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郁恪看到了那人近在咫尺的双眸,淡淡的,如夜色漆黑。
“殿下没事吧?”他道。
郁恪坐了起来,才发现他被人救了起来,身上披着楚棠的披风。他浑身湿透,发丝衣服滴答地掉水,浑身发颤,却说不清是冷的还是从灵魂深处带来的战栗:“你别、别走。”
郁南的楚国师笑了笑:“我不走。”
他招招手,几个宫女走了过来,神色紧张,郁恪认出她们是伺候自己的人。
“照顾好殿下。”楚棠回头道,“殿下回去喝一碗热姜汤,仔细身体。”
郁北来的质子恢复了神智,却依然相信那个虚无缥缈的声音。
他问:“你是说真的吗?”
那声音说:“是啊。”
说话的时候,郁恪在院子里晒太阳。突然,破烂的墙角钻进了一只狐狸。
那声音道:“不过不是这一世。”
“我能给你什么?”
那声音笑了笑:“我是由你生死一线间的执念创造出来的,自然听从您的命令。”
人的执念会创造这些虚无的东西吗?或许会,或许不会。
可郁恪真真切切听到了那个声音。
后来,他回了国,做了郁北的皇帝,与郁南的楚棠分离。
初见、相识、交往,楚棠一直对他无意,礼分对他,他便只能小心地藏起那些心思,不敢表露。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那冷淡的目光永远留存在他心中,是他黯淡的后半生里,永志不忘的光亮。
……
郁恪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似乎在做噩梦,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了一下,然后他醒了过来,在黑暗里无声地喘了口气。
他颤抖着手,往右边摸过去,直到触到楚棠温热的手,他才闭了闭眼,镇定下来。
楚棠似乎睡得很安稳,郁恪看着,目光温柔得不像话。他额上的汗珠滑落,却无暇顾及,手肘撑着床直起身,倾身过去,吻了吻楚棠的眉心。
“哥哥。”
……
另一边的梦中。
楚棠梦见他是一个国家的国师,偶然遇见了一位敌国质子,打过几次交道。
质子离开郁南时,没有带走他那只小宠。那狐狸有灵性得很,一直缠着楚棠,就是不愿意让其他人将它带走。
楚棠无法,只好抱它回府养着。
狐狸寿终正寝时,奄奄一息着,却睁着眼睛,似乎非要等着楚棠回府才肯闭眼。
楚棠回来后,蹲在它面前,忽而听到一个声音:“楚宿主。”
楚棠没理他。
那声音自顾自道:“你还记得郁恪吗?你愿意与他再有交集吗?”
狐狸喘息着,平日一直微笑的眼睛此时虚弱地半阖,见到楚棠回来,嘴巴咧开,似乎想对他笑。
楚棠想起了从湖中救出的那个少年,眼睛明亮,对别人时有股不服输的狠劲,在他面前,却时常局促着,看他时,是一种仰望的姿态。
“愿意的话,你就摸摸它吧。”
……
梦境真实又漫长。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照在窗边。
楚棠睁开眼,就看到郁恪正支着脑袋看他,看见他醒来,眼睛一亮:“哥哥。”
“嗯。”楚棠声音里还带着点儿柔软的睡意,“睡得如何?”
郁恪笑道:“哥哥的床,好软。”
楚棠清醒过来,不小心碰到郁恪的手,道:“怎么这么凉?”
