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的菜,有些发愣。
沧海遗珠是一道用鱼肉做成珍珠一样的雪白丸子的菜,周围用辣椒和蜂蜜点缀,金红色,十分喜庆。
在慕脩的目光中,宋淮安夹了一个小丸子进嘴里,鱼肉入口即化。
对于经历了这场天灾人祸的宋淮安来说,别说这等美味佳肴了,就算是给他一个粗面馒头,他也会觉得是人间美味。
旁边的宫人为了引起太子殿下注意,赶紧道:“小公子有所不知,这沧海遗珠中的鱼采用的是上好的珍珠鱼!肉质鲜美而细腻。”
宋淮安嘴里嚼着美味的沧海遗珠,心里却想到最终也没能撑下来的母亲,蓦然红了眼圈。
只差一点儿....
慕脩一直盯着宋淮安的脸,自然是最先发现他神色不对的人
他脸上温润如玉的笑容刹那消失,有些惊慌道:“怎么了?吃到鱼刺了?还是不合口味?”
旁边的宫人也懵逼了,怎么说着说着还给说哭了呢。
宋淮安使劲摇了摇头,垂下睫毛,又往嘴里塞了两口菜,含糊不清道:“你不吃吗?”
慕脩虽担忧,但是也看得出他不想说
他扯了扯唇角:“我不饿,你吃,本宫陪你。”
宋淮安睫毛颤了颤,不再说话了,怕泄出哽咽。
吃完这顿饭,慕脩给宋淮安安排到了东宫西苑,自己回了东苑书房念书。
他离开这段时间,书房依旧整洁干净,可见三元一直未曾懈怠。
他走进书房的时候,三元正在替他收拾书案上的笔墨纸砚。
看到他进来,三元抬起头来,眼底有些愁思,行礼道:“太子殿下。”
慕脩摆了摆手:“在自家宫里,不必多礼。”
三元满脸心事:“殿下,您不是去赈灾吗?为何带了个少年回来?”
慕脩坐在书案后,闻言笑道:“本宫半路捡到他,见他举目无亲就带回来了。”
三元嘟了嘟嘴:“殿下,这干旱持续了好几年,成千上万的难民流离失所,真要救,您救得过来吗?”
慕脩取了一支笔,蘸上墨水,在宣纸上写了个‘世’字热身
“本宫终归不是神,力所能及能救一人便是一人吧。”
三元欲言又止:“可他.......”
慕脩制止道:“行了,你可是不喜欢他?”
三元否认:“奴才知道殿下至仁至善,奴才也并未对他有偏见,只是担心殿下识人不清。”
“不必担忧,日久方可知人心。”
没过多久棘手的问题却发生了,宋淮安把寝殿的门紧闭,不让任何人进去伺候,不吃不喝。
接到消息的慕脩皱紧了眉:“可是口味不合?”
宫人立即道:“殿下明鉴!膳房为了小公子的膳食可是绞尽脑汁,南北四方的食物都做了,可他就是不吃。”
三元站在慕脩手肘一侧磨墨,闻言有些不忿:“他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慕脩瞥眉看他一眼,从椅子上跳下:“本宫去看看。”
三元再次被独自扔在了书房,拿着墨条的手紧紧攥起,骨节泛白。
晚间回到自己屋里,他唤来宫人:“殿下去西苑干什么了?”
身为太子伴读,又是皇后亲自点的,三元一直住在东宫东苑,与慕脩的寝殿仅有一墙之隔。
再加上太子殿下对自己的伴读一向宠爱有加,宫人也不敢悖他的意,便把白日西苑的事说了
“太子殿下亲自去看了宋小公子,宋小公子还是不愿意吃饭,把食盒扔了出来。”
三元眉头瞥得更深:“殿下怎么做的。”
宫人回想了下:“殿下什么也没做,让宫人撤了膳食,便没再管宋小公子了。”
三元眉目倏然舒展开来,解气道:“我还以为他多有手段,没想到某些人真以为太子殿下没脾气,这下踢到铁板了。”
宫人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头,他记得好像殿下也没发火,似乎三元小公子脑补了什么不得了的。
此时窗外划过火光,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
三元不耐烦看了那宫人一眼:“去看看是谁,这么晚了还在太子殿下院子里打着灯笼晃,不要命了吗”
宫人屁颠屁颠去看了看,脸色骤变,回过头来对三元压低声音用唇语道:“是太子殿下。”
三元骤然起身,快步走到窗前,只捕捉到灯影绰绰下稍纵即逝的杏黄色身影。
“你说太子殿下?”他问宫人。
宫人答:“确实是太子殿下,还有赵公公。”
三元抿了抿唇,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看向宫人从袖子里掏出几腚碎银子放在他手心:“你去歇着吧。”
宫人笑眯眯的接过:“多谢三元小公子。”
说罢便退下了。
三元犹豫片刻,熄灭了屋里的烛火,径自出了门。
这么晚了,殿下会去哪里呢?
