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西斐却露出了笑:“你解气了就好。”
范聪,五十多岁,在副职上呆了十多年,其实没有什么实权。范聪何尝不想爬上去,无奈基地长孙茂是一个强势贪婪的人,根本不给他机会。
唐西斐离开后,范聪谨慎地说:“你是上边派来的?纪检?怎么跟唐西斐有交情?”
钟蔚故意反问:“他没说?”
这种口气,俨然就是被上边派来的一样。范聪的心里头一咯噔,想起刚才唐西斐跟他说的:小叔,你都五十了,等姓孙的离职,你也该退休了,还等什么啊?说不定,这就是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次机会。
钟蔚打开电脑。
给范聪展示自己搜集的证据。
从财务科的报表到医院的记实数据,黑暗、贪污、受贿、虐囚、斗殴、黑幕交易……基地的黑暗在这一份份资料中呈现得淋漓尽致,还有地下赌局,一年四场,涉及的赌金上亿,场场出人命,还有视频做铁证。范聪并非不知道,只是从不知道这么全面。他冷汗直流,心想要是宣出去,孙茂背景深厚,伤点儿皮毛,自己这个副职肯定要当替罪羊了。
这绝对是一次绝佳的翻身机会。
范聪激动得攥紧拳头,又不敢担风险:“基地的水深,想拔就得连根拔,可是孙茂的关系很多,背景深厚。万一告不倒,我就麻烦了。”
钟蔚终于明白为什么范聪会爬不上去,证据都摆在面前还畏手畏脚,需要别人指引。
“你刚才说的,孙茂的关系里有一个人被纪检委盯上了。你用「有牵连」这个理由去爆料孙茂,保管别人不敢惹祸上身。”
“你有什么证据吗?”
钟蔚想把笔记本拍在他脸上:“这么多证据你还怕什么?孙茂再厉害也不可能一手遮天。你要真怕,就借助你们唐家的实力!”
“可是……”
“唐西斐经常来你这里,给你出主意,对吧?”钟蔚搜集的这么多证据中,却没有半点儿跟范聪相关。原以为他明哲保身,就现在这蠢样肯定是唐西斐给他出主意并扫干净证据了。
“你怎么知道?”果然范聪惊讶了。
“那你去找他帮忙!”一起拉下水吧,钟蔚见不得唐西斐跟姜子牙一样稳坐钓鱼台。唐西斐经常帮范聪做事,对基地个中关系肯定很熟悉。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让他折腾去吧。
几天之后,例行巡查单间时,张义勇把肖文提溜到走廊去训话,说他这没做好那没做好。可怜的肖文瞪着一双兔子眼,一脸委屈又不敢反驳。单间就剩下两人,唐西斐的手刚离开墙。
钟蔚面无表情地说:“手趴好!”
“钟队,你给范聪出的主意?真行,把我都搅合进去了。”
“哼。”
“我两个月就出去了,为了你连光明前途都不要了。”唐西斐见钟蔚要变色,连忙苦着脸,“你别再打啊,那天被你敲断一根骨头,我才从医院出来的。”
“活该!”
“我都安排好了,你等着看戏吧。还有你一定要小心,扳不倒以后还能扳,别把自己折腾进去。等我出去后你到我公司来上班,比当警卫安全多了。”唐西斐长叹一口气,“你被人抓上擂台的时候,我恨不能替代你,死也无所谓。”
并不是什么动听的情话,钟蔚的耳朵却发烧。
那一天,他是半昏迷状态,不知道唐西斐对自己做了什么,那截视频只扫了一眼就立刻删得连渣都不剩。可是很奇怪,一连几天他都做同一个梦:跟一个人滚草地,那人很强悍,把他压得死死的,吻起来也霸道,像是要将舌根吮断一样。钟蔚却一点儿也不抗拒,热烈地迎上去……梦一天比一天逼真,今天早晨这个人的脸豁然清晰了:唐西斐。
醒来的一瞬,钟蔚本能翻了个身,懒懒地想搂住身边的人,却是一空:
身边没有任何人。
钟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
后来几天风平浪静,这天,钟蔚呆在办公室休息,难得不用处理实验者的闹事,甚至可以打开报纸看一看有什么大消息。忽然,呜哇呜哇的警车鸣笛声由远而近。钟蔚往窗下一看,从警车上跳下十几个警察,闪电一般的速度,呼啦啦地闯进了办公室,拍照的拍照,搬电脑的搬电脑,搜资料的搜资料,拿手铐的拿手铐……
孙茂等几个人被铐走了。
办公室里,像暴风骤雨袭过,只留一片狼藉让人们回味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事情远比钟蔚预计的迅速,审查势如破竹。据说,基地的黑底证据之多,光整理资料都用了一周,孙茂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何况,他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那个血腥网站的视频中,追根溯源,网站的最终IP就在基地——但是,还没招供出赌局的地址,孙茂畏罪自杀了。
畏罪自杀?
