子,小的那个大约是宽两间、一进半深,若是放书桌安置人办公,五六人绰绰有余。
柯阳问了童冉身边的亲兵,很快便找到童冉所在,快步进去后拱手道:“启禀大人,煤灰和工人都已经运到。”
煤矿开采已经进行的了一段时间,运来的煤快大小不一,每次都有许多碎屑,被他们称之为煤灰。柯阳觉得这东西没什么用,但童冉却要他全部收集起来,备着将来。
柯阳还以为他是为了防止有一天煤不够用,却不知为何,童冉昨日突然传令,让他将煤灰都运上车,又点了二十个工人,今天随行而来。
“作坊建得不错。”童冉跟高卓道,示意柯阳先等一等。
柯阳会意,退到一旁站着,听那身着官服的高县令道:“作坊?大人是预备用这里建作坊?敢问是何种作坊。”
“做蜂窝煤球的。”童冉道。
高卓一头雾水。
傅禃原本没什么精神,听到要做蜂窝煤球,眼睛都亮了,抢上前道:“敢问大人,何为蜂窝煤球?有何用途?如何制作?”
童冉睇他一眼,被他一连串问题问得头疼,便道:“带着你的人跟柯阳出去,卸一车煤灰进来。还有我让你们准备的土和水也都运一些进来。冬青,去把马车里的工具拿来。”
一连串吩咐下去,几人立刻行动起来。
这排屋子是为作坊而建,后头均有个大门,童冉的货运马车也是后开门,马车后头与作坊后门接上后,很容易便能将货物倾倒进来。
煤灰倾倒有扬尘,吸了不好,童冉带人避了出去。
不多时,傅禃准备好的黄土和水也就位,就在外头。
“大人,您究竟要做什么?”傅禃憋了许久,抓到机会又赶紧问道。
“蜂窝煤球啊,不是说过了?”童冉道。
傅禃:“……您是说过了,可蜂窝煤球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童冉这一会来得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