明月高悬,撒下一层银纱笼罩着皇宫,就着月色,三元循着慕脩走过的路往前去
最终停在一处回廊的廊柱下
这条回廊再往那边走是东宫的小厨房,平日里负责为太子殿下做些糕点小吃,大多数时候都是不用的。
但此刻里面亮着烛火,人影婆娑,这深更半夜的肯定不可能是下人在开小灶。
而且,让三元没有再往前走的原因,是窗口下的那个人。
宋淮安。
在某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释,挑在深更半夜出门的殿下,一般没人使用的小厨房却亮着灯。
没多久,宋淮安离开了。
三元藏在廊柱后面,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道:“鬼鬼祟祟。”
月亮一点一点升高,廊亭靠绿荫,多了不少蚊虫。
三元顶着满身蚊虫叮咬的包,跑到宋淮安之前站的窗口,顺着他戳出来的洞往里看去,眼眸深处怒意攒动。
堂堂一国储君竟然为了一个小孩子亲自动手做糕点?
殿下,你疯了吗?
他算什么?
半个时辰后,小厨房的门打开,端着一碟糕点的慕脩走了出来
赵承德轻声道:“殿下,你慢点,刚出锅的糕点小心烫。”
慕脩应道:“无碍,不烫。”
打发了叽叽喳喳的赵承德回自己房里,慕脩才挑着灯笼,端着小碟走了。
三元望着慕脩离开的方向,咬牙道:“果然是西苑!”
第126章 番外三
三元气冲冲回到自己屋子里,一整夜噩梦连连,光怪陆离,心情愈发烦躁。
“三元小公子,您就别气了,宋小公子也是初来乍到,不适应环境,殿下怜惜他也是正常的。”
负责伺候三元的小宫人劝慰道
三元一拍桌子:“胡说八道!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小宫人端来一碟桃花酥:“公子吃点东西吧,一会儿还要陪太子殿下去上书房不是吗?若是让殿下发现就不好了。”
三元这个小孩现在看到桃花酥就膈应,一挥手,碟子被打落掉在地上,碎了满地。
粉白色的桃花酥滚得满地都是,满地碎屑。
宫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
房门被敲了两下,然后打开了来。
赵承德出现在门口:“三元小公子可准备好了....这是怎么了?”
他的视线在滚落一地的桃花酥上面一顿,唇角紧绷了几分。
三元动作生生一滞,立马蹲下身扶起宫人,脸上浮现软和的笑容:“没事,撒了也就撒了,左右不过是一盘点心罢了。”
宫人早已习惯了背锅,只是看了看地上的点心,又看了一眼赵承德退到了一边:“是奴才笨拙。”
三元扶起他后,朝赵承德笑道:“赵公公,殿下呢?我马上就好了。”
赵承德丝毫不动声色,应道:“殿下在宫门口等你。”
三元眉眼弯弯:“哎,就来。”
很快,三元就到了宫门口,但是他没想到会看到另一个不太想看到的人。
身材瘦弱而颀长的黑衣少年,墨发高高扎起,倚在宫门上,精致的容貌在阳光下踱上一层金辉,远远望着他。
瞳孔颜色比世上最好的墨水还要黑,眼型狭长,唇瓣淡粉色。
三元目瞪口呆:“殿下......他?”
慕脩笑道:“日后他跟你一样,便是我的伴读,与我一同上下学。”
三元转头看向宋淮安,粗略点了个头,当作打了招呼了。
宋淮安眸光在三元身上打了个转,不语。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清晰能感觉到这个叫三元的小伴读并不喜欢他
不过正好,他也不喜欢这人
慕脩朝他招了招手,宋淮安才慢悠悠走过来,语气还有些别扭:“作何?”
慕脩抬手揉了揉他头发:“三元也是我的伴读。”
宋淮安瞪着他,面部肌肉隐隐作抽,半晌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形抗争着。
慕脩忽然唤了一声赵承德:“赵公公,昨日的桃花酥还有吗?本宫饿了......”
