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恪听了,似乎有些不满意:“才半个月?”
徐太医以为他是嫌时间长,连忙道:“陛下若想早点好,微臣让太医院研制……”
“不用了。”郁恪一摆手,道,“退下吧。国师若问起,你如实说就好。”
“是。”徐太医正要退下,想起还没看郁恪的伤口,道,“容臣再看一看陛下的伤势……”
“看什么看,这有什么好看的。”郁恪面无表情道。
徐太医一边擦着汗退下,一边在心里说,那白天里大大方方坦露胸膛,甚至还特意在国师面前显摆似的那个人是谁?
不过他不敢说,只敢偷偷腹诽一句,安安静静退出去了。
一出门,就看见国师在往这边走来,银面具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冷光。
徐太医行礼道:“参见国师。”
楚棠点头,问道:“陛下的伤还好吗?几日能恢复?”
徐太医想陛下果真了解国师,连问题都问的一样,恭敬道:“回国师,如无意外的话,半个月就能愈合了。”
楚棠眼神微讶,但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许是郁恪给他的印象里,总是一身伤,却好得很快,没过几日就像个活跃的小马驹一样围着他转,要不是这次严重的伤,楚棠还不知道原来郁恪并不是一直都那样活力满满的。
不过半个月才好的话,就有些难办了。算起来,离妈妈拍婚纱照的日子只有六天了,他不想错过,可他答应了郁恪,要等他伤好了后一起主持完祭祖大典才离开,他也不想食言。
走到书房门口时,楚棠还在想,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黎原盛要通传,楚棠摇摇头,他便住了嘴,看了看灯火明亮的殿内,不知道国师要做什么。
楚棠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一丝血气和清苦的药味,一个想法莫名涌上了心头。
站了许久,他才动了动,伸手推开了门。
郁恪正低着头不知捣鼓什么东西,声音闷闷地,不满道:“谁这么大胆,不知道要通传……”
他的话语突然止住了。
郁恪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手中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楚棠站在门前,眸色有一瞬的惊讶,但很快只剩冰冷,声音也是:“郁恪,你在做什么?”
“我、我……”郁恪连忙用绷带掩好自己的伤口,只是被划破的伤口在汩汩流血,刹那便将绷带染红了,他结巴着道,“哥哥……我只是在上药……”
楚棠走到他面前,瞥一眼空掉的碗和旁边的花盆,花盆里的泥土微微湿润着,还散发着一些热气和苦味。
郁恪咬了下舌头,紧张道:“没、我没倒……”
楚棠凝视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转身便要走。
郁恪想要扑过来,却不小心被绊倒,从榻上滚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楚棠脚步顿了一下,郁恪眼疾手快地抓着他的脚踝,哀求道:“楚棠你别走!”
第77章 所作所为
郁恪猝不及防滚下地, 这里又没有地毯铺着,骨头磕在坚硬的地板上, 发出重重的碰撞声。
他却好似毫不在意, 捂着胸膛, 急促道:“你别走!”
楚棠没动,也没说话。
郁恪喘了口气,似乎牵扯到了伤口, 又急着挽留楚棠, 一时气急攻心,缓了好久, 脸色依旧苍白得不像话。
他低着头,解开发冠的头发微微垂下, 扫过地上,殿内寂寂无声,只余他低低的呼吸声。
见楚棠不说话,郁恪喃喃道:“楚棠你别走。”
楚棠站着,腰背挺直, 像在紫宸宫院子里新种的青竹, 不为风雪折腰, 更不为那些龌龊、肮脏、见不得人的心思而弯下。
郁恪唇色苍白,近乎失语。
楚棠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像外面的新雪, 冰凉无情:“我迟早要走的。”
郁恪失神地摇头, 说:“不可以, 你不可以走。”
堂堂皇帝,此刻只着中衣,披头散发着,裸露的胸膛上还有一道狰狞的、鲜血淋漓的伤口,看起来狼狈极了。传出去真会让臣子们震惊万分。
楚棠眼神有些复杂,握在他脚踝上的手很灼热,但又很冰凉,像他主人的伤势一样,反反复复。而今他才知道那是人为故意的。
他之前就想,堂堂皇上,怎么可能真的遇刺受伤?
