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那种被吞噬的感觉后,封烨更加知道想要摆脱那股外来的怨恨有多难。
对方太庞大了,与之对比,他自己的情感就像雪山上的一朵雪花,雪花想要阻止雪崩,但除了顺着雪崩的大势一起向山下的生灵涌去,他别无他法。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根源上断绝这种可能姓,他不会拾起这柄剑,也不会变成残杀无辜的恶鬼。
同样的,他也拒绝了战胜鬼面祭司的力量。
但是,他并不是只有一个人的,他一个人战胜不了这位万鬼之王,若是他们那么多人一起,人类是有无限可能的种族,只要他们所有人一起,鬼蜮也会被照亮。
封烨冲着人群的方向求援,虽然局面产生了预想不到的变化,但他也已经做到了他所承诺的,他战胜了无头鬼。
那么按照誓约,其余人也会与他一起,反抗西羌。
想到此,封烨因为伤势不断衰弱的精神短暂的振奋了一下,他望向人群时,眼睛里闪着希冀,像是阳光般璀璨。
但是人群的回应是...
人们听到了封烨的喊声,却并不同封烨对视,他们的眼睛里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有对眼前局面的迟疑,也有对鬼面祭司的畏惧,但这些各种各样的东西里,唯独没有一样。
他们并没有上前救援的勇气。
封烨愣住了。
而鬼面后的脸则和幻境外的男人重叠,他们嘴角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微笑。
鬼面祭司突然扭过头,他冲着奴隶聚集的方向高喊:“尔等罪民胆敢冒犯蛇神大人的威严,罪无可恕!”
他说到“罪无可恕”这四个字的时候用了重音,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意,人群光是听,都不由抖了几下。
但他紧接着话锋一转,放平了语调,像是恩赐般的:“但蛇神大人仁慈,只要尔等现在放下兵刃,即刻投降,便免去你们的罪过,既往不咎。”
这句话极具诱惑力,虽然他们答应了封烨,只要战胜无头鬼就会反抗西羌,但是...谁能料到鬼面祭司这样可怕。
他们不过是群普通人,拿起刀枪,倒也可以凭借人数的优势跟西羌士兵拼一拼,但是对上这位万鬼之王...不,他们根本连对上鬼面祭司的勇气都没有,光是与那鬼面后的眸子对视一刻,都感觉心胆俱颤,手里的兵器都快握不稳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握不稳,还是已经不想握稳了,“咣当”一声,有一件兵器落了地。
兵器砸在地上,也砸在封烨心上,他眼底坚定的不可动摇的东西在被吴毅刺了一刀后,又被重重的砸了一下。
这一下却并不是结束,而仅仅是开始。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又有“咣当”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一声叠着一声,数不清数目。
封烨眼底的东西在不断重击下,已经满是裂痕,却依然没有完全碎裂。
在人群几乎全部丢下了兵刃后,封烨看向最后一人。
巴图望望人群,又望望封烨,他十分犹豫。
大势至此,战胜西羌已经几乎不可能,为了誓约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违背誓约的话,愧对封烨...但是,他却可以活下去。
巴图还是想要活下去的,他不像其他同族那样跟西羌死战,而是被带到这里当了奴隶,就是因为他想要活下去。
这种渴望,现在依然。与之对比,誓言什么的,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咣当”一声,最后一声。
封烨眼底的东西终于完全碎了。
鬼面祭司挥挥手指,示意士兵将这群全部缴了械的奴隶带回去收押,他又指了指封烨,似乎下了什么命令。
封烨没有听清,他的大脑里已经一片空白,他茫然的待在原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直到有士兵从两侧按住他了的肩背,他才从这种茫然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两个士兵一左一右的按着他的手臂,将他往后方拖行。
封烨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看着前方那群被士兵带领,即将离开斗兽场重返牢笼的人。
他垂死挣扎般的大喊:“你们反抗啊!”
无人回应。
人群只是背过身去,听话的跟着士兵的指令行走,像是绵羊般乖顺。
“巴图!”
“阿木尔!”
“韩蒙!”
