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口中的第三子难道就是自己?
也就是说,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有人知道现在会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把攥住杨子惑的手:“那道人...你可知是谁?!”
杨子惑一愣,道:“二爷,奴才也是十多年前才来这侯府,怎么会知道是谁。”
谢锦凝视了他半响,松开手。
“你可知此事还有谁清楚个中细节?”
杨子惑不明白他的脸色为什么会这么难看,想了想道:“夫人去上香,应当只有护送的人和随身丫鬟才清楚了。”
谢锦转回头,他说的不错
恐怕这事只有当事人和当日的随从最清楚。
两人闲聊间,已经到了柴房门口
柴房房门敞开着,里面堆了很多劈好的干柴,还有灶台,什么都不缺,但平时不怎么用。
因此偶尔会有下人在此处开开小灶。
一张狭隘的单人榻摆在离灶台不远的地方,上面睡了个人,身形纤细。
谢锦走到门口,杨子惑伸手敲了敲房门:“周姑娘,二爷来了。”
床上的人这才缓缓坐起身
一袭橘红色长裙,及腰的青丝从身后一泄而下,颜色艳丽的珠钗和耳铛都取下来放在了枕边。
想当初被赎身的时候,多少姐妹艳羡,都道她入了小侯爷青眼,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却没想到被赎回侯府后,她就一直被扔在这个空置的院子里,跟一群府中下人住在一起,更气的是那群下人还时不时对她投来鄙夷的目光。
思及此,她泪意上涌,眼圈瞬间就红了。
应该说不愧是花魁,生得极美,与宫中后妃雍容华贵,清绝秀雅的脱俗美不同。
她的美更加富有市井街巷的烟火气,
别说面前是一个毛头小子,就算是铁面将军也能瞬间百炼钢化作绕指肠。
杨子惑非常不负众望的看呆了。
周青墨不知不过月余,面前的人已经从里到外换了个芯子了,朝谢锦扑过来:“二爷!您终于舍得来看看奴家了!”
哪里有半点脚扭伤的痕迹
谢锦心中这样想,手上却迅捷无比,抓过一旁看呆的杨子惑挡在身前
周青墨一扑就扑到了杨子惑怀里,她衣物只是薄纱质,胸前两处温软蹭得杨子惑一张脸从脖子根红到天灵盖。
脂粉香气窜入谢锦和杨子惑鼻尖
谢锦险些一个喷嚏打在杨子惑身上,狠狠揉了揉鼻子,只觉一身寒毛直竖
女人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心里不由想道,如果为了传宗接代,他日后也要被迫取一个这样的女子为妻的话,他宁可断子绝孙。
真是得妻如此,命不久矣啊。
这哪里是摔坏了腿,分明是摔坏了脑子。
周青墨见扑错了人,赶紧站直身子,不满的撅起唇,看向谢锦道:“二爷~您这是做什么?当初赎身之时,您对奴家的许诺难道您全忘了吗?”
事实上,确实是忘了。
谢锦退远了些,道:“周姑娘有话好好说。”
周青墨差点怀疑自己耳朵,不可置信看向谢锦
她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这个少年与往年流连春风的那个纨绔,好像确实是不一样了。
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了,但是就是不同了。
而且,她盯着谢锦看了会儿,以往的谢二爷可从来不穿紫色,最爱穿的衣服是白色,一柄折扇风流倜傥,又有怜香惜玉之心
引得无数女子午夜梦回间邂逅的便是这样一位风流少年郎,只是春梦了无痕,一觉醒来便知绝无可能。
且不说那人赫赫风流名在外,就算是论门当户对,人家那门第,京城中能攀得上也没有多少。
如今穿上紫色,方知——
月色与雪色之间,这世间当真有人担得起那第三种绝色。
谢锦也不避讳她的视线与她对视,毕竟熟人或许还需要避点嫌,对她倒是没有必要,而且...
周青墨这一看,眼神就收不回来了,双眼渐渐发直。
谢锦唇角笑意,推开杨子惑上前一步:“周姑娘,本公子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杨子惑一脸茫然站到一边,看了看一脸呆滞的花魁,又看了看笑得像只狐狸似的谢锦,心里纳闷道,二爷刚刚不还一副怕被冒犯的闺阁小姐模样嘛,现在又不怕了?
周青墨直勾勾盯着谢锦的双眼,一脸麻木道:“奴家愿为主人解惑。”
什么?主人?!
