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到隔壁温勉被乍一望去数量相当壮观的女修(混在里面的其实还有不少男性)包围,简直目瞪口呆,浣剑门全门派都找不出来这么多姑娘。
少年慕艾乃是人之常情,就算是门风里含着瞧不起女修的陋俗的浣剑门弟子也不能幸免,师父站在前面絮叨,年轻人就偷偷斜着眼睛好奇地用余光打量这一幕,心中含着几分不自知的羡慕。
说到底,修真界战斗力这种事真的不分男女,没看见刀圣常桐还是个女人呢?
这也是温勉第一次见到纪拓的父亲、浣剑门的门主纪磐。
那也是个出名已久的大乘期,从外表上看像个身材魁梧的莽夫,但他的眼神十分冷厉,看人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不少浣剑门门内的弟子都不愿意和自己的门主对视。在他身边站着几个带着面纱的女人,或坐或站,并不参与训诫弟子的活动。而在纪拓身边则一眼能看出有不少和他长相相似的年轻人,应当就是他的众多兄弟姐妹中的某一些。
梅光济远远和纪磐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互相招呼都没打一声,仅仅是点头致意便擦身而过。
倒是郴州书院院长裴知邱,刚一上来就给了梅光济一个胖胖的拥抱。
纪磐则走到书圣岑绛身边,还算友善地问候了跟在岑绛身后的岑天骄一声,便拉着书圣两个人走到角落不知谈些什么去了。
太阳渐渐升起,一刻钟之后,远方响起了熟悉的马蹄声。温勉在热情的人海当中伸头远望一眼,果然看见隐有东陆皇门标志的马车嗒嗒嗒行驶而来。紧接着,一个样貌英伟的中年男人拎着自家皇太子的胳膊把人拉下马车,半点不给自己的女儿留面子,毫不客气地骂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闹什么别扭?快去做准备!”
皇太子啪地一声打开扇子捂住脸,闷声道:“没拿到前五,没脸见人。”
“你有这功夫不如去琢磨琢磨进了小惊雀野该怎么办!让你看的那些资料你看没看!”
“我……”
“劳驾请让一让!”一只本不该在这种环境里出现的两人高的雪怪突兀地现身于场地中,雪山圣子以小孩子骑在父母脖颈上玩耍的姿势跨在雪怪的脖子上,大声冲着下面喊道,“让一下,别让它踩到人……呃,不好意思我有点找不准方向,请问卧沧山在哪?”
皇太子仰着头张大嘴巴瞪着雪怪,半晌没说话。
她旁边的皇门帝王无可奈何地扯了她一下,顺便给圣子指路:“那边,人特别多的地方。”
拓跋雪连道谢之后驾驶着雪怪在人群里横冲直撞,身后一片哀鸿遍野,挤到怒骂。
皇帝小声嘀咕一句。
皇太子猛然抬头,目光灼灼地问:“你刚才是不是骂人了?”
“……朕没有。”
“胡说八道,我听见你把说南陆人像小猪仔一样特别能生、修士多到看得眼睛发昏了!”
“……是你听错了!”
“——温勉!”拓跋雪连大叫一声,“我要把雪怪收回去了,你让他们让一让给我空出块地方!”
温勉连忙后退,就见雪山圣子如猛虎坠地一般身下一空,卧沧山弟子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有的人条件反射地想要踩着飞剑升空,却忘记了身边还站着一大群人,群众的怒骂声变得更加响亮了:
“到底是哪个傻逼在用剑戳我!好痛!”
“好久不见我的朋友!”圣子欢天喜地地降落地面,冲上来和温勉拥抱,“你能拿到前七名真是太好了!我们在小惊雀野里面可不可以一起走?”
他的热情在北陆以南的地方不太常见,以至于很多没和他接触过的修士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有一个小姑娘没忍住在旁边小声说道:“对不起但是……温师兄已经有道侣了呀。”
温勉:“……”
拓跋雪连丝毫没有领会到这句科普的隐含告诫,他先是呆了呆,然后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一边拍着温勉的肩膀一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恭喜!没想到阿勉你年纪轻轻就有道侣了啊,我还没有和我喜欢的姑娘告白过呢。所以你心仪的对象是哪一位?”
