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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火棘子 字数:4894 更新:2021-12-24 21:28:44

夜景也罢,樊家都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

  柳庆忽然欣慰。

  这个被自己扔在老家十几年、三月才来京城的儿子,竟然完全得了自己的真传。果然,算命先生算得准啊。

  眼前,一个柳家的新铺子正往里边摆扇子,这时节已转凉,摆出来也就是撑个场面。影花扇、纸扇、绢扇,扇子上描着各色图案。钟蔚展开一柄,恰是千里云追月,他逍遥地扇了一扇:“爹,八月十五是吉日吧?”

  八月十五。

  云熙街开了,当真是火树银花,数不尽的奢华,天上明月也不如地上的云熙街。夜间,皇帝领着各国番使来赏夜景,一时间,惊叹声此起彼伏,随同的臣子也纷纷道这是盛世之景,比先帝在时繁盛多了。

  好大喜功的皇帝心满意足,依稀想,柳庆还挺有用。

  钟蔚坐在明心楼上。

  俯视美景,独酌一杯酒,心情悠悠然。坐在第三层的自家酒楼,俯视下去,河边景致一览无遗:灯火辉煌,樊家真是下血本了,可让钟蔚省了不少事。只是这美景,只有自己一人也太孤单了,那个人,在哪里呢?

  咔嗒、咔嗒、咔嗒……

  奇怪的声音从楼梯传来,由下而上,越来越清晰,不像木屐或靴子的声音,倒像是,木制的什么与楼梯摩.擦着发出的有规律的声音。他回头,目视楼梯,不多时,出现了两个人:

  阿含公子推着喻崇上来了。

  为了更好上楼而专门设计的轮子发出的声音,终于在上来后,停下来了。阿含公子拂了拂袖子,环视一圈,由衷地喟叹:“能见这等美景,人生也是无憾了。殿下,你俩慢聊,属下去河边赏玩花灯。”

  钟蔚叹了一口气,吩咐属下摆上糖蜜糕、金橘、豆儿糕等。两人对着茶几,阁中,仅一盏淡黄纱栀子灯。

  钟蔚开门见山:“你要的我都奉上了,还有什么事?”

  喻崇说:“看看这大好江山,它终究是我的。”

  你犯中二病啊?

  “对于我等一介草民来说,谁的江山,都不重要。我说过,绝不会置柳家于悬崖之上。”钟蔚揉了揉眉心,“还有,你不该来这里,难保有人会认出,我的麻烦就大了。”

  “放心,我只在你面前露出真面目。”

  “在我面前也别例外。”

  “那怎么行,我的真容最受人夸赞了,怎么易容都不如真容俊呢。”喻崇幽幽地说。

  “……”没法愉快的聊天了,现在下逐客令不过分吧。

  “我会在明年初夺回帝位。”喻崇忽然说。

  “你不必告诉我。”

  “唉,你既然想让柳家太平地过日子,怎能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喻崇笑得狡黠,仗着灯昏影暗,目光暧昧得很明显,“七弟,本就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我若是当了皇帝,绝不会亏待柳家。”

  兄弟一脉血缘,你能好到哪去?

  “我也不会勉强你去御书房,虽然,我也很喜欢你。”

  “……”

  钟蔚嘴角忍不住抽了,太子也太直白了吧,他以为自己在御书房干了什么?也对,说想法子躲开了皇帝所有的骚扰,只在御书房看过奏折——这种大实话谁都不信。

  “殿下,我对功名利禄完全没兴趣,天色晚了,请回吧!”钟蔚起身,将门推开。

  忽然听见哒哒哒的急促脚步声。

  钟蔚出门:“谁?”

  “少爷,皇帝来了!”楼梯上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

  “什么?”

  “他指名要见你!他知道你在这里!他、他马上就要到了!老爷在引路呢!”属下气喘如牛。

  糟糕!公子不知道上哪去了!

  喻崇怎么办?

  忽然,喻崇站了起来,竟然飞快将轮椅大卸八块,放下一旁:“阿含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将我塞在这木桌子底下……别惊讶,我只能短时间站立,不能灵活运动……快抱我过去。”

  木桌低矮,倒是刚刚好。

  钟蔚抱着喻崇塞了进去,费了点劲,抚平了布饰,而后飞快下楼去迎接圣上。番使和臣子都不见了,只有御林军护卫,皇帝悠闲地走上三楼,精准地喻崇所在的这个房间,因为这里视野最佳,将河水的景致一览无遗。

  属下要再掌灯。

  “有这明月相伴,一盏灯就够了,你们都下去吧。”皇帝大手一挥,阴冷的目光望向钟蔚,熟悉的猥琐。

  “圣上……”柳庆浑身颤抖地拦在钟蔚面前。

  “你也下去吧。”皇帝不耐烦。

  “圣上……”

  啪!皇帝狠狠一拍桌子,唰唰唰唰唰,护卫们齐唰唰地立在柳庆面前——难道是要霸王硬上弓的节奏。钟蔚倾身,覆在柳庆耳畔:“爹,想想柳家几百号人,没事的,在下边等我。”

  柳庆咬着压根离开了。房中,只有钟蔚和皇帝二人,钟蔚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皇帝喝多了吗?

