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说。外面冷,陛下先随我进屋。”
他转过身,率先走进了书房。
郁恪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晦暗不明,很快,他大步跟上。
楚棠的书房,一如它的主人,整洁宁静。
进到这里,就像每一处都萦绕着楚棠的气息。郁恪关上门,心里没那么生气了,语气还有些僵硬,道:“有什么话不能在外面直说?”
楚棠解下斗篷,拿过一张手帕,走到郁恪面前,清冷的声音竟然有些柔软:“陛下头发湿了,擦一擦吧。”
他将手帕递给郁恪。郁恪一愣,低头看着他的手,那张绣着青竹的手帕洁白如雪,下面露出楚棠白皙的指尖,将他的目光都夺走了。
书房里的冷气好像微微消去几分。
郁恪回过神来,扭过脸,语气还有点别扭的冰冷:“哥哥这是做什么?打一巴掌再给颗糖?”
楚棠轻轻笑了下,说:“陛下在我心里还是孩子,我自认做什么,对陛下而言虽说不都是糖,却也并非巴掌。”
这才是让郁恪气愤的点。
虽然他知道楚棠对他没有情爱的意思,但他这样无视他的心意,将其他人送到他面前,就不止是无视,而更像一种不在乎——他就是气愤楚棠不在乎他。
一想到这儿,郁恪声音有些哽咽:“楚棠,你就没有一丁点喜欢我吗?”
他不肯接过手帕,楚棠就垂着眼帘,叠了叠帕子,道:“陛下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我怎会动那种心思呢?”
郁恪自嘲地笑了笑:“对,也只有我才能生出这种肮脏的心思来。”
他回过头来,看着楚棠,忽然伸出手抱住楚棠,脸颊轻轻蹭着楚棠的肩窝,闷声道:“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楚棠,我问你,哪怕你现在还无法喜欢我,但我对你来说,是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楚棠没有说话,也没有挣开他。
他也在心里问自己,郁恪对他而言,是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楚棠你说话啊。”郁恪有点儿委屈地收紧了手臂。
楚棠似乎叹了口气,然后点头道:“是。”
许是要离别前夕,他对郁恪的感情此刻都涌上心头。
虽然来郁北来得莫名奇妙,但到底与这小孩相处了那么多年,不论是对弟弟,还是对学生,他都付出了自己的心血去教导,这世上,除了母亲,他还能和谁这样亲近十数年?郁恪对他来说,怎么可能不是特殊的?
郁恪抱紧他,眼底似有什么在消融:“那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我已经长大了,我能保护你,不需要你再像小时候那样为我操心了。”
“陛下知道我性格,我一个人冷清惯了,没有那个打算。”
郁恪道:“我知道你喜欢清静,那我也不会有多吵你啊。你看我什么时候不乖过?”
楚棠推开他,道:“陛下,我说过,我不会在郁北娶妻,厮守终生的那个人,也不会在郁北。”
郁恪正要开口说话,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敢置信和茫然:“不会在郁北?就是说……你会在别的地方找到厮守终生的人,是不是?”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开始艰涩了起来。
楚棠:“或许会,或许不会。”
郁恪死死盯住他:“你要离开郁北是不是?”
“是。”楚棠道。
郁恪看着他冷淡的眉眼,一瞬间心里有些可笑的恍然大悟。
是了,楚棠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明明前阵子他那么激烈地反对过送人,楚棠却依然这么做,这么坚持,肯定是有什么缘故的。
可他现在宁愿楚棠是没有缘故,只是想让他死心,那他气急败坏一阵子就过了。
那一刻,郁恪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声音:楚棠要离开他。
什么功高震主,什么开枝散叶,无非都是为他离开铺路而已。
郁恪一想起,就有些想笑,可他眼里却不由自主地涌上了泪光,他道:“为什么?”
楚棠没看他,低声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与陛下相识一场,本就是天意的安排。如今过了十五年,陛下已然长大,能够独立掌权,便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郁恪愣愣地松开手,喃喃道:“为什么?”
楚棠抬头,道:“因为我想要离开了。”
“不可以,”郁恪眼神攫住楚棠,慢慢摇头,哽咽道,“不可以。”
楚棠道:“好聚好散,不好吗?”
郁恪依然摇头:“不可以。不好,我说不好,你能不离开吗?”
