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国家专门培养肱骨的地方,可终究水过于深,浑浊,保不齐还会重蹈覆辙。
但是国子监不一样,虽大多是权贵子弟但也有一贫如洗的寒门子弟,背景清白。
慕脩手中黑色的折扇微微摇晃,鬓发微扬,带起一阵微风,他的背后是大簇大簇娇艳欲滴的月季,却半点压不住他容貌的惊艳。
谢锦只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淡淡道:“陛下若是不想说,我问,您就会说吗?”
慕脩楞了一下,直觉他这话有些一语双关,但还是十分正经道:
“只要你问,朕怎会不说。”
谢锦扬眉,道:“那不知陛下为何要带我一介纨绔进太学这种地方啊?”
慕脩道:“今日殿试,你来负责监考。”
谢锦诧异:“我?”
这可着实把谢锦惊到了。
慕脩平淡点头。
谢锦生无可恋,但是也没办法,他心知自己已经被认出来了,一味的躲避也不是办法。
慕脩见他一直望着自己身后某处,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
便看见那夺目的月季,芬芳艳丽,红粉交织。
慕脩微微失神
谢锦上前,抚摸了下花身,看向秦应寒道:“祭酒大人,不知可否摘一朵?”
秦应寒作揖道:“这是自然,侍郎大人随意。”
谢锦摘下其中开得最好看的那朵,回头笑看了一眼慕脩。
慕脩尚且不知他要干什么,便见他走到自己面前
他伸手将那朵花递过来,用唇语道:“殿下,给你。”
昔年,宋淮安丝毫不掩簪花之情
如今,他一点儿没变。
幸好,你还是你。
慕脩浑身一震,接花的手都是微颤的。
秦应寒身后其中司业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祭酒大人...你觉不觉得...咱们好像有点多余啊...”
另一个司业虽没开口说话,显然也是感觉到了这种奇怪带有强烈驱逐性的气氛。
“你们在说什么?”
秦应寒不懂他们的感觉,在他眼里,尚还是少年的谢锦自然顽皮爱闹些,而皇上看起来也十分纵容他。
段南笑得有些深意,道:“陛下,想来殿试的学子应当都入教舍了,咱们过去吧?”
谢锦道:“那就走吧。”
秦应寒还是十分谦逊的请教道:“不知侍郎大人,这花是有何门道吗?”
谢锦不假思索道:“门道谈不上,此月季花也叫长春花,花如其名,四季常红,给人一种好像四季都是春天的感觉,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不一样的花代表的意义不同,例如牡丹代表富贵,梅花代表高雅,兰花清幽。”
其他几人倒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纷纷面露新奇,不自觉就听得入迷。
这时,秦应寒又道:“那不知大人赠予陛下这花有何深意呢?”
谢锦一噎,摆了摆手:“书上不曾记载过这种花,本官也只是觉得漂亮,便送了。”
几人颔首:“原来如此,这些知识倒是颇为生僻,下官等人闻所未闻。”
慕脩微微低头,在谢锦耳边道:“你当真不知此花何意?”
谢锦果断摇头,看向秦应寒以掩盖自己心虚,道:“祭酒大人真是谦逊。”
这些东西他大概好像是在话本里看到的,但是这东西说出来太掉价了,还是保持神秘吧。
一群人交谈间就到了教舍门口
而学舍此时也如同煮沸的水一般,涌了一大群午觉都不睡了的学子挤在门口
你推我搡往外瞅
谁也不服谁
教习拉都拉不住,最终也由他们去了
于是便有了以下讨论
“诶诶那是祭酒大人和两位司业大人?那走在他们前面的三位公子其中一位就是陛下了?”
“你们猜是哪个?”
“看起来,穿黑色衣服的更像,因为我注意到他手上的扳指了!”
“我爹说陛下今年而立之年了,看起来比之弱冠之龄毫无差别!俊逸非凡!”
“那个紫衣小公子是谁啊?看侧面怎么有点面熟?”
