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才有了思维，才有了自我意识与记忆。
是的，苏丹现在是一具人偶。
没有五谷，不会饥饿，毫无情感的人偶。
然而有趣的是，经由那位偶师之手，出炉的精品人偶，皆有着自己的姓格与喜好，喜怒哀乐，看起来倒与真人无异。
但他们没有心，只要那位的一个命令下来，便化身最完美不过的冰冷的杀戮机器。
在那些完美的人偶中，苏丹是唯一的失败品。
“不用多说了，这次要逃脱的对象，就是那位偶师了，对吧？”
【是的。】
“但我现在是自由的呀，可以到处走，到处逛，怎么定义‘逃脱’这个词？”
【大概是，要你摆脱对方的控制？】
人偶人偶，像真人一样的木偶，制偶师为人偶注入生的灵魂，是羁绊，是牵制，是主仆，唯有一点可以摆脱，那就是——制偶师的死。
“这样啊……”
一声呢喃飘散在漆黑的夜空。
叩叩叩
房门被轻轻敲响。
“苏公子，该月姬上台了。”
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好。”
苏丹应了声，从窗户边起身，走到屋内，拿起挂在墙上的纱帽戴在头上，边缘垂下的薄纱将他的面容轻轻遮掩。
抱起桌上的古琴，推门而出。
刹那间，各种噪杂声不绝于耳，红绸紫缎，楠木云雕围栏，人来人往，一片好不热闹的景象。
“月姬在后台，你识得路吧？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房间是月姬的房间，人是月姬捡回来的人，因懂些琴弦之道，故而这几天都充作月姬的琴师来使，也是月姬特意要求的。
“识得。”
一道清淡悦耳的嗓音传入小厮耳中，他看到眼前的轻纱微微晃动，像是被遮掩住的模糊面容轻轻点了点头。
谁也没见过这人的容貌，不过月姬的说法是他样貌被毁丑陋不堪，怕吓跑客人才戴上的纱帽。
小厮点点头，便转身去做别的事儿了，今天来的客人尤其多。
苏丹在走廊上慢慢地行走，越过一个个嬉戏的女人和男人，他一身青衣，气质淡若疏离，与周身的红尘格格不入。
一个满脸通红的醉客突然扑过来，调笑地看着他，却在下一刻被一名红尘女子牵着手拉走。
“哎呀，王公子是醉糊涂了么？小妍儿在这里呀……”
大家总在困难之时得月姬施以援手，所以知道月姬护着这个人，平日里都是能帮则帮，投桃报李。
苏丹对女子微微点头致谢。
后台并不若前厅喧闹，苏丹甫一进来，便第一眼看见了卧在躺椅上美艳无双的女子。
一袭艳丽的红衣，长袖宽广，华贵逼人。
“你怎么就这样过来了？小许呢？让他带你过来，居然又给我偷懒。”
女子腾地从卧椅上起身，三两步走过来，衣袂翻飞，一双如猫般大而妩媚的眼眸在看到苏丹空无一人的身后时，微微气恼。
苏丹则牵住女子的柔荑，将人往里边带。
“我自己过来便可，没必要每次都麻烦别人。”
月姬乖乖地任由着他的动作，闻言却是一蹙眉，媚眼瞥了苏丹一眼。
“我这也是为了谁唷，要是……”
“安心，不会有事的。”
清淡而从容的声音，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月姬重新坐回了躺椅之上。
早在苏丹进入后台，月姬仿若迫不及待迎上去之时，旁的小厮丫头或红尘女子，皆掩唇笑意悄悄远离了这里。
“唉。”
眼见苏丹一如既往的姿态，月姬只有默默咽下自己才懂的哀愁。
“你……准备一下吧，等会儿随我上台。”
苏丹盘腿而坐，轻轻拨动膝上的琴弦，清脆明和的音色在室内慢慢荡漾开，吸引人如痴如醉。
等待的时间不长，不一会儿，便有人进来喊月姬上台，苏丹拢起古琴，戴在纱帽亦步跟上。
行动间，风微微掀起垂落的轻纱，泄露一抹浅色的唇。
古琴这么深奥的东西，苏丹当然是不懂的，但当他将手轻轻搁在弦上，一首动人的曲子便自然而然弹奏出来，迎合着舞台上翩然起舞的曼妙身姿。
一曲终，舞步止，犹如天女散花，轰鸣响起的掌声与喝彩几乎要掀翻屋顶。
月姬算是清香阁的头牌之一，多的是无数客人追捧，台下人疯狂叫喊着再来一场，她自然不会吝啬。
不过三曲下来，月姬便退回了后台，跟着回来的还有琴师苏丹。
苏丹递过帕子给她擦汗，跳舞也是一项累人的动作。
“结束了吗？”
“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苏丹点点头，抱着古琴率先往外走去。
