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祁笑着说:“男子怎么了,仙域内本就有些男儿身的仙家能够生育,不过我看你也不像。”
这世间,能够生育的男子被称作双儿,十分罕见,却并非没有。
不过双儿体质较弱,几乎无法习武修行。季朝云虽然体弱,但那是因为他失去龙珠,根骨尽毁的缘故。在那之前,他乃龙王太子,修为造诣不容小觑,绝不可能是这种体质。
凤祁心头隐约有些失落,但没表现出来:“方才是与你说笑的,总之,你不用把这事放在心上。我从小到大还没与任何人这般亲近过,连我都没怪你,你自己难过个什么劲?”
“……嗯。”
季朝云轻轻应了一声,不过身体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紧绷。
又过了片刻,凤祁道:“对了,你没发现自己今日灵力涨了不少么,要是搁往常,你肯定撑不到现在。你就不好奇是为什么?”
“……”
“季朝云?”
季朝云没有回答,凤祁扭头看去,后者已经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他半张脸都埋进凤祁的肩头,脸上难掩倦色,可依旧睡得很安静。月华银辉洒在他身上,纤长的睫羽在脸上映出小片阴影,额前几缕碎发软软地垂下来,显得柔软而无害。
漫天星空下,凤祁唇角轻轻勾起,脚步却不自觉放得更慢。
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将这段路无止境拉长。
季朝云翌日再醒来时,天已经快黑了。
在下界时沉心修炼,来到书院后又忙于功课,季朝云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久。他茫然地盯着头顶上方的纱帐,意识许久都未曾清醒。
不过虽然意识还有些混沌,可他身体却并无不适,反倒感觉灵力充盈,疲劳一扫而空。
季朝云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难得赖了会儿床,才慢吞吞爬起来。
他穿戴整齐推开房门,却意外看见凤祁正蹲在水池边逗鱼。
见他出来,凤祁笑着回头:“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都要去凝丹阁请医仙来给你诊脉了。”
季朝云没接这茬,问:“现在不是午课时间么,你怎么不去上课?”
这几日季朝云身上的嫌疑未消,书院停了他的课。而凤祁陪他调查,自然也可请假。可如今人已经抓到,这人怎么还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凤祁把饵料往水里一抛,拍了拍手站起来:“修行课有什么可上的,我十年前就打败教天字级修行课的玉衡君了,我就是去了,他敢教我么?”
“……”季朝云果断不与他讨论此事,又问,“督察殿那边有结果了么?”
“没有。”凤祁道,“江城派人来告诉我了,说他们彻夜审问,可那小子咬死是自己要下毒害你,而毒的来源就是那位半魔,其他的什么也问不出来。他们还在尝试,不过三日时限将至,若到时还查不到真凶,就只有……”
到那时,只能将温易交出去处置,此事也就只能就此揭过。
季朝云点点头,对此倒并不惊讶。
凤祁在竹椅上坐下,手臂支在双膝上,徐徐道:“问题还不止这些。今日我一直在想,海市我们遇到的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
“你有猜测?”
凤祁摇摇头:“那日太仓促,我其实没怎么看清,可我总觉得他的身形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还有他的配剑……”
“配剑?”
“他在配剑上施了法,让我们看不清那把剑真貌,什么人会这么做?”
“……熟人。”
“不错。”凤祁道,“还有,我们前脚刚进海市,后脚便遇到有人偷袭,唯一可能的突破口还被人灭了口。这个人对我们的动向十分了解,或许……”
季朝云:“这个黑衣人很可能是书院的人,又或者,在书院有内应。”
凤祁没有回答,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季朝云沉默片刻,道:“我可能见过那把剑。”
“什么?”
“我先前说过,我曾在凡间遭遇过他们的截杀。”他眼前忽然又闪过那个雨夜,嘈杂的脚步声,以及穿透他胸膛的那柄利剑。季朝云定了定心神,哑声道,“我见过那个黑衣人的剑,他当时并没有施法隐藏。”
凤祁一怔,而后轻轻笑了笑:“看样子,还真是书院的人啊。”
季朝云点点头:“他那日不是在防我,是在防你。”
“那你还记得那把剑的模样么?”