当然面熟,当年原身也是被送进太学过一段时间的,只不过后来因为仗着家世欺辱同窗被勒令退学了而已。
学舍里不乏与他同过窗的学子,难免有人对他还有些许印象。
第99章
教舍里确实已经坐满了人,约摸二三十人,个个坐得端正笔直,一脸正气。
犹如下一秒就要奔赴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一般。
不过也情有可原
众所周知,要想当官,就得参加科举,但这只是基本,真正想要出仕入仕,可不仅仅是科考那么简单。
科举考试也好,官场晋升也好,都是层层递进的,极其复杂且艰难。
光科考都是四道关卡,童试、乡试、会试、殿试……
多少人寒窗苦读数十年也只能堪堪止步于童试,一个县城能出一个秀才就算是知县家祖坟冒青烟,颜面有光了。
但科举的重中之重却在排在最后的殿试。
科举拔得头筹之后,才有机会入翰林院,内阁那就更望尘莫及了,内阁之中大多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是多少人在官场打磨沉浮多少年也进不去的地方。
而这一次,皇上却没有选择从这两个地方挑选,而是看中了太学近几年来的表现。
这样的机会不夸张的说,完全是千载难逢,史无前例的。
几乎所有人此刻心中都是相同的想法——必须得牢牢抓住!
众学子一看到丁祭酒的衣角在教舍门口晃了一下,就自发站起身,深深作辑,齐声道:“学生见过陛下——”
慕脩在首位落坐,折扇捏在手里,声线沉稳:“平身,今日堂试关乎大家的前程,诸位可忽略朕的身份,专心应考。”
众学子齐齐撩袍坐下,应道:“是。”
也是这时,众人才有闲情抬头看传说中的九五之尊的容貌,着实被惊艳了一把。
生长在京城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过二十多年前战事告捷,太子殿下领着南楚军队班师回朝时的英姿。
不过算算年头,如今的圣上也应当是而立之年了,国事繁杂,其劳累程度可想而知。
却不曾想,时间待这人如此温柔,甚至不忍心在他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平日里,按规矩来说,是不能直视龙颜的,但是慕脩却没有要追究的意思,秦应寒也只好装眼瞎。
秦应寒知道皇上一向不爱多话,赶紧接过话头道:
“这两位是你们今日的主监考官,礼部侍郎大人和御史大人。”
这两位之间虽然差距如同鸿沟那么大,对于这群还未成功考取功名的学子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官了。
谢锦‘咳’了一声:“咳,暂代。”
秦应寒赶紧找补道:“暂代的礼部侍郎大人。”
消息灵通点的都知道前段时间礼部侍郎一职刚刚空下来,没想到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有人奉皇命补上去了。
不免有人想要一睹其姿容。
没想到,一抬头,有好几个学子脸上都出现了空白之色。
“谢..谢锦..?”
秦应寒因为是近两年才上任,这两位司业也是他后来提拔上的,因此在场无人识得谢锦。
“子笺兄!真的是你啊!”
谢锦听杨子惑提过一嘴,以前在国子监嚣张跋扈欺负寒门子弟的‘光荣事迹’,因此他用不知何时到了自己手里的折扇敲了敲脑袋,道:“可不就是我嘛!”
众人听他真的承认了,不免更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曾经在国子监里连四书五经都分不清谁是谁的,如今竟然一跃成为礼部侍郎?
是他们疯了还是世界疯了?
前朝之上,皇上最看重的莫过于六部了,而且又是今日的主监考官
不禁有人想要明里暗里套近乎,眼睛里闪着讨好的光,充满了暗示意味道:“子笺兄?你可还记得我们?以前咱们同窗过的!”
他这问题不问还好,一问,谢锦倒反而成为众矢之的了。
慕脩眉头微微一撇,想着要不要给他解围
就忽见谢锦笑了,用慕脩的话来讲,笑得十分之假。
谢锦手中折扇一展一收,姿势漂亮,毫不拖泥带水,指向说话那几个道:“好歹也是同窗,本官自然记得,张三,李四,王二麻...王五!真是别来无恙,能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这真的不是另一种方式的嘲讽吗?
“噗”段南一个没忍住,捂着唇笑出了声。
几个学子认为被羞辱了,憋红了脸,碍于皇上在场,不好出言不逊。
一人不忿道:“你...你羞辱我们!”
谢锦耸肩摊手:“张兄何出此言啊?本官没有。”
另一人咬着牙根,站出来道:“他不姓张!在下也不姓李!”
前面两人都站出去了,第三人也不好再继续稳如泰山的坐着
只能也站出来,用辩论的语气道:“在下虽姓王,却不叫王五。”
谢锦装作诧异,叹道:“原来如此,倒是本官糊涂了,各位有所不知,本官前几年发高热烧坏了脑子,很多人都记不清了,在家还叫我老爹叫祖父呢!”