  皇帝阴测测地说:“过来跪下。”

  钟蔚遵令,跪在龙靴前边。皇帝忽然踩住他的手,使劲一碾,钟蔚痛呼一声:“圣上……”

  “是你给朕下药了?”

  柳妃暴露了?不,上次柳妃说药丸全部吃完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钟蔚忍痛抬起头:“圣上,草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从见到你第一天开始,朕就开始有病。”皇帝咬牙切齿地说,“朕才知道,原来你懂药理,哈哈哈。”

  皇帝忽然抽出刀,一刀下去,刺中钟蔚的手背,血奔涌而出。

  巨痛袭来。

  钟蔚的脑子却异常清醒:依照皇帝的性格,早知道的话早就雷霆大怒了,不会忍到现在。难道,他刚才路过柳氏大药铺,柳庆偶尔说出幼子懂药理,然后皇帝起疑了。

  “草民的确懂些养生药理,不知道圣上所为何事?”钟蔚忍痛说。

  “你不愿意委身给朕!”

  “能得圣恩是草民的荣幸。”

  “胡说!”

  皇帝狠狠一踹桌子,哐的一声,眼看桌下的喻崇就要暴露,钟蔚赶紧一下子扑倒皇帝的腿上,扬脸,急切地说:“草民绝没有任何不愿意的意思。”同时,腿飞快地一掠桌布,盖住了露出喻崇的靴子。

  “果真?”皇帝阴生生地说。

  “自然是。”

  皇帝捏住了钟蔚的下巴,忽然一脚狠踹在钟蔚的心口,钟蔚跌倒在地。皇帝踩在他流血的手上,居高临下地说:“朕最厌恶的就是你们柳家,朕迟早有一天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为、为什么?”

  “你爹那个蠢货干的好事!”

  柳庆到底干了什么事让你能恨成这样?虽然柳庆生活奢豪,但是,还算正直,做生意也很讲究信誉……再怎么不长眼,也不可能得罪以前的七王、现在的皇帝啊。

  钟蔚忍痛说:“圣上饶命!草民、想知道为什么?”

  皇帝也是喝多了,这一激动就刹不住了:“区区一介贱商,摆谱摆得比本王都大!呸,泞州大灾,还需要他救,靠朕的龙气恩泽就够了!”

  “……”

  这可真冤枉柳庆了,他天赋过人,最终挣得辉煌家业,横跨泞州垒州等好几个州池。某年,泞州发洪水,柳庆一连施了两个月米粥以及广建房舍,救了无数人,泞州人见了都叫他活菩萨。这事儿传上去,先帝狠狠地训斥了封地上的七王,怪他不重水利、遇灾也没好好赈灾、把个富饶的泞州管得一塌糊涂——要不是有巨富柳庆的施舍,数以万计的难民早都已成白骨。

  按理说,七王应该感谢柳庆。

  怪就怪他心胸狭窄,受了先帝这一顿气,这就嫉恨上了,想着要报复。可是,柳庆的家业大多在垒州元州一代,泞州只是一小部分,所以他还找不到柳庆的麻烦。

  又过了几年,本来忘得差不多了,太子、先帝先后去世,兄弟们开始争皇位了。七王自然不甘示弱,拉拢各路人马,富可敌国的柳庆又走进他的视野。也是柳庆运气不好,好几个封王递过来橄榄枝,柳庆一介商人,惶惶不安,生怕选错了以后惹来杀生之祸,回复得就慢了。七王以为自己被怠慢了,更加暴躁。

  即使后来柳庆选择了他并各种示好及大力支持,他心里的梗却一直在。只要稍一受人挑拨,他就会想起柳庆的可恶,立刻怒火冲天。如今贵为皇帝,他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

  钟蔚恍然大悟。

  

  ☆、商贾之子【六】

  商贾之子【六】

  依皇帝这么记仇的性格,柳家以后想太平是不可能了。

  被皇帝踩着流血的手,钟蔚并非不能反击,可想到可能引来诛灭九族,只能拼命克制。钟蔚总想远离那张桌子,皇帝也神奇,怎么都能把他扯过来。

  “怎么才能让圣上息怒呢?要草民,为您侍寝吗?”按摩一下,让他昏昏欲睡。

  “呵,柳庆。”

  “……”