郁恪养的兵,断然不是吃素的,乾陵卫身手如何,戒卫如何,他都见识过,和千机阁的人不相上下,绝不会有让刺客行刺的机会,更别说让主人受伤了。
可他依然信了,还答应说要等他伤好了再走。
楚棠低声道:“你又骗我。”
郁恪抓着他的衣角,眼眶里闪动着细泪:“是,我骗了你。”
楚棠抬脚要走,郁恪死死攥着他的脚,道:“可我有什么办法呢?”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郁恪声音哽咽:“我有什么办法?你在我身边的日子,能多一天是一天。多一天、一个时辰,都是我求来的。”
“那你也不能用这种法子求啊!”楚棠难得有些失态,咬着牙冷声道,“你拿自己的身体作贱什么?”
郁恪胸口上的血已经流到地上了,一滴一滴的,像滴不尽似的,汇聚成一小滩。
他咬了下舌头,似乎忍受着痛苦,又似乎是狠极了,道:“只要能留住你!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尽。我的身体……也只有你在乎了。你不喜欢我的心意,甚至觉得恶心,我除了这个身体,还有什么筹码?若能让你留久一点,我死了又能怎么样?”
楚棠说:“郁恪,你现在脑子不清醒,日后等你醒来,想想自己所作所为,只会感到无地自容。”
郁恪凝视着楚棠的锦靴。雪白的下摆下,楚棠的靴子也雪白雪白的,如此近在咫尺,仿佛他一握就能永久留住。
他苦笑了几声,忽然低低地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屋内只剩他的咳嗽声。
郁恪咳嗽的时候,握着楚棠脚踝的手也在震动,楚棠感受着,闭了闭眼睛。
半晌,殿内的异样连门外的黎原盛都感觉到了,出声询问道:“陛下身体可还好?是否需要请太医?”
郁恪说不出话来,眼神看向楚棠,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匍匐在他脚边,哀求着不要把他扔了一样。
楚棠清冷的嗓音在夜色里犹如落雪:“去请徐太医过来。”
“是。”黎原盛回道。
他弯下腰,想要拉开郁恪的手,郁恪却紧紧抿着唇,手指紧到发白发青,慢慢摇着头:“我不放手。”
“放不放?”楚棠冷声道。
郁恪倔强道:“不放!我死都不会放开你的。”
楚棠还要说什么,却见郁恪突然捂住了胸口,脸色发白。他视线往下看,才看见郁恪指缝里流出来的血和地上的那一滩血。
“起来。”楚棠声音冰冷,细听之下会听出他声线有一丝波动,“不起来我现在就走了。”
郁恪头晕目眩着,刹那间以为自己耳鸣听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骨碌从地上坐了起来,欣喜道:“我起,我起!你别走!”
他一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却猛地跌坐了回去,表情痛苦。
楚棠抿了抿唇,弯下腰,伸手拉住了郁恪手臂。
郁恪惊喜地看着他,两只手立刻缠住楚棠,声音哽咽:“楚棠……”
楚棠拉他起来,想扶着他坐到榻上,郁恪整个身子都倾斜了过来,挨挨蹭蹭的,搂着楚棠脖子不放手,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借到了楚棠身上,楚棠费了好半天劲,才将他扔到榻上,白玉似的脸颊上涌上一股血色。
只是他表情还是冷的:“不要叫我。”
郁恪噤了声,委委屈屈地低下头:“对不起。”
徐太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微臣参见陛下。”
楚棠没说什么,只道:“你先休息吧,明早还要上朝。”
“我不,”郁恪拉住他,“你不要走,别生气。”
楚棠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很疲倦的样子:“我累了。”
“那、那你先回去歇息吧,我不打扰你了。”郁恪看着他,不敢再抓着他,收回手,改为揪住楚棠的衣角,“只是……你不要生气。”
楚棠点点头。
郁恪目送着他离开,眼神痴痴的,又忐忑不安,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徐太医进来了,看到郁恪胸膛上的伤口,惊道:“这……怎么会这样?”
郁恪垂头丧气的,像丢了魂一样。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来,对徐太医道:“给朕治一下这伤,再煎碗药过来。”
徐太医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道:“哎,微臣遵命。国师方才也嘱咐臣再煎一碗药来,说陛下您不小心打翻了。”
郁恪身体颤了颤,用手捂住了脸,掩盖下的神情像是哭又像在笑。
半晌,太医才听见皇上轻轻“嗯”了一声。
……
楚棠回去紫宸宫的路上,神色冷冷的,说不上是屋檐上的积雪冷一点,还是他的眸色更冷。
系统弱弱道:“宿主,你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太监提着灯笼,仔细着国师脚下的路。靴子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没有生气。”楚棠淡声道。
系统忿忿道:“他怎么能这样做呢!真是太可恶了!连我都觉得他坏透了!”