封烨又喊着他们的名字,用力的喊,用力到句尾甚至有些破音。他一个个的喊过去,却连一个回应都没得到。
喊到后来,封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喊什么,他嘴里发出的也不再是人名,而仅仅是无意义的嘶吼。
竭嘶底里的嘶吼,喊到嗓音嘶哑,喊到喉咙火烧般的灼痛。
终于,人群完全离开了他的视线,封烨最后的挣扎也终于停止了。
他眼底那代表着希冀的光彩也完全熄灭了,他的眼神灰蒙又黯淡,像是此刻天际阴沉的天空。
他像是认清了现实,不再叫喊了。
可内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拥堵着,让他竟是连喘气都有些费力。
但很快有别的东西帮他分散了注意力,让他无法再在意内心的这股郁气。
那是...剧烈到难以形容的剧痛。
鞭子再厉害,也仅仅是撕裂皮肤,但这股剧痛不然,它不光刺破血肉,它还更加深入的,刺穿了血肉中的骨骼,在骨骼上穿出一个洞后,再从另一侧的血肉中穿出。
带着铁钩的锁链穿透了封烨的左边肩胛骨,那里又被称为琵琶骨。
他的脸色苍白,剧痛让他的身体失控的颤抖,不住的颤抖,他死咬着唇,咬出鲜血,终于将这股剧痛藏在了喉间。
但紧接着,右侧也传来同样的剧痛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仰天大吼,野兽般疯狂的嘶吼,他内心的郁结连着这声吼叫一起释放,像是滚滚江水,势不可挡的同时,也冲垮了他一直坚守的一些东西。
黑暗狂涌,再一次的向封烨身上涌去,以无可逆转之势。
人类的嘶吼声开始变调,离人类越来越远,离鬼怪越来越近。
有部分黑雾游离在封烨体外,直冲云霄,白日被染黑,黑云压城中,有东西于半空聚拢成型。
似龙又非龙,爪只有四趾,头顶也没有角。
这是一只蛟。
这只蛟跟其他蛟一样,一身青色的鳞片,但这些鳞片随着黑雾的不断翻涌,慢慢变成了黑色,四趾旁生出了凸起,长出了第五爪,而他头顶,也同样鼓起,尖利的龙角破骨而出。
他以蛟化龙,却不是如天界那只龙一样代表祥瑞的神龙。
而是...
黑雾聚拢成的龙影于空中睁开眸子,血似的鲜红。
魔龙现世!
郝沉瞳孔一缩,龙型已成,这就意味着,那些涌入封烨体内的怨憎之力,再也不可能被驱赶了,他们已经融入了封烨的骨血里!
跟被士兵按着跪在地上的封烨一样,半空中魔龙仰天嘶吼着,他肩背上锁着锁链,锁链穿透鳞片,穿透血肉,贯穿骨骼,将他束缚在此地,不得自由。
而与着嘶吼声一起响起的,还有大笑声。
那与封烨长得十分相似的男人大声笑着,近乎失态的大笑着。
第172章
痛。
空白的脑海里似乎只剩这个字在作响了。
其实应该连这个字都没有,封烨觉得自己好似一具空壳, 一具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
他的眼睛还睁着, 他的耳朵也还可以听见声音, 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听不到,他的大脑也不想继续工作了,干脆与其他感官一起撩了挑子, 于是就只余一片浑噩的空白了。
但即便他已经不去想任何事, 却还是无法逃避那痛感。
该如何逃避呢?
这一刻将它淡忘,但下一刻, 气流从鼻息进入肺部,这具残躯的胸膛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了一下,于是,牵动了附近的肌肉群, 那被铁链贯穿的伤口再次被撕扯,刚刚淡忘的痛感也再次被唤醒。
比之先前, 更加痛苦。
这份不断持续,不断加重的痛苦,大概也只有在他的呼吸完全停止, 真正死亡的时候才会停下。
或许死亡也没什么不好, 他现在这样跟死了的区别, 大概就是他还能呼吸,他还能感受到痛吧。
“呵呵。”
耳边突兀的响起低笑声,虽然是低笑, 却十分具有侵略姓,硬是将封烨自我封闭的感官唤醒,让他僵直不动的眸子微微移了一下。
他周围并没有人。
自他的计划失败,他被铁链贯穿左右琵琶骨后,像是一摊被丢在角落的垃圾,他被西羌人丢在了这里。
没有人管他,他不吃也不喝,没有人理他,他也并不想理任何人。
被锁链贯穿的伤口,以及其余的,大小不一,遍及全身的伤口一起腐烂,可是就连见着腐味就来的蚊蝇也不靠近他了,他独自的在这个无人过问的角落里腐朽。
但这份独享的时光却突兀的被人打破,被脑海里那道幽灵般的声音打破。
对方到底是谁呢?