段南一口茶喷了
秦应寒赶紧道:“是不是还烫?刚刚沏上的,你怎么就喝了呢。”
“无事。”
段南用帕子擦了擦嘴,烫倒还是其次,主要是这个宋离鸢,胡说八道不打草稿。
这话若是传到谢荣山这老东西耳朵里,还不活活气死。
几个学子一噎,面面相觑,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慕脩的声音在此时淡淡响起,平静得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却散发着常年身居高位的不怒自威
“好了,与堂试无关的话题就不要提了。”
谢锦回头看过去,就见慕脩盯着他,手握成拳置于唇畔,掩住了唇角那丝未来得及收敛的笑意。
这下子众人拉拢不成,只能选择采取另外的方式想办法让皇帝取消谢锦的主考官职位了。
毕竟通过刚才那一茬,不管他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对于某些人来说,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安分因子。
今日他们能参加这场堂试的机会都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弄来的,若是栽在这样一个纨绔手里...
于是,便有人勇敢站出来道:“陛下,为何让谢兄一个纨...来做咱们主监考官啊,那不是闹着玩吗?”
虽然他纨绔二字并没完全说完,但是在场谁不懂,他就是想提醒皇上,谢锦流传在外的‘好名声’。
慕脩看向那个学生,面色无波,但只有那个学生才知道,桌面下的腿控制不住在抖。
“你是在质疑朕?”
这个问题就严重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秦应寒以及段南以及两个司业还有谢锦都朝他看了过去。
学生吓得都开始结巴了,“不不不,学生不敢,学生只是、只是想问个为什么”
慕脩道:“因为他比你们在座每一个人都强。”
满座哗然
开什么玩笑?一个草包比他们所有人都强?
段南站出来,笑眯眯却不容置疑道:“那么,开始考试吧。”
两个司业告退了,整个教舍就只剩下四个人。
秦应寒完全是为了伺候皇帝才留在这里的,主要负责今日堂试的是谢锦和段南两个主考官。
最开始是点名,然后秦应寒拿出了一沓折起的宣纸,打开挨个发了下去。
这些宣纸上是慕脩连夜亲笔一张一张手写出来的策题,学子要根据纸上的策文写出长篇策文,不得少于两千字。
谢锦看向慕脩,他容色略显疲惫,眼下淡淡的乌青。
不细看必然看不出来,但是谢锦却一眼看得无比清晰。
他也知道,不光是因为熬到快天亮才睡觉的缘故,还有他那古怪的病。
段南坐在窗边,一边赏院外的凤凰花,一边瞧几眼教舍里眉拧得跟蚯蚓似的学子们。
谢锦靠着门,瞄了一眼宣纸上的试题
【世局日变,任事需才,设汝为帝,皇权把控他手,权倾朝野,岌岌可危,何论?】
【外交政策,往往借保全土地之名,而收利益之实,例举近百年来历史以证明其事策。】
.....
那正在答题的学子吓得手里的毛笔都在颤抖,索性谢锦也只是瞄了几眼,就靠回去了。
一双桃花眼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显然是心中已有答案。
而且在场的考生之前想不通为什么皇上要找一个这样的人做这么重要的堂试主考官。
直到...
“诶,我说了,不要作弊,藏在鞋子袖子里都不可以,藏在发冠里更不可以,就算你藏在里裤里照样还是不行的。”
谢锦的折扇‘啪’的一声抽在一个学子捂住头的手背上
那学子当场险些没吓尿了,不过他还没伸手进去拿,于是他索性将手拿下来道:“你怎么随便诬蔑人啊,我只不过头疼揉揉头罢了。”
谢锦斜睨着他,笑道:“是吗?”
那学子摊开手掌,义愤填膺道:“不然呢?你看我手里有吗?皇上面前,你不要觉得你如今官居侍郎就可以随便诬蔑人!”
段南刚要站起来为他解围,就见谢锦伸出了一只手,往下压了压,仿佛头顶上长得几双眼睛
“......”
段南只得又坐了回去。
谢锦也不与他争执,伸手拽下他的发冠。
那学子慌了,但是其他学子看不下去了,纷纷起身怒道:“干什么啊!祭酒大人!身为主监考官就可以这样欺负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