回程的一路顺畅无阻，房门轻轻合上，刹那间仿若隔绝了两个世界，空气一下子静谧下来。
苏丹摘下头上的纱帽，将古琴放回原位，这是月姬的琴，不过平时只是充当一件摆设罢了。
“再为我弹奏一曲吧？”
莹润的指尖轻轻划过琴弦，月姬偏过脑袋，注视着苏丹，媚眼如丝，呵气如兰。
苏丹只是顿了顿，“好。”
没有问为什么，苏丹在古琴前坐下，手指拨弄琴弦，一拂一动一勾，漫漫琴音流淌开，是琴醉了，还是听的人醉了？
月姬半边身子仿若无骨似的趴在桌上，犹如陷入了迷障一般，只目光痴痴地望着。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子，似天边的皎月，清华无双，连身为女子的她，站在他面前，都觉自惭形秽。
一曲终了，她还迟迟不愿回神。
“我要走了。”
月姬顿时一惊，匆匆望过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无言。
“是找到了吗？”
在台上之时，她便察觉苏丹仿佛凝视着某一位客人。
“是的。”
“不再等等吗？”
没有回答。
正如几天前，月姬乔装打扮偷偷上街，却被恶人欺负时这人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中。
其救命之恩，仅仅只是请求她收留一段时间罢了。
不在意她的身份，没有轻浮之态，甚至待她于朋友般自然亲切，平静如一汪死水的心，竟不自觉的微微起了涟漪。
但月姬也很清楚，她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这样就好……
月姬走上前，踮起脚尖，为他轻轻戴上纱帽，唇角微微弯起，巧笑嫣然。
“注意安全。”
这一别，估计今后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吧。
苏丹微微点头，踏上窗户，却在走之前最后一次转身，风撩起他的青衣晃动，墨发飞舞。
“这几天，麻烦你了，月姬。”
不麻烦，我甘之悦之。
红衣艳丽的女子笑容倾城，她摇了摇头。
“走好。”
……
夜深人静，清冷小巷中。
一道影子忽地降落下来。
踏着月色，青衣折射出透明的光泽，身姿高挑而修长，手负一支碧玉萧。
“什么人？！”
察觉对方来者不善，几名侍卫瞬间拨出刀剑，将惊慌失措的主子护在中间。
影子不进不退，却是慢慢地，抬起了手指，骨节分明。
微风轻轻吹拂，掀起脸上的薄纱晃动，露出一抹形状完美的浅淡红唇。
碧玉萧搁在在唇边。
一缕幽冷香气在空中悄然飘荡，伴随着似有似无的悠长萧音，宛如鬼魅。
渐渐地，那几个神色戒备的侍卫，就忽然像是陷入一种喝醉了的状态，摇摇晃晃。
叮当。
武器掉落地面的声音。
紧接着，碰碰碰地几下，那些侍卫顿时倒地不起，露出了被护在中间，几乎要吓得屁滚尿流的男人。
“你、你、你别过来！你知道我是谁吗？你——”
有什么东西忽然抓住了自己的脚，尖锐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带起一片入骨般的疼痛。
骂骂咧咧又面色惊恐的男人低下头，那双又瞬间瞪大的眼里，倒映着一具沿着他的身体慢慢往上爬的白骨，两只黑洞洞的眼窝，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吸进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苏丹蹙了蹙眉，没理会被幻觉吓死的目标，完成任务的他立即转身离开。
等了好几天，才等到目标的出现，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怂货。
也是，毕竟这个任务算是最低级的。
第41章 人偶2
人偶人偶，像真人一样的木偶。
即使喜怒哀乐, 行动自若, 一切皆由自己所掌控，不过到底还是一具没有心、没有情感的人偶罢了。
所以, 他才会对杀人没有任何感触？
苏丹微微蹙眉，其实还是有抵触的，比如心理上的恶心。
啧。
“啧。”
一道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突兀响起。
苏丹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这声音于他而言并不算是陌生的。