他浑厚的声音毫无阻隔地传出去挺老远,再加上温勉这个名字本身在现在就自带流量,导致挺多人下意识地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之前说话的姑娘也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误会了,脸蛋通红地小声说道:“当然是贺师兄啦。”
她声音虽小,集中注意力捕捉这一句回答的修士却更多。
霎时间,这条八卦消息就取代了师门长辈没完没了的嘱咐,开始在小辈人当中广为流传。
温勉:“……”
其实他倒也没想过隐瞒。
但是以如此这般的方式昭告天下,还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旁边浣剑门也有人凑热闹,便说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两大喜事倒是全让他给占了?”
他本来是对着纪拓半是玩笑半是感叹,却半天没等到回答,一回头,见纪拓神色罕有地带着点怔愣和茫然,显得格外复杂。
“……哈哈哈哈师弟你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暗恋温勉或者贺惊帆其中一个吧?”
纪拓摇了摇头。
“我只是单纯没想到,温勉竟然会和贺惊帆在一起。”
“那也挺好理解的吧。”浣剑门的师兄说道,“听说温勉从小没爹没娘,跟贺惊帆一起长大,两个人的关系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相守相望相助十几年,换做是我有个合适的契机、说不定也会动心。”
纪拓想了想,慢吞吞地回道:“你说的也是。”
“喜欢一个人有的时候毫无道理,也有的时候有迹可循。”
譬如上辈子温勉喜欢他。
再譬如此刻,他看到温勉望着贺惊帆的眼神,仿若一场荒唐旧梦重临——然而也仅仅是错觉罢了。
第八十三章
现在是进入小惊雀野的第二个时辰。
温勉面前是一片茂盛的林地,树木丛生, 枝叶掩映, 道路前方的色泽幽暗且深邃。
他眼眸深沉, 恰似面前的阴影, 暗含着某种冷酷又决绝的冰冷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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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秘境的机制一点也不复杂,简单而言就类似横版闯关游戏, 每个修士开始时降落在小惊雀边缘的不同方向,沿着既定的路线向最中心位置前进, 成功达到终点的人就能得到丰厚的奖励。
然而问题在于,秘境本身是不禁止参赛者之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 尽管每条路线并不相通,但参赛者可以有选择的向秘境表达自己想要掠夺‘某一位修为境界相同的竞争对手奖励’的意愿, 这样秘境就会响应呼唤, 将其传送至相应地点, 在决出胜负以前二者均不可再多前进一步。
胜利者将会杀死失败者,并得到两条线路的奖品。
往年这个规则除非有深仇大恨, 否则形同作废。
毕竟大家都是小辈,又不能在秘境里住一辈子,以后都是要出来回师门的。若是下黑手的人不会被发现还好, 可是秘境在达到终点后的礼物分配过程会全程向外直播,谁拿了几份奖励、拿的是那条线路的奖励都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哪怕抢夺失败被反杀,秘境都会贴心显示出究竟是谁先下的手做出的选择。
因此若非两个门派做好了以后见面不死不休的准备,一般都是选择约束门下弟子让他们在小惊雀野里面老实一点的。
但这次情况又与以往不同。
在这群通过燕台集一番角逐而出的佼佼者当中, 大部分师门长辈都或多或少听说了一点大惊雀野的事。
人人各怀鬼胎,面对奖励的分配自然不像往常一样慷慨——万一奖励里面蕴藏着什么开启大惊雀野秘境的关键呢?于是弟子们便得到了师门的暗示,表示这次秘境里动作可以稍稍‘放开’一点。
刚开始的几个时辰或许是人们心中仍存有疑虑,一派风平浪静之象,然而等温勉差不多走过三分之一路程的时候,一行庞大到能被所有人看见的血色字体浮现在秘境的半空中:
东侧正北数第三支路,败!
温勉心中猛地一跳,他相信此时此刻绝不止他一个人停下脚步面色凝重。由于进入秘境之后位置都是随机分配的,现在谁也不清楚东侧第三支路死去的修士究竟是谁,到底是元婴期还是金丹期。
这群精英弟子狠下心的速度比温勉预料中的还要快。
总而言之,不论这场战斗发起的原因是临时决策还是素有旧怨,它都仿佛为这次的秘境之行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面纱。不知道是谁暗中下杀手,不知道死去的是谁,不知道那个人还会不会再次发起狩猎,更不知道自己能否忍耐住贪欲去谋取无辜者的性命。物竞天择,螳螂捕蝉,现在还剩下十三个人,每一位都有可能举起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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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进入小惊雀野后的第二个时辰的终末,温勉站在茂盛的林地前,缓缓地抽刀出鞘。
他面前的镜月阁少女紧紧抿着唇,摆出了进攻的姿势:“我看过你的比赛。”
“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位好对手。如果是在秘境之外,我会很高兴能与你进行一场不以夺取性命为目的的切磋。”
“但是很遗憾,我现在的目标是要杀了你,夺取你的奖品。”
“所以尽你的全力反抗吧——让我看看你到底在燕台集的比赛中用出了几分力气!”
