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脩沉默片刻,倏然转向了谢锦:“小侯爷酒量过人,据说在酒这方面还品出了些门道,似乎被叫做什么‘品酒’?是这样吗?”
谢锦还在发呆,忽然间被点名,愣了好一会儿。
品酒是什么?
他眼露茫然,启唇半晌却只发出个‘啊’的音节
慕脩眼底快速划过一道捉摸不住的笑痕。
“反正你也不允许朕贪杯,不若就由你替朕品尝这杯酒吧。”慕脩道
众人哗然
“什么情况啊?这谢草..小侯爷和陛下何时这么熟了?”
“就因为同席喝了几坛酒吃了几块肉?”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大理寺卿之女不可置信看过来
也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谢锦身上,包括段南,陈奚等人。
段南面上难掩惊诧
听陛下这语气,他险些以为还是丞相大人在世的时候。
谢锦更是茫然,不过很快便释然了,大概殿下是不想喝酒,于是便甩锅给自己了。
他无奈上前,接过女子手里的酒,颔首道:“陛下近来身子不好,不宜多饮酒,失礼了。”
大理寺卿之女受宠若惊的捂唇,眼底划过惊慌,赶紧道:“臣女能够理解,公子请。”
谢锦点点头,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确实是极好的手艺,口感清冽,芳香四溢。
谢锦将杯子拿下来,向四周晃了一圈,示意已经全数喝光,方才道:“果真是好酒,姑娘好手艺。”
大理寺卿之女垂下眼睑:“公子过奖了。”
谢锦看向慕脩,咬着后槽牙道:“陛下可还满意?”
慕脩面色不变,看着他:“小侯爷是你们这帮人中最会品酒的人,据说品酒一词还是取自你口,如今你倒是说道说道这酒较之南楚桃花酿如何?有何优势?”
谢锦:“......”
他一个临时占了壳子的哪里知道什么品酒。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看出他什么不对劲来了?不可能啊,他自以为装得□□无缝。
远处林鸦朝他打了个手势,谢锦灵机一动,扶住头道:“不行了,陛下,草民今日喝得太多了,这会儿实在是头痛难忍。”
围观众人无语凝噎
刚刚还好好的,就算是那一杯百花酿后劲惊人,也没这么快上头吧!
慕脩眉间微瞥,随后渐渐散开,道:“陈太医,过来给小侯爷看看。”
陈奚早有此意,上前几步,站到谢锦身旁:“请小侯爷将手给微臣。”
谢锦伸出手,还朝他眨了眨眼
陈奚一手捏上他的脉,不动声色敛下眼睫,唇瓣微扬。
谢锦眉心一跳
他垂眼是什么意思啊,帮忙还是不帮忙倒是给个准信儿啊
半晌后,陈奚收回手,恭敬道:“小侯爷今日确实喝得有些多了,不宜再吹风。”
热闹仿佛一场闹剧散场
大理寺卿之女最终也颓然往回走
丫鬟纳闷道:“奇怪了,为什么陛下喝酒还要征得小侯爷同意啊?”
她不懂,可现场除了陛下自己还有谁懂呢?
君心难测
大理寺卿之女看了她一眼,闭眼道:“行了,别说了,回帐歇息吧。”
谢锦的营帐里
林鸦取了一件披风给谢锦盖上:“主子,您没事吧?喝了多少?”
谢锦窝在营帐里的榻上,揉着太阳穴,摆了摆手:“也没多少,就几坛吧,记不清了。”
本来坐在火堆旁还不觉得,说头疼也是装的,但是离了火堆,山里的风特别的凉,从人身上拂过简直是透心凉。
原本喝的所有酒都被挥发了,后劲一起涌上来简直头痛欲裂。
“我头疼,林鸦。”
谢锦蜷在榻上,面朝着另一边
林鸦眉头拧得死紧:“主子,属下这就去找陈太医拿点解酒丸?他是宫廷御医,肯定是有的。”
谢锦蒙在披风里的声音显得有些瓮声瓮气,软软的:“不用,我睡会儿就好了。”
林鸦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谢锦钻出披风,道:“林鸦,今晚要辛苦你好好戒备了,切莫大意,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马抓起来。”
林鸦虽不知他为何这几日都在强调这个问题,但是还是道:“属下遵命。”
“行了退下吧。”
第86章
夜深人静。
林鸦先是打水给谢锦擦了脖子和脸,又跑了一趟陈奚那里给他拿了一瓶解酒丸,想要喂他吃一颗。
却听闭着眼睛的谢锦梦呓道:“殿下,怎么又瘦了....”
