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教官指林雁行胸口,“回自己床上去!”
林雁行便爬郁明的床。
教官多了个心眼,伸手在那床上摸了两把,又探进被子里去,骂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学生,好东西学不来,歪脑筋一个比一个足!居然又在床和被子上泼水,你们是嫌基地的被子霉烂得不够快吗?!”
教官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对于这种不负责任又偷懒的行为真生气了,揪着林雁行往外走。
“你去我们宿舍睡,明天早上我就把这事报告给你们教导主任!”
林雁行央求道:“别呀,我不睡都行!”
这番响动把宿舍里除了郁明以外的另几个人都弄醒了,等教官和林雁行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们一个个都坐起来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有人说,“林雁行惨了!”
“我都听到了,是郁明害的。”睡门口的那人从教官进门起就醒了。
“赶紧把郁明喊起来去跟教官解释,”又有人说,“不然林雁行要被通报批评的,我听说上一届也有人用水泼被子,后来还在大会上检讨了。”
“郁明这人是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上回我出黑板报叫他帮个忙,结果他倒好,一跤摔在颜料上,全打翻了不说,还溅了一黑板。”
陈荏爬下床,猫着腰钻出门。
“陈荏,你去哪儿呀?”舍友问。
陈荏去检讨,拿自己换林雁行。
别说现在郁明没醒,就算醒了,如果推三阻四、磨磨蹭蹭不肯去,等于把林雁行陷教官那儿了。
谁的人设都能崩,林雁行的不能,虽说他也没草过学霸人设,但总不能是倒霉熊孩子吧?尤其是中学阶段吃过处分这种。
因为打架背处分还好说,青春期男孩儿荷尔蒙无处安放,谁都是一点就燃。可军训时投机取巧,用水泼被子算什么?那些小姑娘会捧着脸喊“哎呀呀这懒逼真可爱”嘛?
陈荏想反正我是个拎包小助理,我不要脸的!
他直追林雁行和教官而去,在楼道转弯处将二人拦住。
“是我泼的。”他微喘着说。
不但教官皱眉,林雁行也懵了:“啊?”
陈荏说:“那是我的床,和他没关系。”
“胡说八道!”林雁行震惊。
“教官,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陈荏说,“明天一早我就把被子床单全晒出去,并且自罚十圈行不行?您别告诉我老师了。”
林雁行说:“胡……”
陈荏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不是他,”林雁行说,“是郁闷!”
“我看你是该郁闷!”教官骂道,“这么大个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想着钻空子走捷径,我都替你们害臊!”
他对陈荏低喝:“走,到我那屋睡去,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陈荏跟着就跑,林雁行拉他手腕,他甩开:“你赶紧回去。”
“我偏不!”林雁行来气了,“这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荏瞪他:“别闹了啊。”
教官也说:“那个谁,你要是再不回去睡觉,明天就不是通知老师这么简单了,处分决定是要在你们档案里呆一辈子的!”
林雁行吼:“不怪他!”
教官问:“那怪谁?”
中学生守则之一:犯错要互相掩护。
中学生守则之二:不能出卖同学。
林雁行刚才其实已经把郁明的名字喊出来了,既然教官没有会意,他便不能再说,以免背上打小报告的恶名。
陈荏和教官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
林雁行转身就跑,满眼是炽烈的怒意,他跑回宿舍,到郁明床边,当着其他舍友的面把他揪了起来!
郁明差点儿摔下床,被提溜着两腿拌蒜似的走。
“你醒多久了?”走出宿舍,林雁行确定别人听不见才问。
郁明吓坏了,林雁行比他高得多,而且盛名在外,虽然从来没听说过他打人,但那一米八的大身板杵在你面前,不打你也慌。
“没……没醒多久……”郁明声如蚊蚋。
“你居然敢装睡?”林雁行逼问,“教官摸被子的时候你醒了对不对?全宿舍都醒了,你怎么可能不醒,既然醒了你为什么不站起来承认?”
“我……”郁明说,“我没……我刚……”
林雁行推了他一把:“去教官那儿把陈荏换回来。”
“我……”
“去啊。”林雁行威胁,“别逼我嚷嚷啊,我一嗓子出去全校都知道了。”
郁明蹲下了,他不敢。
他把自己缩在楼梯角落,头闷在臂弯里,像一颗蘑菇或者别的更弱小的东西。
“我爸生病了……”他说,“是肺病……不能工作,家里就靠我妈摆早点摊挣钱……如果他们知道我在学校里表现不好,会很生气……很失望的。”
林雁行脸色阴沉:“你什么意思?欺负陈荏没爸没妈,没人生气失望是吧?”