宋淮安开始磨后槽牙
这分明是意有所指,这是绑架!
宋淮安不耐烦的看他一眼,转向眼露茫然的三元那边,拱手道:“请指教!”
三元虽然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谜,但是能看得出他们之间的心照不宣,心底愤怒却不能表现出来。
他笑了笑:“不敢。”
不敢拉倒。
宋淮安收回视线,再不多看他一眼,道:“还上不上学了?”
慕脩这才道:“走吧。”
一行人去了上书房,太傅早就收到了消息,给宋淮安安排到了慕脩右手边的位置。
宋淮安刚坐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嗤笑:“上个学还拖家带口,不愧是咱们高贵的太子殿下。”
阴阳怪气。
宋淮安冷着脸迅速在心中给这人下了结论
不过他有点纳闷,不是太子吗?为何这些人却敢公然说这种话,完全肆无忌惮的样子。
太傅讲的课犹如催眠曲,宋淮安好几次堪堪睡过去又被太傅摔书的声音吵醒了。
太傅出自内阁,德高望重。
何时遇到过这种把他当空气的学生,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位伴读!你起来解释第二句诗句的释义!”
课堂上骤然一静,宋淮安正犯困,迷迷糊糊抬头看去,就看到慕脩一脸无奈和杵在他课桌前的太傅。
他抬手指向自己:“我?”
太傅更生气了:“不是你还是我吗?”
宋淮安慢吞吞的站起来,将周围以及后面的人的小声嘲笑尽收耳底,平静道:“哪句?”
太傅恨不得卷着手里的书朝他的头来一段BBOX,但为人师长,还是端着架子道:
“第二句,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宋淮安翻了翻面前的书,没找到他说的这句,只能临场发挥了
他思索片刻:“八个人在我家庭院跳舞,爹能忍,我不能忍也。”
“噗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课堂爆发一阵狂笑以及桌椅板凳在地上摩擦的声响
慕脩都气笑了,捂唇咳嗽了两声,刚拔除了病根他就长途跋涉,终归还是落下了点病根。
太傅阴沉着脸:“为什么这么解释?”
宋淮安一脸莫名,他又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今天讲的这里,指着书上那句道:“太傅您看,这个不知道啥字...”
太傅冷笑:“这个字念yi,四声。”
宋淮安点头,表示了解:“这个佾字,虽然我不认识它,但是我认识这个人字旁,所以是八个人。”
太傅气得脖子都粗了,卷起书敲在课桌上:“一派胡言!”
宋淮安看向慕脩耸肩,无声道:“我是真不会。”
慕脩无奈摇头,缓缓起身:“太傅,让学生来吧。”
太傅看着宋淮安,满脸不加掩饰的嫌弃:“今日你就给我站着上课吧!”
语毕,转身回到前面,书指向慕脩道:
“你来!”
慕脩垂眸看着手里的书,娓娓道来:“原句出自《论语.八佾篇》这里的佾是指奏乐舞蹈的行列,一佾表一列八人,在礼中也表社会地位,分别为四佾、六佾...”
宋淮安看着他好看的侧脸,吐字清楚,不自觉出了神。
放课时,太傅瞪着宋淮安:“回去将今日叫你解释的那句抄一百遍,明日我检查。”
宋淮安脸色惊变,还没开口反驳,太傅就一脸愤怒甩袖离去了。
宋淮安:“......”
慕脩:“......”
三元:“......”他此刻心里十分复杂,单从他的角度来讲,一点也不喜欢宋淮安这个人,狂妄,目中无人,性情乖张。
城府颇深,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但是作为上书房中第一个把太傅气成这样的人,作为学生的角度,他觉得他胆子挺大的,挺解气。
宋淮安身后坐的人站起身,指桑骂槐道:“装模作样。”
在场的人没有人不懂他的意思,三元怒不可嗟:“你......!”
那人看向三元,冷笑:“怎么?一个小小的伴读想要对我不敬?”
慕脩没什么表情,嘴角弧度都未变,仿佛真没听出来这人实际上骂的是他起来替宋淮安回答问题。
也多亏了他这句话,让宋淮安想起了,在上课前也是他出言嘲讽。
宋淮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踹了一脚后面的桌子
桌子应声而倒,砸到了说话那人的脚,十指连心。
那人脸色一下子就青了,痛得在原地跳脚,十根手指握着桌角都开始痉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