季朝云垂下眼,轻轻摇了摇头。
前世临死前的记忆十分零散,他只是隐约记得那把剑的外形,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若再一次看见那把剑,能不能认得出来。
凤祁又道:“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这和龙族有什么关系,和你那混账三弟又有什么关系。”
季朝云古怪地沉默了片刻,才道:“灵渊海据此万里之遥,我三弟想对我动手,自然只能在书院寻找内应。内应查到我们找去了海市,先一步将半魔人灭口,再推侍读出来做替死鬼。”
“就这么简单?”
季朝云:“你想说什么?”
凤祁笑道:“昨夜我们查到那毒下在君如琢的伤药里,可你却不让我将事情告诉江城,你有什么是不敢让江城知道的?或者说,你有什么是不希望书院知道的?”
季朝云淡声道:“我不过是怕节外生枝。”
“不,没有那么简单。”凤祁语调缓慢,像是不过在澄清一个简单的事实,“无论是黑衣人,温易,还是你,都竭力想让我们以为血莲芝的来历其实是那名半魔人。但自从你知晓伤药中被下了毒时,你就知道这血莲芝的来源并非什么海市,而是龙族。”
“……三百年前,你与凤霄分别后,失去龙珠灵力不支的你仍然竭尽全力回到灵渊海。你是不是想确认,龙族是否真的反叛,是否真的与魔域有勾结?”
季朝云始终平静的眼眸中终于掀起一丝涟漪。
他立在原地未动,从外表看几乎瞧不出丝毫异状,可他藏在袖中的手却已在轻轻颤抖。
凤祁神色自然,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过来坐下。”
“……什么?”
凤祁笑着看向他,声音柔和:“忘了你先前答应过,要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我的?我准备好了,你坐下慢慢说。”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啦,这章有点长,写了好久2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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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三百年前, 凡间。
皑皑雪山上万里冰封,一道银光游龙般划破苍穹,自天而降, 在积雪覆盖的林中显出一抹清瘦纤长的身影。
少年一袭银白锦袍, 长发束冠,气质清贵出尘。
可他俊秀的眉宇紧蹙着,不知正在与谁置气,泄愤似的一脚踢在面前粗重的杉树腰上:“不让我回去算了, 我还不稀得回去!”
积雪簌簌迎头落下,少年后退半步躲开,却听见林间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清雅, 压得极低, 仿若紧贴在耳边传来。
“谁?鬼鬼祟祟做什么,出来!”
“谁鬼鬼祟祟了?”慵懒的声音自树上传来, 少年抬头看去,男人斜倚在枝头,半片浅金色的衣摆垂落下来, 朝少年偏头一笑, “你这小龙好不讲道理,我在这里睡得好好的,你将我吵起来, 怎么反倒来怪我?”
“凤凰?”少年眯起眼睛, 眼底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不悦,“这林子这么大,谁叫你要在这里睡?”
“我也很想知道, 这林中百余株杉木,你为何偏偏踢中了这一株。”
二人一坐一立, 彼此静静对视,似有暗潮在这寂静杉林中无声蔓延开。半晌,少年皱了皱眉:“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男人一愣:“你见过我?”
不等少年再开口,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异响,似是不少有人疾步而来。少年正要回身看去,却被人从身后拉了一把,脊背狠狠撞上粗粝的树干。
“嘘,别说话。”男人紧紧捂住他的嘴,将他拉到树后藏起,二人几乎额头相抵。
少年注视着男人近在咫尺的俊美眉眼,鼻息间闻到一阵血腥气息。
……他受伤了?