温勉没有带着剑进秘境。
他从腰间抽出的刀,刀身细长弯曲,材质锋锐,漆黑如泼墨,宛若一个黑洞沉默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给人一种如珍藏品般低调又奢侈的美感。
镜月阁的继承人看见这一幕微微一愣,隐隐觉得这把刀似乎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然后她又很快为自己的恍惚和温勉不同寻常的武器找到了理由——恐怕在燕台集后期积分制比赛上隐藏起真实实力的修士不止她一个人,至于这点区别于初见的熟悉感,则被她当作偶尔的错觉所忽视。
镜月阁善幻术、善灵药、善炼制灵宝。
这就意味着他们的弟子通常不以正面攻击为主要手段,寻常人与之对战时,通常采取速战速决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警惕姿态,时刻准备着在中招以后寻求脱身之法。而与此同时,镜月阁的手段也在不断地更新迭代,各种小花招防不胜防,杀机往往隐藏在寻常的外表之下。
温勉的对手自然做好了拉长战线缓慢布局的准备。
她是镜月阁掌门的掌上明珠,是门派内钦定的继承人,从小到大未尝一败,脑门上都写着天之娇女四个大字,对自己的能力自然格外有信心。然而没想到的是,她如临大敌地对着空气一番斗智斗勇,她的对手却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动也未动,只是提着刀平和地问道:“你为什么选择了我?”
少女怔了怔,很快回道:“没什么理由,仅仅是因为你抽签排到第一位罢了。放心吧,在你之后还有其他人排着队等待我挑战,到时候黄泉路上也不寂……”
她的话走到舌根上,没能讲完。
因为她的对手发出一声状似惋惜的叹息,轻柔地说道:“无论如何你不该将我当作第一位对手。”
“否则或许还有机会体会一点取得胜利的快乐,说不定可以压过强盗般行径带来的罪恶感?”
“你说什么?!唔——!”
黑色的刀光一闪而过。
无法看清是如何出刀的。
无法辨明刀锋究竟从哪个角度砍过来。
无法捕捉到敌人前进的身影。
徒劳地瞪大眼睛。
只能听见自己微小的布置一点点碎裂开来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是元婴期修士能够拥有的力量!灵气席卷着,刮起凛冬的长风般的刺骨凉意,让人心底泛着惶恐的疼痛。
她视线里的最后一幕画面,是温勉翘起的嘴角,和冷漠的眼眸。
微笑的面孔,柔和的语气。
有礼的举止,黑色的长刀。
强大到无可匹敌的力量。
啊……这种熟悉感……究竟是……
沸腾震悚的思绪戛然而止。
温勉沉默地收刀入鞘,他的面前空无一物,秘境也没有给出对手死亡的讯息。
但镜月阁的少女确确实实被斩于泪墨刀下,眼下这条道路上也仅有他一个人。
“原来是带着保命的手段……难怪这么有恃无恐。”自言自语地感慨一声,黄鹤楼楼主放下握着武器的手,“没想到居然还有能在秘境里面复活的灵宝,哎呀,这样的话身份不就被人猜出来了吗?”
或者说,这样丝毫不做掩盖,连成名的武器都大大方方展示出来,要是再想不到温勉的身份,镜月阁的继承人混的也太失败了吧?
虽然发出这样的疑问声,但温勉却并不慌乱。
一切事项都在计划下徐徐展开。那么此时此刻,让黄鹤楼楼主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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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镜,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来,精致的长裙上布满了灰尘。
她的眸光里带着残存的惊恐,脑海中仍然不断地回想起被人一刀杀死的画面。
突兀地,想起来有一次询问门派里据说和黄鹤楼楼主见过面的师子明师长老:“黄鹤楼楼主的刀用得怎么样?”
“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些好奇,如果有一天我碰见他该怎么办?”
那时候黄鹤楼楼主还没有夺得刀圣的名号,于是师长老思考了一阵,意味深长地说道:“依在下看来,大小姐若非生无可恋,最好还是不要给他抽刀的理由为好。”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