楚棠低眉,看着手里的帕子,道:“陛下阻止不了我。”
郁恪轻轻扯起嘴角:“是啊,你来到我身边,是因为你想来,我无法预知无法阻止。如今你要离开我了,我自然也阻止不了。”
楚棠道:“郁慎是皇家血脉,如果……如果陛下无法喜欢女人,至少还有亲人能继承江山。”
郁恪艰难道:“你在三年前就想着后路了?”
“不是后路,”楚棠道,“只是为陛下着想。”
郁恪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冷静下来了,眼底凝着一片冷冰:“你不是为我着想,你只是为了能早日摆脱我。”
楚棠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郁恪呵了一声:“哥哥这会倒好说话了。‘我说什么便是什么’,那我说你不能离开,你会不离开吗?”
楚棠没回答,只是回视着他,面容雪白,眸色冷淡,仿佛他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郁恪面无表情,收起了方才的软弱,眼神惊人的冷峻,凝视楚棠的目光极具侵略性,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一字一句道:“你不可以离开,不可能。”
“陛下,臣尽心辅佐你多年,如今就一个要求,这都不可以吗?”
“楚棠,我什么都能依你,但这一点绝对不可以。”
扔下这一句话,郁恪便转身离开了。
打开门时,他看见许忆抱着剑站在门口,仿佛里面一有什么动静,他就会立刻冲进去一样。
见到是他,许忆原本带着些迷茫的眼神瞬间冷凝了下来,不卑不亢道:“参见陛下。”
郁恪冷冽的视线扫过他,然后不发一言,大步离开了国师府。
楚棠一人站在书房里,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将手帕扔在桌上。
许忆进来,跪下,直直望着楚棠,话语有些急促:“主人要离开郁北吗?”
系统也刚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急切道:“宿主你为什么要离开?是再也不回来那种离开吗?为什么?”
楚棠眉眼淡淡的,像从未融化过的冰雪,回答道:“是。”
“为什么?”一人一系统的声音同时中楚棠耳边响起。
楚棠说:“想离开了。”
系统似乎找不到理由,只能道:“可、可是还没完成任务啊?”
“会完成的。”楚棠说。
许忆眼睛却亮亮的,仿佛藏着兴奋和喜悦:“主人去哪里,属下便去哪里。”
楚棠不置可否,只道:“先回千机阁,我有事要说。”
第70章 轻举妄动
上朝的时候, 大殿里的气氛凝固得像窒息一样, 明明有地龙,温度暖和,却仿佛还让人处在外面的寒冬天气。
殿堂上方,郁恪坐在龙椅上, 年轻俊朗的面容没什么表情。
底下臣子举着玉笏, 大气也不敢出, 生怕触到皇上什么逆鳞。
容约和宋双成各自站在两列前首, 也是敛眉顺眼,不曾多言。
这几日,皇上脸色不佳, 虽说没什么暴怒的意思,但看上去阴沉沉的, 气势骇人得很, 朝中大臣时刻提心吊胆着,就怕一个不小心说错什么话,脑袋就没了。
“有事启奏, 无事退朝。”黎原盛大声道。
“启禀皇上, 臣有事启奏。”一人斟酌再三, 还是出列了,低头道, “微臣听闻蔚瀛边境上从天而降一块巨石, 上面书写着‘楚佞’二字, 陛下……”
群臣哗然, 容约和宋双成相互看了一眼。
郁恪的目光平静地移了过去。
大寒天的,那人骤然出了身冷汗,结巴着说完了:“这、这是上天的意思,皇上贵为天子,不可不重视。”
郁恪扫了扫衣袖,挑了挑眉,道:“你要朕如何重视,说来听听。”
那人吓得腿一软,差点儿就跪下了,道:“这……皇上英明神武,自有决断,微臣不敢逾矩。”
郁恪淡定自若地坐着,眉目冷冽,声音平静:“来个石头就是天意,要事哪天来了个写着‘郁亡’的石头,你们是不是就遵循天意,齐齐抹脖子自尽了?”
“皇上息怒。”众臣纷纷跪下,道。
容约抿了抿唇,还是出列了,道:“皇上慎言。”
宋双成在心里呼喊着,国师快来!
