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眸,俊眉微拧。
“你们说什么,娑婆山?”狗妖道行尚浅,只能看到整个蓬莱仙岛的情况,却不知外面发生了何时,竟同时让两位大罗金仙脸色齐齐大变。
“莫非是那九千九百九十九具女尸?”狗妖忍不住小声思忖。
“你说什么?”冯冀凤眸一冷,凌厉视线落在狗妖身上。
“这么凶干嘛,像个泼妇似的!”狗妖被冯冀突如其来的凌厉气势震慑道,忍不住一阵腹诽。
不过冯冀此时已没有精力去怼狗妖的泼妇言论,他倾过身,一只手抓在狗妖前襟厉声问道:“你方才说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具女尸是什么?”
此时冯冀因为神经崩得过紧,脸上染了隐隐薄红。就妖脑海中不由自主又想到那日在冯冀房中撞见的情形,不由得耳尖微红,不再与冯冀拌嘴,只甩开了他的手,不再看他,一本正经道:“娑婆山上有个万人坑,是楚沥仙君命九尾狐搜集的,说是要集齐九千九百九十九名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未婚女尸,不过却不知他在搞什么鬼!”
听了狗妖的话,冯冀脸上顿时变得苍白如纸,似不敢相信一般喃喃道:“九劫魔功?难道有人在炼九劫魔功!”
“你……你说什么!”君无上闻言,脸色已是大骇,嘴唇抖了半天,方才吐出一句话。
“这是万年前,妖尊离尤才会的九劫魔功!”冯冀的声音淡淡的,却穿越了云霄,震惊了整个三界。
……
娑婆山,万人坑!
一道血红色的天柱冲天而起,破云而去,将黑色天幕照得诡异而又血腥。
如果说之前阮玉见到的是一线天光,那现在这道血光便是一条擎天玉柱。
在黑色苍穹的尽头处,仿佛有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在贪婪吞咽着这道血一般红的天光。
须臾,天光泯灭!
万人坑中的枯骨红颜化作一抔黄土,随风而逝。
万人坑边上,楚沥和九尾狐蓦地跪下,左手握着右肩,齐声道:“恭贺尊主神功大成!”
“哈哈哈哈哈哈哈……”渺渺苍穹中,隐约传来一窜疯狂的笑声,仿佛被压抑了千年万年之后,终于释放出内心最愉悦的感情。
第78章 妖尊祸世(六)
月满如盘, 空气中传来淡淡菊花香。
天龙山, 位于A市市区内, 海拔八十米,占地二百五十公顷。其风水左盘青龙, 右卧白虎,前有碧波照日月,后有玄武靠乾坤,乃是绝佳墓葬之地,因此此处大大小小墓葬林立, 不仅有群居的公墓, 也有独门独栋的阴宅。
都道菊寄哀思,所以天龙山最多的花便是菊花了!
每到秋季, 漫山菊花盛开, 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端的是清香盈满袖, 暗香扑鼻来。
A市火葬场就建在天龙山的最顶端, 为了方便送葬队伍, 盘山开了一条宽阔公路, 因为离市区很近,所以一到午夜,火葬场便基本没什么人。
A市钟楼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已是午夜时分, 火葬场殡仪馆内的灯光依然亮着。
昏黄朦胧的黄色光晕照在这个不大的空间, 几尊透明的冰棺散落在各个角落, 有一些空的,有一些却装着面目苍白的死人。
中间是一个手术台,手术台上放着一具尸体,湛蓝寿被披在尸体的身上,头上也蒙着一块遮羞布。手术台旁,一人双手枕臂,伏案趴着。
许是被这午夜钟声吵醒,那人的头微微动了动,又像是睡得不安稳一般,换了个姿势。突然,似想到了什么,那人倏地直起了背,一双微微斜挑的桃花眼直视前方,竟兀自怔怔发呆。
那人像是不确定什么,睁圆了一双眼睛在四周逡巡,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熟悉的气味。
这……这里不就是自己前生工作的地方,A市殡仪馆么。
阮玉头脑一时像当机了般一片空白,渐渐地,他似乎回忆起了一些东西。
祝家连环杀人案、宿莽的女尸、九世乞丐、蓬莱仙岛的绝世晶珠、昆仑山上的终年白雪……
还有那一袭如火的红衣!