杨子惑脑袋上方简直一百个问号,这画风突变得很诡异啊!
谢锦:“你是谁?来自何方?有何目的?”
杨子惑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了谢锦的用意,偏头道:“二爷,难道你怀疑她的来历?”
谢锦没理他
周青墨微微停顿了一会儿,才启唇道:“奴家名唤青墨,本不姓周,来自太师府…”
最后一个问题她似乎很为难,睫毛不停的颤,眼中血丝迸现:“目的...目的...目的..”
杨子惑短暂的将惊讶压下,看得惊奇,不禁问道:“二爷,她这是怎么了?”
谢锦显然也有些吃力,喘着气道:“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她接受过比这还厉害的引术,要么就是她真的不知道。”
杨子惑立马来了精神:“引术?!就是传说中的摄魂大法吗!”
谢锦都没有力气去瞪他了,脚下一个踉跄,还好杨子惑机灵,赶紧上前扶住了
谢锦无力道:“少看点江湖画本,看多了容易影响变蠢。”
杨子惑扶着他,嘿嘿一笑,随即看到谢锦的状态又有些担忧:“二爷?您怎么样了?”
周青墨只觉得头痛欲裂,站在原地抱着脑袋好半天才缓过来,道:“二爷,奴家怎么了?您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谢锦冷淡的瞟了她一眼:“周姑娘,实话说了吧,为你赎身不过是见你身世可怜,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并非是想让姑娘如何报答。”
周青墨面上如遭雷击,堪堪后退两步:“二爷..您在同奴家...玩笑吧?”
谢锦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周青墨摇了摇头,喃喃道:“您一定是骗奴家的!您在春风楼为奴家赎身时对奴家说过‘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而卿可知我意’的!奴家还专门找了书斋的先生问了此句句意!您怎么可能...”
说着就要上前靠近他
谢锦赶紧往后退了退,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周姑娘留步!”
周青墨虽然难以接受,却还是停住了脚步,问道:“为什么?”
谢锦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刚刚情急之下,他脑中一晃而过殿下的模样。
心中慌得一批,面上却一本正经道:“实不相瞒,本公子喜欢男人,所以姑娘实非我良人。”
“什么?!”
这话不是周青墨喊出来的,而是杨子惑
周青墨嘴唇呐呐,半晌没说出话
见她不再上前,谢锦轻轻松了口气,就听她声若蚊蝇道:“奴家不求能做二爷妻妾,难道..做个暖床丫鬟...也不可以吗?”
谢锦毫无动容:“本公子言尽于此,姑娘好自为之吧,太师已死,与其事情败露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如就在这院中做个丫鬟,胜在自由。”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留下了脸上先是震惊,继而逐渐被恐惧取代的周青墨。
到底是什么时候?
她恍然想起那一阵没来由的头痛欲裂,跌坐在床榻之上。
第58章
谢锦走出院落的时候,便瞧见远处一人在花园下棋,梨花掩映。
青鸾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谢锦,然后起身退到了一边。
谢锦无奈的笑了笑,走了过去
谢迟正在坐在一方石凳上,面前是一块打磨平滑的巨石,面上雕刻出棋盘的形状,除了大小悬殊外跟一般棋盘无二。
谢锦拱手道:“兄长好雅兴。”
谢迟头也不抬,两只手肘旁放着两盒暖玉棋子,一白一黑。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道:“那花魁是前太师的人?”
谢锦唇角勾了勾
显然,刚刚在屋内所有对话,青鸾应当都悉数报给谢迟了。
谢锦撩袍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道:“兄长既已经知晓,缘何还有此一问。”
谢迟掀起眼皮,淡淡扫过他的脸
谢锦却知道他在看自己的眼睛。
他递过一盒黑子给谢锦,淡淡道:“子笺,陪为兄下下棋?”
