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紧。
慕脩自走进大殿就察觉到宋淮安今日情绪不对,长眉轻轻皱着,始终不曾松开过。
一身深紫色的官服,外罩紫色纱服,手持玉圭。
慕脩接连看了他数次,他都不曾发觉,注意力反而在别人身上
对此,慕脩有些气闷。
几位大臣接连禀报了一些地方上的事,不算很大的事,但是相当麻烦
例如某某官路盗匪猖獗,申请朝廷分配监察御史带人过去协助官府剿匪。
例如申请拨款赈灾,国家这么大,总会有些边角城池深受天灾侵扰
例如弹劾某某官员,然后被弹劾的不服气
两位官员就在朝堂上相互争执,话里有话,夹枪带棒的互相戳对方脊梁,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朝中几股势力互相角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其他官员乐得看戏
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慕脩头疼的揉了揉眉角,并未开口。
宋淮安一直眉目低垂,作思索状,平时这种时候,他绝对是第一个跳出来火上浇油的人
今日却奇迹般的老实了,慕脩有些惊奇
待两位官员吵完,争执得面红耳赤
慕脩只得意思性安抚下,然后给了赵承德一个眼神。
赵承德伴在帝王侧,接到眼色立马会意,拉着嗓子道:“众位大臣,今日朝会就到这里吧,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宋淮安倏然抬眼,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事启奏。”
慕脩正欲起身,撑在龙椅把手上的手微微一顿,眼皮跳了跳。
其他官员均朝宋淮安投来了视线
这位平素可是从来不正经说话的人,今日忽然这么正经,有猫腻
所有人心底都直觉有大事要发生
而站在他身侧的梁宏更是眼皮狂跳,他心底暗自思索了一番,自己所做的事情应当是□□无缝啊,即便丞相有三头六臂也应当是无计可施才对,毕竟他没留下一个活口。
这才勉强压下心头强烈的慌张之感。
宋淮安凤眸淡淡瞥了他一眼,梁宏心底狠狠一沉
究竟怎么回事
宋淮安收回视线,手持玉圭,走到大殿正中央行了个礼后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递上道:“请陛下过目。”
慕脩皱了皱眉,见惯了他不正经的模样
这幅样子虽别有趣味,却也觉得失了几分原本的味道
他挥了挥手
赵承德走下阶梯,接过宋淮安手中的折子,回到御前,双手呈于慕脩
慕脩打开折子,须臾后,面色巨变。
天子脸色都变了
其他官员看得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慕脩‘啪’的一声合上折子,脸色铁青道:“丞相综上所述,可有凭证?”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宋淮安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既然折子已经递上,那么肯定是有铁证的。
宋淮安始终没有抬眼,只淡淡道:“殿外早已备好,请陛下明察。”
慕脩道:“准,赵承德?”
赵承德匆匆下殿,行至重华殿殿门口,门外果然有一个丞相府的随从站在廊下,双手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大沓的信笺与折子。
赵承德走上前道:“可是丞相大人备下的?”
随从垂首道:“回总管的话,正是。”
“交给咱家吧。”
语毕接过托盘,转身回殿,呈于御前。
梁宏一眼便看到一些熟悉的东西,瞠目欲裂,朝堂上唯他马首是瞻的官员也都嗅到了微妙的危机感。
梁宏不可置信看向宋淮安,后者唇畔挂着一抹冷笑。
慕脩一封一封翻看了那些信笺,越看脸色愈发阴沉,到最后已经快要能滴出水来了。
宋淮安缓缓道:
“臣一奏梁宏贪污行贿,欺压百姓。”
“二奏梁宏徇私枉法,其子梁兴茂在兰陵城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梁宏此人却联合当地官员,狼狈为奸,瞒天过海。”
“三奏梁宏结党营私,买卖官位。”
微风吹进大殿,拂起宋淮安披在身后的墨发,不负京中闺阁小姐遗落一半的芳心。
这轻声细语的三告,却如同千金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所有人都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果然,他们这些小官员平日里起个争执就是吵吵嘴,你看我不爽,我看你不快。
而这朝中最受陛下信任的两个大官起个争执,就是把对方往死里整啊!
慕脩骤然起身,将手中的折子与信笺都扔到了大殿之上,怒道:“梁爱卿!你给朕好好看看!朕希望你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天子发怒,百官霎时跪了一片,齐声高呼:“陛下息怒啊!”