“香香!”阮玉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角却有些润湿。
似乎想到了什么,阮玉站起身,一把掀开手术台上那具男尸的遮羞布。
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在看到那具男尸脸庞的刹那,阮玉瞳仁还是骤然一缩,全身的细胞都叫嚣了起来。
那是一具少年的尸体,约摸十六七岁的模样,眉心一粒红色朱砂,如血凝成一般鲜艳欲滴。
香香……
阮玉额上沁出豆大汗珠,捏着遮羞布的手猛地一抖,遮羞布飘然而落遮住少年的半边脸。
香香……
阮玉颓然坐在地板上,痛苦地十指插/入发间,他的身体如同浸入寒潭中一般,从头顶的天灵盖直寒到脚底。
在那个世界的经历原来只是他的一场梦,没有修真界、没有昆仑山的婚礼,也没有妖王温香!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阮玉有些喘不过气来,温热的泪水却沿着眼角滑落。
阮玉靠着被,将脸深深埋入掌心中,哽咽起来。
没有香香,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香香。
梦与现实的混乱交错,让阮玉一时间记不清楚自己前世什么时候处理过这样一具尸体。
妖王温香只是自己看到这个少年的脸而在梦中塑造的一个形象。
一时间,空虚、失落、绝望、天地覆灭……
这是一种比在梦中发现妖王温香魂飞魄散还要绝望的感觉。
世上最绝望的,不是伊人已逝,而是,伊人根本不存在!
就在这时,阮玉隐约听到一声似野兽一般的咆哮,极远又极近。
这座山虽然屹立于闹市中,且又堆满了坟墓,不过时常却又猛兽的咆哮。
虽然如此,却从没有见到那些猛兽出来过。
阮玉冷静了片刻,依然无法从那极度的伤心中摆脱出来,不过工作还是得继续。
阮玉重新回到手术台上,戴上了手套,再拿开死者脸上的遮羞布时,心里又被狠狠地一揪。
……
到了第二日清晨,听得几声呜咽之声,少年的家属来领尸体了。
为首的是一个少年,一身休闲白T加深色牛仔裤的搭配,凤眸狭长,戴着一副深紫色的美瞳眼睛,一头短发清爽而又干净。
“温玉……”阮玉几乎失声惊呼。紧接着进来的人却让阮玉有些难以接受。
“温玉”身后,呜呜咽咽的半老徐娘竟然与玉瑱仙君有着同样的脸庞,她身边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不停地拍着他的背安慰他。紧接着,进来的还有一些人,大体都是死者的亲朋好友。只是无一例外的,那些人在阮玉那场荒唐的梦中都能找到一个对应的身份。
火烈、骞玄、桑扈、楚沥、钟馗……
梦中见到的每一张熟悉的脸此时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阮玉惊讶得嘴巴张成了个“O”字形。
阮玉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清楚哪里奇怪。
眼睁睁看着别人将少年的尸体推出去,阮玉却突然产生了一股冲动。
不,他不能就这样让人一把火将香香烧了,香香不会死,他不会!
想法转瞬即逝,阮玉却已冲进围着的人群,站在冰棺的旁边。
看到此时状若疯癫的阮玉,众人一脸愕然地望着他,连方才那一对新丧爱子哭得撕心裂肺的中年老妇也停住了哭泣。
“我……”阮玉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一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死者身上还有一些地方没有修复,我在好好看看!”
“不用了,入殓师,时辰将至,我们得马上将我哥的尸体送到火葬炉那边火化!”温玉彬彬有礼道。
就在这时,阮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那冰棺用力一推,冰棺冲出人群,朝前方而去。
“变态抢尸啦,给我追!”随着人群中一个忿忿不平地喊声,那方才还面色阴郁悲痛欲绝地人潮忽如厉鬼一般,追着阮玉跑。
阮玉推着冰棺,东躲西闪。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抢了一个陌生少年的尸体满世界的跑。
可那个少年是香香啊,是他在梦中深爱的人。
他真的无法眼睁睁看着香香化作一团火焰,从此灰飞烟灭。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低低叹息,像是在笑又或者是其它别的什么情绪。
应该是山中那只神秘的怪兽发出的声音。
这冰棺虽然比平常的杉木棺材要小些轻些,不过毕竟装了个人,跑起来根本没有那么利索。阮玉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进钻进火化室中,“轰”地一声,落了栓子锁紧。
阮玉一时累得气喘嘘嘘口干舌燥。砸门上声音在耳边轰然作响,这是一道铁门,虽然栓子很结实,不过每一次撞击都像是要散架了一般,看起来尤为恐怖。
阮玉在冰棺边站立,望着少年英俊的脸庞,鼻子一酸竟哽咽起来。
眼前的尸体与梦中的香香融合在一起,他只觉得天地覆灭,一阵窒息的绝望汹涌而来。
他不知道他该拿少年的尸体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外面那群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还是跟着这少年双双投入这火化炉中。
不知外面的人用了什么工具,这铁门竟然有些支持不住了,就在铁门轰然倒塌的时刻,阮玉当机立断,摁开了火化炉中的电梯门。
炉床上的传送带很快启动将阮玉送到火化炉门前,似乎受到感应般,还未待阮玉细想,舱门便开了。
可是一切与阮玉想象的不同,那炉中并未喷射出熊熊烈火,反而有些微冷。
莫非是设备出故障了?
