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慢点,这青砖有些还没补起来——啊!陛下当心!!!”
涟玉正小心着脚下,就突然听到一声噼啪作响,抬起头,便见一串发光的珠链,兜头向自己脑袋飞来。
怕砸到早晨好不容易梳起来的发髻,懵然的人下意识伸手一接,就将那串闪闪发光的珠链接到了手里。
随之看到前方骤然出现的道袍男子,涟玉还有些呐然,想说现在的下属都这么讲究吗,一见面就先送个礼,那这发着光的是——
佛珠???
一个道士送来一串佛珠?
这人到底什么路数???
寂空恍惚地看着前方身着龙袍拎着佛珠的少年,刚想说“怎么可能”,便觉得后背一凉,下意识闪身避开,就见一道剑影已劈到了他之前站着的地方。
随后,第二道剑光也随之劈来,寂空不再躲避,祭出背上的拂尘应战。
涟玉捏着还在发光的珠串,愣愣看着把古代种田世界过成了武侠世界的两人,在四周青砖尽数碎裂那一刻,瞬间回过神来,大叫一声——
“苍皓轩!还有这个斗法的道士,快住手!内库没钱修砖了!!!”
“……”
焦急追出来的众人一拐,萧逸差点撞在门柱上,无语地看向义正言辞的陛下,就见面色阴戾的王竟真得停了手。
行,你厉害!
寂空的拂尘已是碎成几段,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嘴角沁出一抹血意来。
涟玉吓得一窒,赶紧看着飞到自己身边的高大身影,拿着佛珠递过去:“你是不喜欢属下给我送礼吗,那,那你拿回去吧?”
在场众人一默,不由惨不忍睹地看向可怜做戏的天子。
涟玉当然知道对方拿佛珠丢自己不一般,但此时也只是想要调侃一下,毕竟他是没想到,有道人会察觉到异样,进而出手对付他。
还真是厉害。
苍皓轩阴恻恻地盯着面前的人,鹰眸一眯,就要伸手去捉他。
涟玉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对方收拾,立刻反手抱住那只气势汹汹的手臂,像只树袋熊一样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九千岁别生气,朕就是说说,这就退礼给他。”
说完,就看了眼依旧闪闪发光的透明佛珠,扬手一送,将这宝贝丢回到了道人手中。
接住不止没有异样,反而珠心中金色卍文愈加闪耀的佛珠,寂空怔怔地抬起头,看向那个没有丝毫勉强哄着苍王的年轻帝皇,眼中金光一闪,就看见笼罩在对方身上的淡淡妖气散去,竟显现出了清澈的金光。
这是,功德之力!
如此厚重的功德金光,没有几世行善积德,是绝不可能形成的。
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寂空眼中金光更甚,仔细凝看对方已有变化的面相一眼,顿时心下一惊。
随后,他又下意识看向面相同样改变的苍皓轩,不可置信地往后又退了两步——
“凤命之子坐于皇座,龙命之人甘于臣服,这龙凤逆转,难怪大济天运改变,原来……竟是如此……”
您快闭嘴吧!
萧逸恨不得锤对方一顿,都想要去搀扶听到对方批言后,险要吐出血的老大人们。
蔺公一听到前国师高徒这么说,已是浑身颤抖,面容萧瑟地大哭起来——
“……那……那陛下还能成婚吗……还能有子嗣吗?”
寂空一窒,回过神,看向大哭的蔺相,沉默不语。
老内相一看对方神色,就晓得了“实情”,顿时软倒在地。
这是天要亡我大济啊!!!
第五十三章 摄政九千岁的半妖天子(六)
就如当年前国师批语定安王身负龙气一样, 如今徒弟寂空的凤命批语一出,老大人们之前还强撑着“陛下会翻盘”的心劲儿, 瞬间就垮了。
这才刚建立信心第几天。
但实在是因为自立朝以来, 就从未有过一位后妃被批出过凤命, 如今,竟然给了坐在龙椅上的当今圣上。
怪到陛下和苍王相遇后, 能让百花盛开万色牡丹再绽, 可不就是应了“龙凤呈祥”的寓意吗!
涟玉赶紧叫人把颓丧的蔺公扶住,免得本就病了几回的老人再撑不住,往这本就碎了不好收拾的青砖上吐血。
旁边提着剑的苍皓轩倒是淡定, 还侧首看了眼面色恍然的寂空, 眼中闪过一道隐隐的赞赏之意。
这龙凤二人简直有毒。
萧逸站在当地,看着面前这跟唱大戏一样的过场, 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瞬间苍老了。
他真心觉得,自己这被新封的侯爷,当得忒累……
如果大济就靠着这样续命,那还不如亡了呢……
晚上涟玉洗浴完出来,坐在棉凳上边擦着头发, 边看向沉沉擦着墨色佩剑的男人。
“你之所以用寂空管刑罚,是因为他能识人, 断善恶吗?”