众人猜测:孙茂背的黑底太多了,知道不可能东山再起,干干脆脆地自杀了。也可能,牵连太多,孙茂说不定是被人偷偷干掉的。自杀一个,保住同一根绳子上的所有蚂蚱。
格尔达基地的管理层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范聪为代基地长。
可惜,他没有享受多久,就调来了一个年轻有为的新院长——贺自强。范聪回到清汤寡水的清闲副职,认命了,没立下什么功劳,积累着苦劳直到退休。其后,又陆续来了几个警监接替被逮捕的人的工作,基地渐渐恢复了平静。
……
☆、实验基地篇【五】
【实验基地篇·第5章】
钟蔚再度递上「关于基地监管改革的建议」,贺自强很高兴,核准购入监控设备,制度,也相应地改进,毕竟无法一蹴而就。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都不敢含糊。
只是:地下赌局不了了之。
孙茂死了,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在他头上了。调查组没查到赌局的地址,网站是国外服务器,次日后就关闭了,线索中断。钟蔚递上去的那些视频证据被扔进证据室,很快被人遗忘了。
钟蔚知道幕后BOSS不是孙茂。能见到的这些人里,狐狸眼是组织者,魔鬼面具是暗地里的主导者。狐狸眼是一年前就出去了的实验者,孙茂自尽后,他失去了任何行踪,也许也被灭口了。而魔鬼面具,老谋深算,爱故弄玄虚,却剃着锋芒毕露的寸头,说明他很可能是实验者,就在坐牢。
钟蔚的身体早恢复了正常,心里的芥蒂也消淡了一些,他找个借口支开肖文。跟唐西斐独处一室,可唐西斐倚在窗前,懒洋洋地,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钟蔚怒了:“你就和魔鬼面具坐在一起,你没听他的声音?没觉得熟悉?”
“我闲得发慌花了一千万就为看你,哪顾得上别人?”
“……”
“真是的,那晚就算了,好歹捞了点便宜。”唐西斐愤愤不平地说,“我撬动了那么多人脉、冒着把唐家拖下水的风险,干掉了孙茂这个老家伙,你一点儿奖励都没有,见了我就横鼻子竖眼,还抽我,脊背骨都差点断了,我凭什么告诉你?”
“想不想再断一根?”
唐西斐立刻笑眯眯地说:“哈,别啊,真不经逗,你的心比拳头都狠,我马上要出去的人了,断几根肋骨多不好看。我真不知道魔鬼面具是谁,没有任何熟悉感,他隐藏得太深了。”他称霸不久后被邀请参加过一次,太血腥了,之后敬谢不敏。
赌局这事还在追踪,另一件火烧眉毛的事又快来了:
爆乱。
上一世,爆乱发生在半个月后。这一世,有新院长督促,新购入的监控设备很快都安上了,基地气象为之一新。钟蔚还不放心,不顾周末休息,提着警棍看过去,务必确保爆乱沿路没有任何遗漏,那可是活生生的27条人命呢。
钟蔚问过唐西斐:“你知道基地里有人在策动爆乱吗?”
唐西斐痞笑:“这种事,周周有啊。”
“……”
“你没有值过周三晚班吧,跟爆乱有什么分别?!”周三有实验者拳击赛,那气氛就跟电影里的地下拳击赛一样火爆,大家暗地压赌,坐庄的警卫坐收抽成,这种事也只格尔达基地有了。
钟蔚知道问也没用,上一世唐西斐就是爆乱的替罪羊。
基地有几个创收项目:体力好的实验者去市政建设,手巧的做手工艺,心思灵活的被安排到某网络游戏中,打装备卖钱——拜时代所赐,这个项目投入少,风险小,创收高,实验者的积极性也高,一向很受警卫们的欢迎。周末不用干活,还是有人来玩游戏。
今天值班游戏室的是张义勇。
一见钟蔚,张义勇乐了:“哟,正缺一个牌搭子!”