阮玉心底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还未缓过神来,脚下的传送带却突然动了起来,将他带至另一扇门前。紧接着那扇门也开了。
见鬼!
阮玉狠狠咒骂一声,身体却被传送带带着冲出了那扇门。
眼前似乎是天龙山的后山,两旁古木苍苍,中间只有一条林荫小道。阮玉有些茫然地推着少年的尸体在道上走着,只觉此处甚为熟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站住,别跑……”
没想到那些人竟然也追上来了。阮玉心中一紧,推着那副冰棺,撒腿就跑。突然不知脚下绊到了什么,整个人“咚”地一声重重倒在地上,吃了个狗趴屎。
阮玉挣扎着站起身,回头却见一群人黑压压地朝他涌来。
在看清那些人的脸时,阮玉瞳孔骤然一缩,全身细胞都惊恐的叫嚣起来。
那些人不是其他人,黑压压地,全都他自己。
一张张熟悉的脸,龇牙咧嘴地朝他跑来,如同凶神恶煞的恶鬼一般,张牙舞爪而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阮玉呼吸蓦地一滞,头脑一片空白,却在第一个自己快要掐住他脖子的时候,随手捡起道旁的一根枯树枝,狠狠插/进了对方的心脏。
“唔!”阮玉与那个自己如同照镜子般,齐齐咬牙,一手捂住自己的胸膛,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令他几乎无法承受。
原来杀了那个“他”,仿佛就像杀了自己,对方有多痛,自己就有多痛。
阮玉突然想到香香,作为他的花儡就是这样吧,香香有多痛,他便有多痛。
越来的自己涌了上来,如僵尸恶鬼一般,他们撕扯着他,蹂/蔺着他,似要将他扯得四分五裂。
阮玉杀红了眼,也顾不得杀了那些自己会受到反噬,那锋利的树枝如同一把把利刃插/进了对方的心脏。
可是就算这样还是无济于事,后面的人潮影影绰绰,密密麻麻,竟然看不见队伍的尽头。
“咔嚓”树枝断了……
“嗤”鲜血喷涌而出……
终于在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中,他感觉到自己的肢体四分五裂。
可是疼痛的感觉并未因为死亡而消失,突然他又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另一个自己的身体中,他不断地往前跑,试图摆脱开身后那漫长的队伍。
他呐喊,他厮杀,他伸手拧断对方的头颅,他用力扯断对方的手臂,他将枯树枝插/入对方的心脏……
浓重的血腥味在这个空间弥漫开来,阮玉已经分不清自己身上浸湿衣裳的是汗水还是血迹。
他负隅顽抗,最终还是被那些自己撕扯得四分五裂。
可是,紧接着,他的意识又重新出现在人群中的某个他身上,厮杀,血战,最后身体被撕裂。
身边又传来一声巨兽的嘶吼,阮玉不知道那是山里野兽的嘶鸣还是他自己杀红了眼的魂灵在咆哮。
他睁着眼睛,在四周逡巡一圈,看到了地上密密麻麻堆积如山的都是自己的头颅和身体。
怎么会这样?这是哪?他到底是谁?
眼前的景象似乎与记忆中的某一幕悄然重合。阮玉瞳孔骤然一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芜烬之地!
仿佛记忆的匣子在刹那间打开,曾经那些缺失的记忆如朝水般齐齐涌向阮玉的脑海中。
……
当年他飞升之后,突然失去意识,待到他再次醒来,便发现自己身处黑暗之中。
在那里他看到了好多自己,那些自己如同厉鬼一般朝他涌来咬他撕扯他,绝境之下,他奋起反抗,杀了一个又一个自己。也被一个又一个自己杀死。
终于他杀了一波自己后,世界暂时恢复了平静,他气喘吁吁地站起身,将一具又一具自己的尸首放入透明的棺材中,沿着林荫小道往前推去,推开重重的铁门,他进入了方才呆着的那个殡仪馆内,将尸体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