谢锦接过棋盒,眼眸下移,棋盘上是一盘残局,有几分死局的味道。
白子势如破竹,攻势猛烈,完全横扫千军之态,而黑子看似被动,实则暗藏锋芒,厮杀得十分激烈。
这世界上有的人是天生相才,而有的人是天生将才。
而在谢锦眼里的棋盘,纵横交错,每一步杀机与转机都清晰明了,一目了然。
只一瞬,他的眼睛就迅速分析出了能够扭转战局的关键之处。
观察人的细微表情,他一向很在行,应该说学他们这个的,这是必修课。
谢锦余光扫过杨子惑的表情,他的面部表情看似平淡,实则难掩眼底压抑之色,双眸紧紧盯着棋盘,很显然原身未曾经历过这种事。
他忽的一晒,将手中的棋盒放在一旁的凹槽里道:“兄长莫不是存心消遣我,这玩弄风月我倒是不在话下,棋这么高雅的东西让愚弟一个连国子监都未曾上过的纨绔来,岂不是出尽洋相。”
谢迟看了他好一会儿,眼眸里说不上是什么神情。
谢锦也有一丢丢紧张的,但只有一点,因为不管结果如何,事实已经促成,他没有退路了。
现在即便他再不想当谢锦,他也已经做了。
谢锦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毫无变化
谢迟总算是收回了略带审视的眼神,道:“无妨,根据你的感觉下,随意就好,我们兄弟之间没有什么规则。”
谢锦手指抚了抚额角,显然有些头疼,道:“那愚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转眼间几个回合下来,雪白的梨花像冬日雪花一样,随着枝头吹来的微风落了满院,远远看过去,青石板上落残花,有一种繁花落尽的异样美感。
而棋局上布局紊乱,毫无章法。
青鸾站在一旁看得几乎不堪入目,眼角眉梢都在隐隐抽搐
世子爷和二爷这哪里是下棋,分明就是摆棋子玩。
谢锦放完手中最后一颗棋子世子,站起了身,拍了拍手掌道:“兄长,我赢了!承让承让。”
谢迟坐在原地微微一愣,细细一瞧,原是他将手中的黑棋在棋盘上摆了一条游龙出来。
谢锦看他不说话,哈哈道:“龙象征着天子,谁人能比过天子去,所以此局我赢了,不知兄长以为如何?”
谢迟叹了口气:“子笺说得极是。”
这问题分明是强盗问题,若回答不是,便是有藐视天子皇权之嫌。
谢锦见他分明一脸冷淡,却又能看得出些许吃瘪的表情,哑然失笑道:“不知兄长觉得我在棋艺之上可有天赋?”
谢迟看着他,冷淡颔首:“子笺于棋艺方面,极有天赋造诣,若能得名师指点,必然技惊四座,名动天下。”
青鸾心道世子爷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还真是炉火纯青,如果刚刚他没记错的话,世子爷指点过许多地方,但是最终二爷完全当做耳旁风了,最后一个要点也没记住。
这哪里是有天赋,简直是惨不忍睹。
这如果都叫有天赋,那棋这东西就可以给三岁稚儿玩弄了。
...
虽说谢锦打算过几天就出门去那无相楼里晃一晃,但是他没预料到,自己失策了。
今日风有些大,侯府的院落里,梨树被吹得花枝摇曳,花瓣更是不要钱的掉。
谢迟对此很心疼
这世间奇花异草数不胜数,牡丹华贵,芍药艳丽。
这两种花在百卉中并称“花中二绝”,自古便有“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的说法
可他却唯独钟爱这雪白的梨花。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梨花还是世子爷幼时亲手种下的。
青鸾见他望着青石地砖上的残花,目光炯炯,他从小便跟在谢迟身边,怎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出声安慰道:“世子爷,这花迟早也是凋零的,明年开春又会开,何必惋惜。”
谢锦看过去,谢迟面上有一丝莫测闪过,随即道:“这品种甚是珍稀,乃是出自襄平。”
襄平,一个被誉为‘千年雪都’的城池
也是当今天子极为宠爱的兄弟,襄平王的封地。
为什么叫做雪都呢,因为那座城里种植得全是清一色梨树,书册上形容的‘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景只有此地能够欣赏。
每年入冬,厚厚的雪在地上铺下一层雪毯,薄雪落在光秃秃的枝头,则又是一种另类的花开美景。
也是天下唯一一座四季都不同风情的城池。
谢锦手里捏着一团软糯的青团,盯着一颗梨树看了一会儿,貌似觉得有点眼熟。
他们围着院子里的一张石桌而坐,石桌上摆放了一些厨房的用具,绿色的艾叶在桌面堆叠成了一层桌布,上面摆放着淡青色的糯米团子。
青鸾和杨子惑和几个侯府夫人的随身侍女随侍在侧,时不时搭个手什么的。
平时要同时看到两个少爷这么平静的坐在一块儿可不容易,特别是上月初二爷受伤之后,更是一大段时间没见过二爷。
几个丫鬟时不时抬眼偷偷瞧两眼,双颊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