天空乌云散开，投射下的清冷月华向昏暗的墙角倾斜。
那里有一道影子, 随着月光渐渐露出身形。
一双犀利略带着傲慢的眼眸, 面容极为年轻甚至带着点婴儿肥, 身段倒修长挺拔。
这是一个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纪, 却永远定格在了这里。
因为, 他亦是与苏丹一样，只是一具披上人皮的人偶。
不过，对方比苏丹幸运多了, 能力出众，擅袖长舞，各方面都是拔尖，是偶师跟前的一大助力，一把锋利的尖刀。
不像苏丹, 唯一的失败品不说, 能力也只有一项可有可无的幻觉, 对付普通人还好点，遇上厉害的修真者就只有逃跑的份了。
他缓缓踏出阴影的范围，视线从暴毙的男人身上掠过，落在前方屹立如松竹的清淡身影。
微风撩起他的面纱，泄露出桃花般精致动人的脸庞，以及，那微微蹙起的细眉。
“呵。”
他勾起唇，眼神讥诮又泄出一丝嘲讽。
“真没用。”
也不知道被他看到了多少，还是从一开始就跟在他身边了，才得出“真没用”这三个字。
不过，苏丹确实是不若其他人偶那么厉害，只能投机取巧还真是抱歉啊。
本来，原身一个差不多被放弃的失败品，在所有的人偶中存在感小的可怜，可偏偏不知道怎么回事，被眼前这位偶师身边的‘大红人’，给盯上了还是咋地，处处针对。
苏丹表示，自己真是太难了。
“怎么，不愿承认自己没用吗？”
他的眼神冷了点，眸中讥诮更甚，似乎嘲笑苏丹是一件特别有趣的、特别大快人心的事情。
苏丹暗自摇了摇头，对付这个人，他也得出了一套结论，那就是——
无视他就好。
清淡的身影原地站了一小会儿，单薄的青衣似乎欲要乘风而去，转而，漫步离去，丝毫没有要理会身后的咄咄逼人的意思。
无琅眼里闪过一丝怒火，身形晃动，瞬间出现在了苏丹面前。
“你……”
话刚出口，眼前的清淡身影便自然而然地拐了个弯，从他身边经过，一点都没有要停止脚步。
！！
无琅豁然转身，盯着那道身影的眼神几欲要喷火。
“你给我站住！”
“我让你站住没听见吗！”
抱歉，没听见。
苏丹依然我行我素，将无视对方的行为贯彻到底。
然而，对方似乎也是个火药桶，一再三被无视的怒火，加之心里某点不为人道的心思，终于让他顿然爆炸了。
等苏丹察觉身后风声不对，想要避开之时，已经为时过晚——一只手掌狠狠扣住了他的肩膀，即使没有疼痛感，但那股过大的力道也让他再也移动不了脚步。
“我、都、说、让、你、站、住、了！”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苏丹的耳后轰然炸响。
苏丹蹙起眉，想要转头，眼前的纱帽忽然被人一下子掀翻，掉落在远处的青石路面，滚了好几下才平息下来。
月光倾洒而下，覆盖在那柔顺之极的乌黑长发，微微侧过来的白皙脸颊，仿佛连上面那细微的绒毛都瞧得一清二楚，低垂的眼睫清冷如月。
无琅心中的怒火忽然奇迹般地平静了，视线触及仿若真人般泄出一丝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手掌接触的部位顿时像被火烫到一样，瞬间松了力道。
“你……”他一时间竟有些仲愣。
“可以放开我的肩膀吗，无琅阁下？”
清淡而从容的嗓音飘散在夜空，也让无琅瞬间清醒了。
一把拿开自己的手，身影转到前面，眉头紧紧拧起，像是厌恶，又像是未消的怒意，或者还夹杂着点别的复杂而未知的情绪？
该说不愧是最完美的人偶，情感居然能够如此丰富，苏丹在心里感叹。
表面上，依然是一副清淡无波的神情，那微蹙的眉眼缓缓抚平开，仿佛没有情绪。
“有什么事吗，无琅阁下？”
人偶之间不存在斗争，或者说，不应该有这个思维，因为人偶的存在，只是为了听从偶师的命令。
“哼。”
无琅冷哼了一下，眼神变化，又重新恢复了那种针对苏丹的讥讽又傲慢的情绪。
“三个月，无偶城。”
盯着苏丹吐出来这句话之后，身影忽然模糊，彻底消失无踪。
苏丹原地站了一小会儿，确定对方离开后，才缓缓迈动了步伐。
三个月，无偶城。
指的是所有外出任务的人偶，在三个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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