梁宏冲过去跪在地上,一封一封的翻看地上的信笺,脸色越来越灰白。
这里面有他与大部分官员的往来信件,不论是字迹还是纸张都与他当初所用一模一样,左下角清清楚楚是他的官印。
而梁兴茂一事,有兰陵城内的父母官的亲写供词,还有诸多百姓的血书为证。
可谓是铁证如山。
可...
梁宏心底攸然升上一抹惊恐,他也不是傻子,这些证据留着就是他的催命符,他活了半辈子,怎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当初他可是亲手烧掉了,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宋淮安居高临下看着梁宏苍老的面颊,霜白的鬓角,眼神比万尺寒冰还要冰冷。
“不知梁太师,有何可说的?”
梁宏颓然的垂下头,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可他眼中还未放弃求生欲:“老臣有话要讲。”
慕脩怒道:“梁宏你放肆!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朕的父皇,皇祖父均视你为南楚肱股之臣,你竟带头作乱?!可曾想过,未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朕的先祖们!”
宋淮安有些不忍,淡声道:“陛下息怒,龙体重要。”
慕脩剑眉深深皱起,看得宋淮安下意识想要伸手为他抚平。
梁宏深吸了一口气,皇上是个心软重情义的人,他还有翻身的余地
这一切定是背后有人有意为之,借刀杀人?真是玩得漂亮!
他语气无比诚恳道:“陛下,是老臣糊涂了,一时鬼迷心窍,至于老臣那逆子所做之事,老臣一概不知!老臣冤枉啊!”
宋淮安狠狠皱起眉,居然就这样把亲儿子推出去挡刀了。
第73章
梁宏眼瞅着慕脩脸色明显略有松动,继续道:“还请陛下看在老臣世代辅佐的份上,早年也曾于先皇后有恩,饶过老臣这一回。”
慕脩坐回龙椅上,脸色仍旧难看,可显然已有顾虑。
当年先皇后曾受过梁府的恩情,而先皇也对其无比信任。
大部分官员也附和道:“臣等附议!”
另一个大臣道:“陛下,此间之事,虽太师罪责难逃,但是梁太师为我南楚也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还望陛下酌情三思啊!”
“陛下请三思啊!”
慕脩心底一沉,黝黑的瞳孔微压,扫过殿中情形。
梁宏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笼络如此多的官员了吗?
离鸢的处境如今已经到这般境地了吗?
也有附属宋淮安的官员站出来反对此事
“陛下请听臣等一言,此种罪行天怒人怨,即便梁太师不知其子所作所为,也逃脱不了教子不严之过!”
“是啊陛下!此事影响深重,若随意处置,恐会惹来诸多非议!先河一开,一发不可收拾啊!”
“先河绝不可开啊陛下!”
宋淮安脸色随着时间流逝一寸一寸沉下来
实际上,他袖中还捏着最重要的一封信,那是梁宏与当年入侵南楚的敌国将领暗通曲款的铁证,上面还沾着将士早已干涸的血迹。
此信一出,梁宏必死无疑。
因为梁宏此举,间接害死了先皇和先皇后,这也一直是慕脩的心病,事过经年,仍旧无法释怀。
可宋淮安已经见过慕脩过得最为艰难的那段时间
寝食难安,辗转难眠,身体迅速消瘦
这样的折腾,殿下的身子已经惊不起第二次了。
他已经不想再重新撕开殿下血淋淋的伤疤了。
那对殿下来说
是另一种方式的凌迟,活剐。
所以他私自做主藏起了那封密信
大殿之上,气氛死一般的静寂。
不知过了多久,赵承德轻声道:“陛下?”
慕脩垂下眼帘:“太师梁宏,先打入大牢,等候三司会审过后定罪。”
这意思就是退了一步
太师有救了,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梁宏眼中划过一抹得逞,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叩首完,他侧头看向宋淮安,俨然就是一副挑衅的神色。
宋淮安的脸色愈发阴郁,再次出声道:“陛下不可。”
慕脩也看着他道:“为何不可?”