以前上朝的时候,皇上都冷静得不得了,遇事果决,手段雷霆。偶有令人气愤的国事,皇上也没这么冷冰冰的,国师在的话,说一句慎言皇上就真的慎言了。
现在国师不在,看样子皇上好像也冷静不下来……
郁恪瞥了一眼容约,道:“左相有何见解。”
容约道:“先去查来源,若是人为,便是谋害国师的罪名,死不足惜。若是天意,陛下……还是应该重视。”
郁恪扫一眼底下的臣子,笑了一声:“天降巨石,怎么不见你们担心有无百姓伤亡?反倒关心起上面有没有字来了。”
“皇上息怒。”
郁恪冷声道:“回去抄官训,五遍。”
“……谢陛下隆恩。”
下朝之后,那位进言“楚佞”的大人过来找容约,擦着汗,小声道:“容丞相,下官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才使得陛下如此生气?”
容约打量了他一下,道:“你进朝廷多久了?”
“没多久,得国师底下的人提拔,这才进来一个月。”那年轻人笑道。
容约公事公办说:“直言是好事,陛下是明君,不会有多生气的。”
年轻人道:“容丞相,你说陛下这是真在乎国师呢,还是只做做样子?”
“这……不好说,”容约笑了笑,笑意却没达眼底,“师生情深是真,臣强君疑也是真,也许事关国运,陛下不得不慎重处之。”
那人点头,深以为然,道:“是啊,此等大事,历朝历代君王都极为在乎,而且前些年陛下还小,国师掌权是合理,现在陛下已到了成婚的年纪,国师便不该如此明目张胆摄政了。”
容约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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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府,宁静一如往常。
银装素裹,雪花晶莹。
楚棠在屋子里教郁慎写字,郁慎坐在桌前,抓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写着,极为认真。楚棠看了会儿,点点头,拿起手边的书翻了翻。
许忆进来了,道:“国师,事情都办妥了。”
“好。”楚棠点头。
许忆看了看他,道:“国师今日又不去上早朝?”
“是啊,”楚棠有些懒懒的,修长的手指夹着薄薄的书页,“没我什么事了,不去也罢。”
许忆笑了一下,道:“主人要离开了,看起来人都轻松了许多。”
楚棠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书,道:“千机阁忙,我走后,你留下来……”
许忆跪下,神情有一丝茫然:“主人不带属下一起吗?”
楚棠眸色漆黑,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不了,我一个人去散散心,你是一堂之主,千机阁还离不开你。”
许忆低下头,是一种很温顺的姿态,声音低低的:“可是主人,你不带人,谁来保护你?”
“我去的地方很安全,不用人保护。”楚棠看着这个一直忠心耿耿的下属,语气温柔了一点儿,“千机阁就交给你打理了。等下次回来,希望我能听到你成家立业的好消息。”
许忆抿唇不语。
楚棠想了想,道:“我唐突问一句,你是不是有意于沈家的四小姐?”
许忆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乍然听到楚棠说的话,一时茫然,随即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瞪大眼睛:“属下一生只忠心于主人,怎么会……”
“不要紧张,”楚棠失笑道,“我是说情意上,并非怀疑你。”
许忆哑声道:“没有。”
“那是我唐突了。”楚棠道,“无事便退下吧。”
许忆失魂落魄一般退了出去。
楚棠回过头,就看见郁慎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道:“怎么了?”
郁慎说:“写完了。楚哥哥,要去哪儿啊?”
“离开一会儿,”楚棠说,“到时候你就去皇宫,和你的堂兄一起生活,锦衣玉食,比国师府还要好。”
郁慎嘟囔道:“国师府就很好,我不想去。那人对楚哥哥好凶。”
楚棠轻轻笑了下,想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他不凶,反而是个很厉害的皇上。”
虽然郁恪总是凶巴巴的样子,但在他面前,到底是个孩子,没有恶意,也从来不会伤害他。楚棠对这点还是有自信的。
郁慎说:“楚哥哥才是最厉害的。”
“你这话传出去,就是大不敬之罪。”楚棠道,“以后和皇上说话不许这样,听见没有?”
郁慎委屈地“哦”了一声。
楚棠将膝上的书拿走,起身,走到门口。
门外的小雪呼呼地飘,偶尔还打着旋儿落到屋檐下。
楚棠冷淡的眸子有些软和。
他想起了第一次遇到郁恪那小孩儿的情景,也是这样的风雪天吧,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应该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