  “柳庆你个老匹夫,朕要灭你九族!”酒劲上来,皇帝彻底醉了,已经分不清脚下的人,忽然一脚踹过来。钟蔚趁机一滚,远离了桌子。

  皇帝追过来,开始拳打脚踢,一边骂一边踢。钟蔚不反抗,只是很灵活地避开攻击。别看皇帝噼里啪啦把屏风都撞倒了,其实并没有伤到钟蔚。为了让屋外的御林军护卫不起疑,钟蔚假装发出痛呼的声音:「圣上饶命!啊!」

  好似将这几年的憋屈全部发泄来一般,皇帝越踢越狠,越骂越可怕,什么老匹夫、抄家、充军、诛灭九族——这种让普通百姓听到就闻风丧胆的话,在皇帝嘴里就跟喝水一样。

  钟蔚越听越冷,原本想着远离京城就好了,现在看来皇帝对柳庆是真恨啊。

  而外边的柳庆已经听得魂魄俱碎。

  就在这时。

  皇帝又一脚上去,钟蔚正分神着呢,不慎被踢中胸口,不由得发出一声痛呼。忽然,哐当一声巨响,桌子被掀翻了。钟蔚看向皇帝的后面,喻崇竟然站起来了,手中拿着一根木棍状的玩意猛的一挥。

  砰,木棍端端地落在正回头的皇帝的肩上。

  皇帝啊的一声,半跌在地。

  喻崇艰难地向前跨了一步,再度狠狠挥下。皇帝忽然灵醒了,猛然一闪,后知后觉地想喊。钟蔚暴起,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皇帝的嘴。外边的护卫听见了异响,就要行动。钟蔚赶紧做口技,发出了巨大的接吻声、夸张的喘息声。

  护卫们停下了。

  钟蔚口中做口技,手往皇帝的后颈部狠狠一劈,皇帝软软地倒下了,晕过去了。这边,喻崇用力过度,马上就要倒下,钟蔚一把将他接住。

  没想到,喻崇忽然抱住钟蔚,冷不防地亲了上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

  钟蔚差点一掌劈下去,恼火地推开喻崇,三下五除二将他塞进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一脚。这才回到皇帝身边,轻声呼喊:“圣上,圣上,您睡着了吗?我们到客栈去吧?”酒楼的旁边,就是柳氏客栈。当然非寻常客栈可比,极度奢华。

  护卫长看钟蔚衣裳凌乱的样子,就默许了。

  怕皇帝醉得不深明天还会想起这一切;又怕掐得太重掐出毛病来;催眠的话,怎么说呢,并不是百发百中,万一有百分之一的疏漏就完了,自己的背后可是一整个柳氏。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钟蔚忽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

  皇帝醒来,使劲揉着宿醉的头疼,看到眼前的钟蔚,忽然吓了一大跳:“你、你这是怎么了?”

  钟蔚假装疑惑地说:“什么怎么了?”

  “你的额头?”

  钟蔚摸了摸额头,用特殊药水写下的「手」字越摸越黑,他走到镜子前,疑惑地问:“圣上,我的额头什么也没有啊……”

  皇帝忽然想起昨晚的事,灯影之下,他看见了已经去世的兄长,他顿时啊的一声,脸色苍白。

  “圣上,你怎么了?”

  “昨、昨晚是怎么回事!”皇帝色厉内荏地质问。

  “昨晚?”

  “不、不可能的,他分明死了!”皇帝否认似的摇头,“昨晚,我身后的那个人,你和他串通了?!”

  “什么人?”钟蔚故作茫然:“昨晚,圣上忽然大叫之后,就扑倒了草民……”

  “……”

  根本不需要钟蔚的辩解,皇帝已经吓得手软。而此时,刚才蹭过的「手」字又在皇帝眼前慢慢地淡去,最终不留一丝痕迹,仿佛诉说着什么诡异。皇帝的瞳孔越睁越大,脸色越来越白,手抓着被子,抖成了筛糠一样。

  钟蔚知道,过关了。

  比起怎么整死柳家,皇帝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做:验证他哥太子的死。他抖着双腿去找四王,当年,就是四王给太子下的毒,并买通御医,在太子假死状态时就送入了棺材里。

  四王听完就一个反应::“皇兄,你喝多了吧?他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怎么能肯定?”

  “大家都看见了!”

  “万一有人把他挖出来了呢?”

  四王笑了:“皇兄,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第三天,我趁先帝急病、大家都忙得团团转时,开棺验了一次,保险起见,我还剁了他一只手。”那毒果真厉害,人虽已死,全身都黑了。

  皇帝几乎跳起来:“你、你、你说什么?一只手?”

  “对啊。”

  “为什么?”

  “我也怕大哥死而复活,所以才开棺验的。想一想,虽然死透了,还是不保险,所以剁了一只手为证。”四王指了指外边,“现在还埋在树下呢,皇兄要不要去看看。”

  皇帝使劲摇头:“手的这事谁知道?”

  “就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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