“嗯。”苍皓轩把剑收起来,默默坐过去,接过朴女官递来的棉帕,替镜边的人擦着发尾。
涟玉看着幽眸深深的人, 想到萧逸和自己说得有关寂空的事,不由轻问道:“你其实,并不在意前国师当初所言是吗?”
被所有人都以为心有怨恨的苍皓轩一顿,幽眸看向面前的人,沉声到:
“苍氏一族,灭于千姓人的忌惮,和自身的愚昧。”
龙气批言,只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初立朝时,战功赫赫的苍家先祖执意让出皇位,就是埋下了祸根。
千家几代无能君主承继下来,看着依旧受人敬仰的定安王府,能平心静气就怪了。
凭什么我被朝臣论无能,你却被百姓话英雄。
涟玉不由叹口气,又探过头去小声地问到:“你家当初真就一点防备都没有?”
苍皓轩闻着鼻息间那抹骤然靠近的清香,幽眸愈深,把布子丢给快把头埋得断了的女官,将面前人抱进怀里:
“你说该如何防备?”
涟玉眨眨眼,满脸正色地答道:“如果当初先王爷不交出军权就好了。”
他记得好像是让把虎符交出去就给交了,还说苍家没有乱臣贼子,结果便被找借口杀了。
如今想起来,涟玉都不知道该感叹千家人疑心太重,还是先王爷太过愚忠。
但一切是非曲直,都不过是人心嫉恨,功大盖主罢了。
历史上很多不都是这样吗。
而且反旗也不是好举得,即便如苍皓轩这样被逼到绝境才谋反,但如果事成后真得称皇,那以后一辈子,也逃不过被世人指摘。
什么乱臣贼子,狼子野心。
哪怕对方并不在乎。
可朝臣们终究不可能真正平服,就像当初明知苍家委屈,却还是不肯认其为主的蔺公他们一样。
想到这里,涟玉眼前立刻浮现起,今日蔺公知道他俩“天作之合”后,那一脸晴天霹雳的画面,唇角不由泛起笑意,和暗着鹰眸不说话的男人又道:
“我和你说,蔺公他们一直觉得,等我人老珠黄时,还能从你手底翻盘呢!”
“结果今天一听寂空批言,觉得我十有八九翻不了盘,甚至还连婚都成不了,估计都想着这千家算是遭了报应,和你家一样绝嗣了。”
“……”
竟说得没有一点伤心和忌讳,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可怜,也完全不觉得言语如刀,正往人肺管子上戳一样。
涟玉眼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又双眼阴沉下来,在对方露出要把他大卸八块的神色时,才惊觉过来自己不该这么说,毕竟苍皓轩是这个世界里长大的人。
不由向对方乖乖道歉,发现男人还是凶厉地盯着他后,顿时想到这人前两世不是爱看歌剧,就是爱拍戏,立刻一甩袖子,哄着对方掐嗓子来了句:
“千岁爷,您莫气,奴家给您唱一段儿可好?”
这怪腔怪调一出,瞬间就跟瓢冷水般泼过来,让眼神阴鸷的九千岁一僵,就这么看着怀中眨眼的人,各种火气骤然烟消云散。
涟玉看到男人不气了,便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簌地从对方怀里站起,一边往屏风后的龙榻走去,一边还嘟囔着到:“头发干了就赶紧睡觉。”
等躺倒床榻上后,又对依旧僵坐在凳上,那道高大的身影补了一句:
“苍皓轩,明日早朝你去,我还要种田呢,要不冬日来临前,就种不出第一茬救济粮了!”