“我妈为了让我上十一中……给了学校两万块钱。”郁明哭丧着脸,“她得多辛苦才能攒出这两万块钱……我爸为了省钱,自作主张把药减量了……原本每天吃两粒,他就吃一粒……”
“这和目前的情况有什么关系?”林雁行催促,“你要是家里困难就跟学校说,也办贫困生证明!现在赶紧去把陈荏换回来,别让他替你担错!”
郁明凄惨地抬起眼:“其实我也没犯大错啊……不就是往被子上泼了点水嘛?那几个宿舍都泼水了,都没事,怎么就查到我头上了?……是不是你和陈荏睡一张床,聊天翻身动静太大了,才把教官引进来的啊?”
“你他妈……!”林雁行火冒三丈。
“不关我的事。”郁明说。
“操!!”
郁明埋头说:“就算我错了,也不至于因为一盆水被学校处分吧?陈荏在教官那边也不会有事的……”
“你去不去?”林雁行怒问。
“……”
无论他怎么推,怎么说,郁明就是一动不动,不反驳不回应,蹲着。
林雁行绝望了。
更绝望的是他不知道教官的宿舍在三楼哪一间,总不能大半夜一间一间地去敲去问吧?他居然无能为力!
他瞪了郁明半天,恶心了似的冲下楼,冲回宿舍,往自己床上一跳。
舍友们纷纷问:“怎么样?解决了吗?”
“郁闷那小子是不是去换陈荏了?”
“那陈荏怎么没跟你回来?”
“林雁行,说话呀!”
林雁行翻身向里,低喝道:“散了,睡觉!”
第15章 总得有点惩罚吧
舍友之一,也是林雁行篮球队的队友郜山走过去将宿舍门反锁。
“干嘛?”林雁行抬起上问。
“陈荏呢?”郜山问。
“教官那儿。”林雁行声音发闷。
“郁闷那小子呢?”
“外边楼道。”
郜山问:“郁闷是不是让陈荏替他顶包了?”
“是又怎样?”
“蔫巴人真没出息!”郜山说,“那就别回来了,在外头喂蚊子吧!”
林雁行跳下床将门打开。
“你又干嘛?”郜山问。
“少烦了,教官不让锁门。”林雁行说。
“我烦?”郜山有些恼火,“别不识好歹!”
“首先我的事儿你少管。”林雁行说,“其次我是为大家好,万一又查房,咱们还得背一项罪名。”
有人插嘴:“林雁行,你放郁闷回来睡觉,就等于把陈荏撂教官那儿了?”
林雁行在黑暗中瞪了那快人快语的家伙片刻,说:“明天一早我去跟教官求情,实在不行就去求教导主任,他不给我面子,总得给我爸面子,不会让陈荏吃处分的。”
十几岁的少年最不爱提他爸,提了就觉得窝囊,仿佛自己什么都不是,全仗着有权有势的老子撑腰。
这会儿却说出了口,说明他真的着急。
过了半个多小时,郁明回来了,他无处可去。
林雁行还没睡着,听到他进门的声音忽然坐起,把他吓得一缩。
林雁行挑衅似的看着他,黑而长的眉梢上挂着怒意。
“你有种。”林雁行说。
郁明缓缓地蹭回陈荏床上,抖开薄被蒙住了头。
……
起床哨响了。
不等吹第二声,林雁行一跃而起,抓上军帽和皮带冲出了宿舍楼。
教官们已经在操场等待,他一眼就看见了昨晚查房的自己连队教官,但陈荏不知去向。
他冲到教官面前立正!
“哟,今天挺快啊!”教官说,“是不是吸取昨天的教训了?”
“报、报告教官,我、我同学呢?”林雁行问。
教官努嘴:“食堂。”
“……啊??”
教官并不想拿陈荏怎么样,也不打算报告学校。
因为叠不好被子就泼水定型这种事简直是军训传统,一届一届的学生传下来,少说也传了二十届。别说中学生干这事儿,大学生也干,大学生还有层出不穷各种偷懒耍赖的招儿,中学生连想都想不到!