远处的追兵终于显出真身,随即而来的,还有一股强大的魔息。少年瞳孔微缩,透过树丛的罅隙,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魔族。
男人的传音在他脑中响起:“别怕,只是几个落单的魔人,我能带你逃——”
对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有某种巨大的痛苦忽然从这具身体里爆发出来,他搂着少年的手无意识收紧,脊背抑制不住地轻轻战栗。
可他没发出任何声音,紧咬牙关生生忍下了所有痛苦。
少年垂下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手臂发力,将两人位置瞬间调换。
“你……”
少年恍若未闻,整了整衣襟,树后,那几名魔族已经来到近前。
少年睨了男人一眼,掌心一展,一柄细长银剑出现在他手中:“撑着点,我带你逃出去。”
随后,林中陡然闪过一抹清亮剑影。
男人靠在树后,竭力回头看去,少年面沉如水,身姿利落,以一敌众丝毫不显下风,很快将那几名魔族尽数斩杀。
那剑影刀光中的一抹雪白,犹如寒芒出鞘,锐不可当。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看见的最后景象。
男人再醒来时,正身处一间木屋当中。他上衣披散,腰腹处的伤势已被包扎过,男人勾起那纱布边缘被系得一团乱的死结,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少年踏进屋内,恰好看见他这笑容。他脚步一顿,恼道:“我救了你,你还笑?”
“不笑了,多谢小公子救命之恩。”
少年冷着脸将草药放在桌上,道:“你的伤不严重,但你中毒了。”
“是。”男人按着伤处,如实道,“魔族的毒杀不了我,但与我修为冲撞,导致灵力尽失。”
“能解么?”
“需要时间。”
“要多久?”
“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年甚至更长。”
少年沉默片刻,在他身边坐下:“我想起来我在哪里见过你了。”
男人眉梢一扬,只听少年轻轻道:“魔族入侵,仙域向神祈愿,祈求神明救世,终得回应。神域之门大开那日,我看见一位天神率众神兵从天而降,他们将那位天神唤作,凤霄神上。”
屋内长久沉默下来,片刻后,凤霄笑了笑:“是我,你又是何人?”
“仙域灵渊海龙王太子,君晏。”
.
“凤霄,你怎么又没喝药!”君晏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庭院里,凤霄收回远眺天边的目光,从躺椅上直起身,回头看向端着药走出来的少年,嘴角带着一丝惯常的温雅笑意:“又直呼我名讳,没大没小。”
“谁让您不好好喝药呢,神上。”君晏白他一眼,把药碗递到他面前。
凤霄推脱不掉,只得乖乖喝完:“我说过了,你们仙域的仙药再好,对我也不过微末之效,不必麻烦。”
他顿了顿,说了实话:“回头要是又因为煎药把厨房烧了,我还得帮你重搭。”
君晏耳根发烫,气恼道:“就那一次!”
凤霄笑而不语。
君晏脸上挂不住,把空了的药碗往手边的矮桌上一放,在凤霄身边坐下:“你每天都坐在这里看什么?”
“仙域。”
君晏眼神暗下来,低声道:“若真如你所说,你暗袭魔族之事是被仙域盟军中的人出卖,你现在回去就是死路一条。而且你神力尽失,回去也于事无补。”
“我知道,只是……”凤霄抬眼看向天边,神情中隐隐带上一丝担忧,“军不可一日无帅啊……”
君晏没再回答,他循着凤霄的目光看过去,凡间的天空一如往常般澄澈如洗。这片宁静苍穹下的人不会想到,在那九重天之上的仙域,正在经历何等艰难而残酷的战事。
忽然,身旁的人闷哼一声,险些撞翻君晏放在桌上的瓷碗。
“凤霄!”君晏连忙起身将他扶稳,“你这几日怎么发作得越发频繁了,先前还不曾如此。”
凤霄摇摇头,脸色苍白如纸,却轻轻笑了一下:“魔族特意准备来对付我的毒,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之物。”
君晏抿了抿唇,掩下心头一丝疑惑,扶起凤霄跌跌撞撞往屋内走。他将凤霄放回床榻上,只是这片刻时间,后者额前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君晏跪坐在床榻边,怔怔地看着他。
模样俊美的男人眼眸微阖,若非那略微不稳的呼吸,谁也看不出他正在经历多么可怕的痛苦。
君晏目光下移,落到对方的手上。那只手修长而苍白,无意识抓紧了身下的被褥,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绷紧发白。
他眸光微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
精纯的仙力透过二人交握的双手徐徐传递,仙力所到之处,原本在凤霄体内躁动的魔息竟奇迹般平复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凤霄的呼吸渐渐平稳,终于昏睡过去。
君晏精疲力尽地松开手。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指尖丝丝缕缕的灵力流动还未散去,那是他龙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