“洗了个澡。”郁恪说。
青年年轻血热,洗个冷水澡是常有的事。楚棠没多想,道:“昨晚的梦……”
郁恪将床头的水杯拿过来,道:“哥哥。”
楚棠醒来习惯喝水,接过来喝了一口,还是温的。
郁恪说:“他们和我说,能认出我们的灵魂。只要熬过那一世,我们以后就能相见,他们会把你带到我身边来。”
楚棠看着他英俊的脸庞:“苦了我的小陛下。”
郁恪轻轻一笑,胸膛振动,声音低沉得好听:“我走马观花似的看梦里那郁恪的一生,仿佛感同身受一样,喘不上气来。”
“不过,难怪我第一眼见到哥哥时,便觉得心里欢喜,好似遇见了等了好久的人。”郁恪道,“原来我们之前就有过缘分。”
“你信这些?”楚棠问道。
郁恪道:“哥哥不信吗?我宁愿是可信的。”
脑海里那个主系统突然冒出来,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前世今生,可你们之前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
楚棠笑了笑,没说话。
他其实是信的。
在毫无预兆被选去做帝师任务时,虽不能说是意料之内,可冥冥之中,他便觉得不是意料之外。之后到了郁北,他一眼便相中了郁恪做太子、处理国事时得心应手,各种细节,回想起来,其实都有迹可循。
做那个梦时,内心触动很大,如身临其境一般,现在醒过来,他还有些缓不过来,像是过了冗长的一生。
主系统又道:“不过都过去了,幸好你们这世有缘。”
幸好郁恪让楚棠动了心。
因为是由郁恪的心念而使得这个系统萌芽诞生,所以他们无形之中就会倾向于帮助郁恪,帮他完成心愿。
因为楚棠那次真的摸了摸濒死的狐狸,同意他们的协议,是他们最开始的宿主,所以他们也会顺着楚棠的心意,听楚棠的话。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以后可以随时叫我。”主系统鞠了一躬,道。
等他走了,郁恪敲了敲自己脑袋,道:“总算走了,感觉好像有人在脑子里,难受得紧。”
楚棠摸摸他的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梦,他动作很轻柔,眼里的冷淡褪去了一点点。
郁恪身上冰凉的气息散了点儿,看着近在咫尺的楚棠,各种心绪涌上来,让他不由自主靠近过去。
楚棠手一顿,没有动作。
郁恪小声道:“哥哥,我能亲一亲你吗?”
楚棠点头。
郁恪双手撑在他两边,慢慢低下头去。
房间内的气氛缱绻又温情。
突然,房门打开了,宋越抱怨的声音传来:“棠棠你手机怎么留在客厅了……”
郁恪回头看去,看到熟悉的面孔,先是一愣,然后眼眸微压,眉目冷冽。
两人的目光对上,如天雷地火,要将整间屋子点燃。
第88章 情敌见面
“你们在干什么?”宋越握着门把手, 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问道。
床上那两人的唇凑得无比近。
从他的角度看,就是那男人压在楚棠身上, 抱着楚棠欲行不轨之事。
“轰”的一声, 他脑子里要炸开了。
郁恪低头看了看楚棠, 随即直起身, 转过来,牢牢挡住了楚棠,不让别人看他, 皱眉道:“你是谁?”
他盯着这人和容约一样的脸, 回头看了一眼楚棠, 似乎是责怪似乎是惊疑似乎是委屈, 像是在说:“你什么时候和我的臣子搞在一起了?”
……他心里刚才确实划过这个想法。这不怪他,任谁在楚棠房子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这人还和两人有交集, 不得不让他多想。更何况,他是第一次来楚棠这里,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能强求楚棠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只能自己干着急。
楚棠也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揉了揉眼睛, 坐起来, 顶着两人灼灼的目光, 一如既往的淡定, 仿佛:“宋哥怎么来了。”
宋越眦目欲裂:“我不来,你就瞒着我,和男人搞到一起?”
郁恪回头,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
楚棠探头看了看气愤的宋越,再看了看充满敌意的郁恪,因为醒过来,脑子还不清醒,一时有些懵。
宋越原本气得要死,触到楚棠惺忪漂亮的眉眼,手一僵,硬邦邦道:“棠棠你先去刷牙吧。”
因为视线被郁恪挡着,楚棠没太看清宋越的脸色,也觉得这个样子接待客人不好,道:“好,我去洗把脸。你们……”
郁恪乖巧道:“我不会惹事的,哥哥。”
宋越瞪他一眼,不甘示弱道:“你放心。”
楚棠点了点头。
看着洗手间的门关上了,宋越反手关上了房门。
郁恪整了整衣服,气势有些凌厉,但到底没有失去冷静,问道:“你为什么能进来?”
“我是楚棠的家人,当然能进来。”宋越低声道,“你是楚棠的谁?”
听到他说家人,郁恪眼里的厉色一闪而过:“我才是他的家人。你算什么东西?”
两人捏拳,房间里同时想起了骨骼响动的声音。
仿佛到了一触即发的战场,两人剑拔弩张着,一道清冷的声音传了进来:“你们到客厅坐坐。”
听到这话,他们浑身都抖了一下,紧张地松开了手,生怕被楚棠碰见自己动粗的一面。
幸好楚棠没有进来,还在洗手间,声音有点远。
郁恪率先应了一声“好”,对宋越笑道:“我这次过来,带了哥哥喜欢的茶,不知道这位客人喜不喜欢?”