教官虽然只是个年轻志愿兵,但他所在的部队驻扎在军训基地附近,班长们都没少带过军训,也见识过各种奇葩。尤其丽城还有几十所高校,基数大了,傻逼也多。
教官昨晚回去一问,陈荏才十五。
十五岁如果犯法,法不容情;如果傻逼,情有可原,因为脑子还没长好。
教官决定罚他劳动。
陈荏四点半就被喊起床,送到食堂帮厨去了。
食堂师傅们都是早上三点钟开工,陈荏报道时包子已经上了笼屉,熬粥阿姨举着长柄铜勺,在几口大缸般的粥锅里搅动,以防止糊锅。
这种技术活陈荏干不来,便在旁边打下手,比如从腌菜坛子里捞咸菜什么的,一边捞一边哈欠连天。他昨晚差不多睡了四个小时,现在脑袋还是糊的。
晨跑开始了,林雁行抻长了脖子看食堂方向,终于见陈荏从大门里冲出来,汇入队伍。
林雁行是一连排头,也是所有晨跑方阵的排头,前边和两侧都有领跑教官,不能有大动作,只得频频回头。
陈荏觉得他有话要说,紧跑几步到他身后。
“没事吧?”林雁行问。
“没有。”陈荏说,“教官让我在食堂做一天值日,然后这事儿就算了。”
林雁行松了口气,过侧脸拿眼睛瞟他。
“怎么呢?”
“看你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林雁行说,“解放军叔叔嫉恶如仇,应该严肃镇压你了吧?”
“傻逼。”陈荏笑骂。教官对他挺好的,半夜还起来帮他盖被子。
“反弹!”林雁行说。
领跑教官喝道:“跑步不要交头接耳!”
林雁行吐吐舌头,安静跑了片刻,又补上一句:“反弹!”
结果此时陈荏已经回到队伍后面去了,林雁行身后是同学张磊磊。
张磊磊问:“林雁行,反弹啥?”
“怎么是你?”林雁行特别失望。
“废话,你后面本来就是我!”张磊磊双手交叉,“不管什么,统统反弹!”
陈荏在找郁明,那人似乎没来晨跑,他便问队伍里的某个舍友:“郁明呢?”
舍友说:“教官点名时他说不舒服,去医务室了。”
“他哪儿不舒服?”陈荏问。
“切,还不是装的,”舍友说,“他怕撞见你尴尬!”
陈荏哭笑不得:这就尴尬了,那往后几十年怎么混?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儿,认个错就完了,难不成还真和他计较?
晨跑过后是早餐,陈荏要帮食堂师傅拎粥桶、分点心,餐前拉歌就没有参加。
等他终于擦着汗坐定,准备吃饭,发现林雁行已经帮他打好了。
“哟,不错呀,同桌。”他笑。
林雁行说:“快吃,我特地给你抢了俩甜豆沙包子。那伙先吃饭的女生都喜欢甜豆沙,每次都提前抢光,我这是虎口夺食!”
陈荏连忙说:“谢了。”
其实他不喜欢吃豆沙包,素的怎么能比得上荤的?一不顶饱二不长肉,但谢谢林公子这份心吧!
吃饭时他问林雁行:“看见郁明没有?”
林雁行冷冰冰地一指,陈荏随着他转过视线,顿时更无奈了——郁明为了躲他,居然远远坐别桌去了。
宿舍和吃饭分桌都是教官和老师按学号排的,虽说没有硬性规定哪些人必须在一起,可一旦定下来,就会约定俗成地维持到军训结束。郁明这中途换桌,真有些当逃兵的意思。
“啧,这小子……”陈荏咂嘴。
“别看他。”林雁行说,“没见过这么不上道的。”
陈荏笑问:“你才多大啊?见过几个上道的?”
“反正比你大。”
林雁行不打算把昨晚和郁明的对话告诉陈荏,他自己想着都堵心,何况背锅的陈荏。
陈荏低头啃包子:“算了,反正我也没大事。”
“幸亏你没大事。”林雁行语调凉飕飕的,“如果你被处分了,他还这样,信不信我揍到他起不来?”
“替你爸省点儿心吧。”陈荏说,“让他躲,我不信他还能换宿舍?”
结果郁明真换宿舍了。
吃完早饭简单修整,而后队列训练,训练期间郁明推说头疼,跑去宿舍把自己那床湿被褥抱走了。
他和陈荏当年不一样。
陈荏完全独来独往,不与人交流更没有朋友,出了事连个求助对象都找不到;
郁明还有几个从初中一起升上来的同学,彼此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