封烨曾经想要弄清这个问题,想要知道为什么这个声音一直纠缠着他,但他现在...他的眼睛移动了一下就拨回了原位,他对这个笑声没有任何回应。
对方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他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但他不在乎对方,对方却不肯放过他,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好心的提醒,他告诉封烨那些外界的情况。
“那些被你鼓动要一起谋逆的人,虽然犯了死罪,但是那祭司却也信守承诺,并不追究,只让他们如先前一样的采石场在劳役。”
“你那位曾经的好友,吴毅,他现在可是了不得了,他也拿起了鞭子,当上了小首领,不光不用跟其余人一起做劳役,他还耀武扬威的对曾经的同族呵斥起来了。”
“至于你,封烨,西羌人不追究其余人的罪过,你可就没那么好运了。”说话的人一副惋惜的语调。
只是他的惋惜中总是透着股看好戏的幸灾乐祸:“你作为叛贼之首,罪无可恕,自然是严惩才能以儆效尤,西羌人对你的处置是,将你锁在这里示众三日,让所有人都看看叛贼的下场,而三日之后...”
说到这里,那股幸灾乐祸的笑意几乎满溢了出来:“你将被推上九步崖,让蛇神来清洗你的罪恶。”
九步崖...这是封烨在初来到西羌就见识过的地方,他知道被推上九步崖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九步崖底的那些蛇群到底有多可怖。
事实上,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封烨每晚在草棚里都会做噩梦,被万蛇吞噬的噩梦。
梦境是他潜意识的具象化,他内心对九步崖的恐惧反应到了梦中。
他害怕这个地方,害怕那些“嘶嘶”爬动着的冰冷的蛇群,但这些庞大到钻入梦境的恐惧,却于此刻,消失不见了。
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哦”了一声,语气也没有任何起伏。
冰冷的像具尸体。
这样冷漠的反应,即便是再如何巧舌如簧的人都无法与之继续交谈,话题在这里终结,那道声音再次消失了。
但封烨也知道对方大抵并没有走,对方只是不再出声,却依然蛰伏在不知道哪里偷偷窥视着他。
但就像封烨不在乎他即将面临的刑罚一样,他也不在乎周围有没有其余人,他眼睛一动也不动,瞳孔里也并没有任何的光彩,若非胸膛还微微起伏着,或许旁人会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他再次将大脑放空,用无知无感来麻痹自己。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天亮还是天黑,封烨分不清。自他被贯穿琵琶骨的那一刻,西羌皇城上空的这片天似乎就阴沉了下来,乌云遮住了日月,白天黑夜都是一样的昏暗。
像是要下雨。
可天一直没有下雨,封烨也一直没有等到能帮他缓解喉咙上的灼痛的雨滴。
这股灼痛不止是因为他这么长时间滴水未进,也因为他在斗兽场里喊的太用力,用力到仿佛把全部的力气都用出去了一样,以致于他此刻再提不起半分的力气。
然而封烨没有等来下雨,却等来了一些预想不到的东西。
他一动不动的眸子被耳畔持续的嘈杂声所惊动,他的五感又一次被唤醒。封烨有些迷茫的抬头,就看到眼前,人群排着长队,一个个在自己面前走过。
他们衣衫褴褛,手脚和脸孔上都是长期劳作的痕迹。
这些是与他一样的奴隶。
他们人数众多,封烨并不认识所有人,但封烨却也会在人群的长队里,时不时的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是与他一道在斗兽场的那些人,是给了他承诺的那些人,也是...背叛他的人。
封烨面无表情的看着人群。
他空白的大脑再次恢复了思考,这些人在做什么?
像是腐朽的机器,在放置了许久之后再次启用,封烨的大脑运转的有点艰涩,他想了片刻才明白过来。
这些人并不是自愿来的,而是西羌的士兵押送来的,在人群的长队旁,每隔几米就站着一名披坚执锐的西羌士兵。
西羌人将所有奴隶都带来了,目的也不言而喻,自然是让他们看看封烨的下场,给所有奴隶都敲敲边鼓,告诉他们西羌是无可战胜的,一切与西羌为敌的人,都会被蛇神和祭司大人所诛灭。
人群看着封烨,封烨也在看着人群,这些人的目光有的闪躲,不敢与他对视,有的则无所谓,封烨的死活关他们什么事?
封烨是死是活,下场如何,他们的日子依然是照常的,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