……
客厅里,气氛死一样凝固,却又弥漫着无形的火/药味。
宋越坐在沙发上,目光牢牢盯着对面的人。
郁恪坐在他对面,嘴角微微翘起,笑意却不在眼里,气势冷冷的,再年轻的脸、再家居的衣服,都抵挡不住他散发的敌意。
他泡了茶,放到宋越面前,道:“敢问这位……先生贵姓?”
因为不习惯现代用语,郁恪还卡壳了一下。
宋越上下打量他,冷峻的眉宇间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嫌弃:“年轻人口齿不好吗?”
郁恪就是顿了一下,不经意听都听不出来。可宋越就是看不惯他。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没事找茬。可方才在楚棠房间看到的那一幕,不得不让他失去冷静,胸腔里郁积着一股烦躁和敌意,现在见到这人一副主人给客人递茶的模样,他不由自主就说出一些幼稚的话。
郁恪对他这不入流的挑衅毫不在意,笑了一下:“刚回国,请这位先生见谅。”
他靠了靠背枕,仿佛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对这里的东西很熟悉,很放松的样子。
宋越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刚回国就到楚棠这里,还作出那样的事情?再亲密的朋友也不能这样吧?
宋越皱眉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和棠、楚棠是什么关系?”
“自然是情……”郁恪正要说话,敏锐地听到洗手间有声音,似乎是楚棠要出来了,他便赶紧收敛了想脸上的炫耀,谦和道,“这我恐怕不清楚,宋哥有疑惑可以去问哥哥。”
刚才楚棠就是这样叫这人的——不然他都不知道此人并非容约。
“一口一个哥哥,”宋越哼道,“小屁孩你多大?”
“二十一了,可我和楚棠小时候就认识,久别重逢,喜不自胜,称呼难免就和以前一样,改不掉。”郁恪腼腆地笑道。
宋越的脸黑得不成样子,他想说什么,但听到了动静,便闭了嘴。
楚棠走了出来,额发上还有水珠,衬得脸庞精致如玉,好看清爽极了。他走到沙发边,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郁恪拿了桌上的手帕,眼含笑意,细细给楚棠擦去水珠,道:“在说我和哥哥的事,我说我小时候便认识哥哥了,可宋哥好像不信。”
“如果你们小时候就这么要好,妈妈怎么没有和我说过?”宋越道。
楚棠说:“妈妈可能忘了。”
郁恪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个话题,问楚棠:“是哥哥的母亲吗?你们真的是家人?”
宋越没好气道:“我骗你干什么?”
“哥哥不给我们介绍介绍?”郁恪耷拉下肩膀,像一个大狼狗垂下耳朵,垂头丧气的样子,闷声道。
宋越看着,磨了下牙:不就仗着自己年轻装可怜吗?!真是幼稚!
可他没想到楚棠看起来冷冷的,刀枪不入软硬不吃,谁知竟然吃这一套,揉了揉郁恪的头发,介绍道:“这是我的学弟,以前认识的,叫郁恪。这是我继父的儿子,叫宋越。”
郁恪伸出手,眼里似乎很欢喜:“原来是哥哥的继兄,失敬。”
宋越瞥一眼他的手,没动。
郁恪抿了抿唇,回头看楚棠,委委屈屈的,似乎在问他:“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宋哥。”楚棠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和谐,有点奇怪宋越今天怎么和郁恪这小孩儿一般计较,道。
宋越这才不情不愿地伸出手。
两人握手,面上友好,实则暗中较劲,用力到手背都冒了青筋。宋越道:“幸会。”
直到楚棠都开始疑惑,他们才松了手。
宋越深吸口气,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说:“到时间去拍婚纱照,我们走吧。”
他是对楚棠说的,视郁恪如空气。
郁恪拉着楚棠的手:“什么是婚纱照?”
“是两人结婚时要拍的照片。”楚棠解释道。
郁恪第一反应是楚棠要和谁去拍??然后他反应过来,楚棠不可能在对他有所回应后还和别人成亲的,道:“是你的母亲,和宋哥的父亲吗?”
“是。”楚棠想了想,问道,“要一起来吗?”
宋越冷声道:“一个外人来做什么?”
郁恪置若罔闻,高兴地笑:“好!我去见识见识。”
宋越脸黑得像锅底。
楚棠道:“宋哥你等会儿,我去换衣服。”
宋越想阻止,但楚棠一有决定,从不会因他人而动摇,他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郁恪还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