寝殿内死一般地沉寂下来,朴女官都没有敢去瞄“千岁爷”,直接垂着头走了出去,默默关上了门。
涟玉又抱着神色阴鸷的男人胳膊睡了一夜,第二天神清气爽地醒来后,就开心地翘班种地去了。
一个月后,恩科到来,新粮种已经送达中原和南方湿润州县。
随后,一车车粮车也从宫里直接运出,由被封了钦差的寂空,护送着发往北域各地。
手握能先斩后奏的赐剑,寂空想到出发前天子给他递来的名单,说这些北域官员有问题,要他多加注意的嘱咐后,心里就顿时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当时他也有和对方求情,望之能帮他说服苍王,见师父一面,随后,他听到了天子的叹气声。
对方说,凡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前国师真正该求得原谅的,是那些已经死去的苍族人。
苍皓轩也不想替逝去的先人来原谅生者。
寂空其实也明白,当他还想再说,就听这位天子又补了一句,说现在苍族人可能正忙着呢,毕竟真正的罪人刚下去一批,估计千家人此时还得排队给他们道歉呢。
要是前国师不忙,可以再等等,过个一年半载地再下去,等那会,估计先帝他们也该道歉完了。
寂空当时窒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旁边的蔺公则大口大口地运着气,仿佛下一刻就又要撅过去一样。
身为皇族,却丝毫没有对先祖怀抱敬畏之心。
而是就事论事,错就是错,没有地位等阶高低。罪人便是罪人,哪怕下了地狱,也该给无辜者赎罪。
简直,就像是个无知……无畏……
妖精。
想到这里,寂空眼底却隐隐透出一抹喜意,随即心惊,骤然生出几分克制,看了眼手腕上缠着的佛珠。
师父说了,他的面相已经改变。
本该在之后的乱世中,蹉跎一生消磨至死。却未想如今天下大势趋于平稳后,他竟有了能成大道的预象。
师父最后说,今上是妖也好,仙也罢,只要能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便不要再纠结凤命气运等不放。
他们这脉,修得是因果轮回之道,不欠因,不畏果,万物生死轮回,终皆归天道。
在寂空到达北域,开始分发第一批救济粮,并为民做主现审贪官恶吏时,涟玉又于冥想中,驱使意识夜游江南各地,追查朝中硕鼠。
只凡事不能一蹴而就,待恩科结束后,大批实用派新官上任,将用两年的时间,逐渐熟悉各地事务。
届时,又一科取士结束,种植新粮的百姓也该缓过劲儿来,届时,涟玉才会和他们清算总账。
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爱惜民力,少生波折。
不过涟玉已经在意识夜游中发现,贫穷的百姓在需要劳动力耕种时,大多会做出一种残酷的选择。
他必须从根本上,对这种残酷的选择,做出修正。
在丹皇即位近一年时,被升为侯爵的义诚侯府内,却依旧如故。
北域今春种植的新粮迎来丰收后,大济百姓总算有了活头,开始辛苦奔劳起来,想趁着秋天种下更多的粮食。
然而看似欣欣向荣的光景,却没有让与皇族沾亲的侯府小主人展颜,只见内院丫头们都小心地站着,就怕惊扰到正在发火的姑娘。
千静淑坐在椅上,冷冷地看着地上抖成筛糠的仆妇,杏眸如刀子般在对方身上剐着:
“我叫你救扶慈幼院,你却中饱私囊!如果不是小丫头熬不住跪在我轿前,我竟不知道派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去祸害别人!”
“看着那些被抛弃的孱弱孤女,你怎么就能狠得下心!你也是女子,不想着帮扶,反而是不断盘剥,拿她们快要绣瞎眼的卖命钱去赌!”
“来人,把这贼妇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扔到府衙去认罪伏法!”
涟玉跟着义诚侯一进外院,就远远听到小姑娘那气到快要爆炸的怒吼声。
不用回头,就能想到义诚侯脸上的尴尬,还有后面跟着的蔺大公子的担忧。
他们都怕他觉得小姑娘太凶悍了,完全没有世家女子的贤淑。
却不晓得每次涟玉夜游路过侯府,都能看到或听到这姑娘的趣事。
这次他来找她,也是为了这份至诚至真的凶悍,能够更好地执行他的计划。
大济百姓苦,大济女子更苦。
名字贤淑,本性却一点都不淑的千静淑刚发落完罪仆,还没等喝口茶,就听守在门外的侍女一声惊呼,咚地跪了下来。
“???”
心底怒火依旧烧着,小姑娘蹭得下了椅子,等出了屋,就见父亲和未婚夫正拼命给她使眼色,而前方,则站着一抹身穿赤色便服的身影。
定睛看去,正对上对方笑眯眯看她的视线,里面,满是毫无掩饰的欣赏之意。
千静淑心里一惊,赶紧欠身行礼。
这样秀丽却隐含威势的上位者,除了当今圣上,怕是再没有别人了。
第五十四章 摄政九千岁的半妖天子(七)
让行礼的小姑娘起身, 涟玉也没有东扯西扯,直接让侍者将轿子里放着的东西抬出来, 摆在院子当中。
是一架纺织机。
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