楚棠的目光掠过月色中的树枝、宫墙和宫侍,幽幽叹了口气。
他就是有一瞬间,觉得荒谬。他完全不知道郁恪是从哪里学到这种法子来挽留人的,惊异又不可置信。
郁恪这人,以往在他面前表现得多成熟啊,现在却如此不懂事,肆意妄为,仗着自己年轻,什么手段都敢使出来。
可惊讶过后,他心里竟还有一丝默然的意料之中。
回到紫宸宫,楚棠沐浴过后,看了看窗外的月色。
此时万籁俱寂,好像宫里的人都歇下了,只有一些守夜当值的人在寒风中站着。
自那天争执过后,郁恪果真听话地将乾陵卫撤掉了。
楚棠关上窗,道:“系统,我想回去一趟。”
系统结巴道:“什、什么?现在就回去吗?可……”
“还会回来的。”楚棠淡淡道。
系统虚惊一场,松了口气,道:“好,我这就送宿主回去。”
……
楚棠回现代,无非是想看看家人过得如何,再询问下该如何处理郁恪自残的行为与心理。
来到别墅前,他按了按门铃。
佣人过来开门,看见是他,惊喜道:“小棠怎么来了?又忘记带钥匙了是不?你妈妈很想你呢!”
“阿姨好。”楚棠颔首。
楚梨正在楼上,听到是他来了,小跑了下来,一把抱住楚棠:“小棠你怎么来了!”
宋父拄着龙头杖,道:“小楚。”
“伯伯好。”楚棠笑了下,抚了抚楚梨的背,问道,“妈妈身体还好吗?”
楚梨温柔地笑道:“好,很好。你不是在旅游吗,怎么回来了?”
“回来拿点东西,顺便来见见你们。”楚棠道,“宋哥呢?”
宋父泡着茶,道:“他去公司了。等会儿我叫他回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楚棠道:“不用了伯伯,朋友还在外面等我,就不麻烦你们了。”
……
楚棠没在现代待多久,很快就回郁北了。
系统欢喜道:“宿主,宋越父亲刚才说今天这个日子不算好,询问过你母亲意见后,将拍婚纱照挪到明天。这样你是不是就能在郁北多待一个月了?”
楚棠不置可否,神色淡淡的,“嗯”了一声。
系统不敢多问,心里替郁恪感到了一丝希望,又对宿主的心软程度有了更深的认识——楚棠可真是太心软了,在不触犯他底线的前提下,对郁恪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孩子,他算是推心置腹的好。
楚棠不知道他想什么,脑子里还在回荡着和楚梨的对话。
“妈妈,为什么一个人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房间里,他疑惑道。
楚梨道:“嗯?是之前你说的那个孩子吗,他是不是青春期到了?”
楚棠犹豫了一下,说:“应该……已经过了青春期吧。”
楚梨想了想,道:“不爱惜身体,是不是有自残倾向?方式这么极端,不一定是病,或许只是想博得身边人的关注。”
楚棠是知道这个的。郁恪明显是想以这种方式留下他。
“那有办法解决吗?”
楚梨笑了笑,道:“最好不要呵斥他,把他当家人,再问清楚他要什么,酌情满足他吧……不过小棠脾气这么好,肯定会很有耐心的。”
……
现代还是热气十足的盛夏,郁北却是寒冷的冬天,皇宫中更是一片死寂,低低的气压弥漫在整个皇宫里,肃冷的士兵将各个宫殿都围了起来。
第78章 故意为之
今天早晨, 月容一如往常,去紫宸宫殿外等着伺候国师。但是她看着越来越亮的太阳, 心里疑惑, 毕竟国师一向自律, 往常这个时候已经在御书房和皇上商议正事了,现下怎么还没起来?
月容深吸口气,在门口跪下, 道:“国师万安。”
寝殿里无人回应。
等了片刻, 月容才发现不对劲来,连忙提着裙子站起来, 敲了敲门,见依然没有声响, 她咬咬牙,推开了门。
华丽偌大的宫殿里,窗户紧闭着,暖炉依旧在散发着热气,却不见了取暖的主人。
月容背后一凉, 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