其实,慕脩心中自有他的计较。
势力权衡本是帝王之术,但他从来不介意宋淮安权倾朝野,甚至还有意为他撑腰。
而宋淮安却不知为何,完全没有想要权势的意思。
眼下朝中局势已然明了,孰轻孰重,慕脩自然拎得清。
若此时依了他的意杀了梁宏,那么其附庸又会将这一笔账算到宋淮安身上了
民间对于离鸢本就风评极差
届时流言四起,他唯恐控制不住,护不住他。
但是慕脩也觉得疑惑,以前他也不曾觉得离鸢有多恨梁宏,顶多是不放在眼里
可为什么今日却铁了心般想致他于死地?
宋淮安不知他心中复杂计较,但却没说话,而是掀起眼帘看了慕脩一眼。
就是这写着决绝和冷漠的一眼,让慕脩迟疑了会儿
回过神来的时候
梁宏已经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眸,身体软了下去,脖颈上的血流了一地,嘴唇微微蠕动,像是说了一句什么。
所有人都如同被按了定格键
而宋淮安淡淡收回手,一片还沾着血的树叶缓缓飘落在梁宏死不瞑目的眼前,眸里的光已经散了,显然是断了气。
三朝元老,在朝中只手遮天的梁宏
恐怕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称得上滑稽的方式死在金銮殿上
没有一个官员敢说话
唯恐自己也一瞬没了性命
唯有高手,才可一剑封喉,而要到什么地步,才能化叶为刃呢?
在场所有人猛然惊醒,他们好像都忘记了
宋离鸢在没做丞相之前,可是跟陛下武功不分上下的高手。
慕脩站起身,不可置信道:“宋离鸢!你要造反吗!”
宋淮安站在大殿下,不做任何辩解,只轻飘飘一句:“陛下,梁宏非死不可,此风不可长。”
语毕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不论是在金銮殿上杀人,还是径自退朝,都是大逆不道的罪名。
换个人直接可以按谋反罪论处了。
慕脩的手指狠狠攥住龙椅把手,脸色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波涛汹涌。
宋离鸢走出大殿,攥起的手掌才缓缓松开,指甲在掌心留下了几道血痕
随从在殿外将一切尽收耳底,看见他,上前一步道:“大人,没事吗?”
宋离鸢摇了摇头,道:“无碍。”
此事发生后
事态终于爆发到了一种无法控制的程度
慕脩面对满朝的压力,他也终于意识到了宋离鸢这些年的张狂树下了多少敌,引起了多少官员不满
几乎所有人都在等他受伤,然后化为猛兽,扑上来将他拆吞入腹。
最终明面上以因为此事对宋离鸢起了疑心为由,颁下圣旨,软禁东宫
‘丞相宋淮安以下犯上,鉴其多年伴君侧为朕殚精竭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即日起,勒令其在东宫禁足反省,没有懿旨终身不得踏出宫门一步,钦此!’
实则保护
.
当初这一切,宋淮安都是瞒着林鸦的,这也是为什么进宫那日他带的是丞相府别的随从,而不是与他最为亲近的林鸦。
林鸦痛心疾首道:“主子,您究竟图什么啊?”
宋淮安淡淡看了他一眼:“梁宏必须死,否则终有一天,他会害了陛下。”
林鸦静静注视着他:“为什么?”
宋淮安垂眼:“陛下自出生就是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十指不沾阳春水,繁华背后的很多的深渊漩涡都是他所不知道且没办法想象的,而我不一样,我是泥地里打滚过来的,我什么都看过,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也什么都不怕,我可以为他背负一切。”
林鸦:“那你刚才说这一切都是一个局?此话怎讲?”
宋淮安脸色凝重起来:“因为当年梁宏临死前对我说过一句话。”
林鸦心中一紧:“说了什么?”
“他说‘宋离鸢,亏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会看着你死的’。”
林鸦能想象得出来梁宏当时的不甘,满是恶意嘲讽的眼神,骂道:“这老匹夫简直放肆!竟敢诅咒主子您!属下就应该补上一剑!”
宋淮安手压了压,示意他稍安勿躁
林鸦这才收敛了怒气道:“这句话有何不妥?临时前总得放句狠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吧”
“我当时也没意识到其中的关键,直到我被囚于东宫,细细想来似乎有不对劲,如今看来,当初我递上去的所有证据中,有一大半是咱们的人明察暗访查出来的,但是有一部分应当是造假,但现在已经无从查证了。”
林鸦道:“那主子您那封密信呢?也许其中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