林鸦浑身一震,须臾后伸出手将他扶起来,轻声道:“主子,吃颗药再睡。”
说完就将瓷瓶里的药倒进掌心,喂到他唇边。
谢锦眉头紧撇,掀开眼皮瞅了他一眼,接过药丸吞了下去,缓缓坐起身,又喝了口水才感觉好点。
林鸦道:“可感觉好些了?”
谢锦道:“嗯,你出去夜巡吧,不必守着我。”
林鸦道:“是。”
语毕他便转身出了营帐
约摸寅时初,帐外忽然喧闹起来,火把照得熄了灯的营帐也亮了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大半夜的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乱抓人?”
谢锦心知有异,迅速披衣起身,撩开帐帘。
林鸦一身黑衣都快与夜色融为一体了,他面前跪了几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条的小厮,正奋力挣扎着。
营帐周围站满了还穿着中衣裹着件披风的男男女女,纷纷指着他,指责他胡乱抓人。
谢锦皱起了眉,上前道:“他是我的人,各位有何异议吗?”
众人一阵沉默
李子穆嗤笑道:“谢锦,你还敢站出来?”
谢锦瞥他一眼道:“我有何不敢?”
李子穆气极,若不是被家丁拦着就要冲上去揍他了
“放开本公子!他以为他是谁!以为陛下会不分青红皂白给他撑腰吗!”
谢锦冷眼看着
“朕从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
一群人跟惊弓之鸟似的,从中间分开一条道,随后赶紧行礼:“参见皇上。”
慕脩也没穿外衣,披散着头发,缓缓走过来,剑眉微撇。
李子穆得意的看了一眼谢锦
谢锦没搭理他
李子穆还没来得及开启嘲讽技能便听慕脩又道:“但是这个腰,朕撑了。”
我摔!
李子穆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
在场有不少人包括谢锦都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晚上喝得太多了,吃了解酒丸还睡了一觉都还是这么不清醒。
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看到皇帝都被惊动了,吓得都不敢动弹了。
林鸦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慕脩扫过几人,最后落在谢锦身上,问道:“怎么回事?”
谢锦看向林鸦
林鸦单膝跪下,拱手道:“属下见过皇上,夜巡时见到这几人鬼鬼祟祟往咱们拴马的地方去,行迹十分可疑。”
慕脩审视地上的人片刻,道:“那就审。”
林鸦看过去,谢锦对他点了点头。
林鸦伸手拽下几人嘴里的布条,冷斥道:“你们是什么人?”
几个小厮像软脚虾一样,匍匐在地,嘴里嚷嚷着:“饶命啊!饶命!我们...”
谢锦冷声道:“你们要知道,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当今圣上,若是有半个字不实,那就是欺君之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我们...我们”
小厮们皆是脸色一青,眼神下意识看向人群
谢锦捕捉到这点,也颦眉看向人群
有几个畏畏缩缩在人堆里的公子哥,神色不太对。
林鸦踹了他们一脚,冷脸道:“到底是什么!莫不是居心叵测?想要谋害皇上?”
这顶帽子可就大了,谁戴谁死。
“好汉饶命!奴才们就算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啊!”
林鸦剑指一人道:“那么你们大晚上不约而同的到同一个地方去,是犯了夜游症了?”
“我们...”
几个小厮都死咬着不敢说话
除了这两个字,他们什么也不敢说,因为只要有一个字撒了谎,那么就是欺君,皆时他们的主子也救不了了。
谢锦的眼眸在几个小厮和人群里转了好几个来回
他忽然出声道:“既然你们不说,那我来帮你们说。”
李子穆瞪着他,明显心有不服
但是碍于慕脩在这里,不敢放肆。
毕竟皇上金口玉言说了要给谢锦撑腰,那这里就没人敢动他,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不知情的人都等着他来揭开谜团
谁知谢锦却像是忘了自己刚刚说过什么一样,言笑吟吟,却始终不开口。
慕脩心里也明白了什么,但是等了半晌无人出来认,便指着谢锦道:“那你来说。”
谢锦颔首道:“谁躲在最后就是谁呗。”
李子穆:“......”