牌友中竟有一个实验者,原来,是替一个头疼的同事玩的——看来新院长还要大大加强管理!钟蔚摇头拒绝了,走进游戏室,发现唐西斐也在。唐西斐的日常劳改工作就是打游戏卖装备,早都腻了,周末休闲一般会去打篮球。
“你怎么在这里?”钟蔚警惕地用警棍戳他。
“周末,无聊。”唐西斐无辜地说。
实验者们齐刷刷都看钟蔚,钟蔚察觉不对劲,悠了一圈,让一个实验者起来检查。那实验者地举起手来,慢吞吞地掀起衣服。正这时,忽然背后一阵疾风袭过钟蔚的腰。钟蔚敏捷地转过身,凭借优秀的格斗技巧将身后的袭击者摔倒在地上,砰的一声,发出巨大的声响。
而唐西斐,正操作快键决斗呢,见到这突变,连忙摔了鼠标跑过去。
张义勇听见声音,大吼一声:“干什么!都给我趴下!”
哗的一声炸锅了一样,所有的实验者都站起来了。
爆乱提前了!
钟蔚对着天花板鸣枪两声,那些实验者却都不怕死,争前恐后地扑过来,一个个如狼似虎。鸣枪警示根本无济于事,警卫们被团团围攻了,一片混乱中,一个警卫的枪被夺了下来,夺抢的实验者对准钟蔚就放枪。
唐西斐眼疾手快,扑在钟蔚身上。
钟蔚差点失控,将唐西斐一把推开,唐西斐砰的一声倒地,背部已经中了一弹。钟蔚气急了,对着拿枪的实验者放了一枪,实验者倒地。然而,门外忽然又涌进来几十个实验者们,警卫们都没见过这阵势,慌神了,胡乱放枪。
“全都给我趴下!”一声狂吼,从天而降。
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卫出现了,吼出声的,是站在最前边的新院长贺自强。还有实验者想顽抗,贺自强果断开了一枪,一个闹得很凶悍的实验者应声倒下了,血淌一地。
……
这场爆乱以二十多人受伤而结束,远比上一世27个人死亡好多了。钟蔚纳闷贺自强怎么会来,贺自强笑着说:“我是唐西斐的学长,他天天提醒我,一定要保护你到他出去,这不,大周末的都没有休息——也是预感吧,你前几天一直跟我强调爆乱,我怎么能掉以轻心?”
不过,并没有查出幕后主犯,一如上一世。
基地进行了严格的排查,大家亲身经历爆乱,一点儿不敢疏忽。因祸得福,整个基地的气氛比以前有序多了,管理起来也不像以前那么费神。这天肖文靠过来,期期艾艾地说:“钟队,你知不知道,唐西斐中弹了?危险吗?”
“不清楚。”
“他救了你啊,你怎么能不清楚?”
“你又怎么知道的?你那天,又不在游戏室。”钟蔚反问。
兔子肖文结结巴巴,说不出来,跟钟蔚一对视更紧张:“是……唐西斐说的……他差点死了,你不去看他,他很伤心啊。钟队,虽然我们犯了事,这不是劳改嘛,慢慢学好,唐西斐也没有坏透。”
钟蔚说:“有空管唐西斐,不如训一训你那个弟弟,不知道学坏成什么样了。”
肖文傻眼了。
唐西斐缠着一身绷带,因为受伤,不用劳改,他回到牢房,一脸不爽。背上的伤痛在其次,钟蔚从没看过他,好像这伤是他自找的一样,钟蔚也太无情了。忽然门咵嚓一声响,他惊讶地探过头,失望了:“张队啊……”
“我向上边给你申请了减免刑期,高兴吧?”张义勇嘿嘿直笑。
“我要见那个没情没意的家伙!”唐西斐愤愤地说。
“哈哈哈,我把他支过来,你收敛一点,别跟色狼一样,钟蔚的脸皮薄。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我不能天天出卖自己人!”张义勇监管过实验者好几万,看人至少八分准,唐西斐人爽快,没藏坏心,看在他救过钟蔚的份上也该成全一次。
唐西斐趴了好半天,在期待中熟悉的军靴声响起,他的心一阵狂跳。钟蔚开了锁进来,依照惯例巡查了一通后,什么都没说转身要走。
“我不是非要你感恩戴德,可我救了你,你一句谢谢都没有,也太让人寒心了。”唐西斐坐起来,气鼓鼓的。
“没错,你救了我,但我也救了你,你也没有说过谢字啊。”钟蔚反问。
“什么时候?”
“因为我的坚持,监控设备全部更新了。从这个单间一直延伸出去,从这个监区到游戏室,有监控、视频、语音记录仪、自动报警器等等,设备齐全,随调随用。”
“那又怎么样?”唐西斐纳闷。
“所以,人们总能看到英雄在救命,却看不到背后人的辛苦。”钟蔚慢悠悠地说,“爆乱的悬疑主犯里,你的嫌疑最大:因为你周末从来不去打游戏,那天在了;视频上,你跟好几个闹得最凶的人说话了;你还表现得很心不在焉……”
“巧合!我马上就出去了,有病才惹事上身!”
“你去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