众人:“......”
户部侍郎之子道:“不知小侯爷此话是何意思,可否详细”
“很简单,若真与他们没关系,为什么要怕呢。”谢锦的目光直直越过人群,钉在几个人身上。
众人缓缓散开,徒留几个面有菜色的公子哥惊慌失措地站在中间
看到慕脩抬眼看来,险些吓尿了,跪倒在地。
谢锦再看向几个小厮,不咸不淡道:“现在,你们可以说了吗?”
几个小厮看自己主子都掉马了,哪里还敢隐瞒什么,赶紧一股脑全部给交代了。
这几个公子哥都是京官之子
不过他们的父亲,官位不大却年纪很大了,因此这次并没同行。
像狩猎这种事,年轻一辈的少年不论射艺娴熟与否只要有心都可以参与
但是有幸陪伴圣驾的官员,却没有几个。
下午进行了初次射艺比拼,除了几个射艺格外出色的,其他技艺较为平庸的少年成绩都很不理想。
年少轻狂,难免心有不甘
于是就想着从马上动点手脚,让他们受点伤,目标主要就是那几个六艺俱佳的少年。
而且晚上大家又都喝了酒,酣畅淋漓,睡得也自然很沉,确实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李子穆听完,简直目瞪口呆
虽然他射艺不行,但是就连他也没想过走这种歪门邪道。
最终,几人从春狩中除名,等到回京后再行处置。
“困死了。”
“真是。大半夜的,头好痛啊”
“嗨,他们几个你还不知道吗?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还听说那几个官员一直是某丞相的附庸!”
“真的吗?”
“假的吧!那位前几年可谓是权倾朝野如日中天,他们几个的父亲只是几个小官,何德何能能勾搭上那位?”
“谁知道呢,我也不记得听谁说的了,不过啊,现在他人都死了,说什么也死无对证了”
“诸位慎言吧,不要以讹传讹,逝者已逝,理当尊重。”
“嘁。你也太死板了,咱们不过说说而已”
“行了行了,回去睡觉吧!”
周围恢复安静。
谢锦看着那几个成群结队搭肩搂背的少年越走越远,心中无奈,怎么什么事什么人都能扯上自己。
这几个犯事者的父亲,他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慕脩临走前,看了一眼谢锦,道:“眼圈都青了。”
谢锦摸了摸眼窝:“是吗?”
慕脩没有再回答,转身走了。
只听他边走边吩咐身旁的赵承德:“传令下去,明日不必急着上山,先好好休息一天。”
赵承德看了一眼谢锦,露出心领神会的笑。
叶里欲言又止,看着谢锦的目光复杂。
眼看已经快天亮了,出了这么一场闹剧,靳安王就算是再傻也知道有人在暗处就等着他自投罗网了。
暂时应该会按兵不动了。
林鸦跪在谢锦榻前,深深垂头:“主子,是属下失察了。”
谢锦揉了揉太阳穴,道:“你起来吧,此事也并非你之过。”
林鸦沉默起身,显然还是将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
谢锦看向他:“林鸦,抬起头来,看我。”
林鸦懵懂抬头,看向谢锦。
后者眼中血色乍现,瞳孔仿佛蒙上一层薄薄血雾。
谢锦启唇道:“为什么自我回来以后,无论是与你有关无关的事你都要往自己身上揽,你会变成这样,你究竟在想什么?回答我。”
其实他很早就发现了,林鸦变了。
三年前的林鸦是什么人,冷面杀神,朝中贪官以及对手闻风丧胆。
多少人想要花高价从他这里将人挖走
如今却变得敏感多疑,谢锦也许隐约猜到是因为什么。
林鸦双眸混沌片刻,轻启薄唇,神色颓然道:“主、主子,您会出事都是属下疏忽导致,是林鸦没保护好您,都是我的错,林鸦辜负了当初对主子的承诺。”
果然。
谢锦叹了口气,他还是低估了林鸦对自己的依赖。
自己的死对于林鸦来说,恐怕是最大的一个噩耗了。
就像慕脩于宋淮安。
对宋淮安此人来说,慕脩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相连的证明。
可不知不觉间,他忽略了身边许多将自己当成照亮黑暗的唯一光芒的人。
譬如段南
譬如林鸦
大概在三年前他忽然宣布与宫外的人切断所有联系开始的吧
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