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麻子全当没听见姜别的话里有话,将狐裘搭在右手上,用左手打开面前的铁门:“到了,姜公子,楼掌门。”
姜别意味深长地看了王二麻子一眼,王二麻子笑着迎了回去,毫无俱意。
下了降头的有六个人,被分别关在相聚甚远的单独牢房中。六个人除了同位郑家庄弟子外,无论是性别年龄、修为故土,还是偷走的典籍,都没有任何关联之处。
王二麻子在一旁道:“所有人都认真审问过了,他们没有丝毫被下降头时的记忆。如今只是发现了他们偷书,有没有做过其他事还不敢确认。”
姜别走到一个牢房前,牢房中的男人听闻动静抬头看向姜别。
四目相对间,好像有什么画面从姜别脑子中晃过。
大红的嫁衣、女人的哭声、被打翻的火盆、燃烧的囍字。
姜别痛苦的捂住头,慢慢蹲下,眼泪不住的流了满脸。涌进大脑地画面挤的姜别头要爆掉。
“姜别!姜别,你怎么了?”楼清尘立刻从轮椅上下来把姜别抱在怀里,一只手抚上姜别后背。
温实的灵力汩汩从后背汩汩传来,姜别的心绪稳定不少,对王二麻子道:“领我去看看下一个被下了降头的弟子。”
下一位是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地小姑娘,果然姜别看见他的时候大脑再次疼痛。
乱葬岗、乌鸦、翻找尸体的手、从尸体上找到的一块发霉的干粮。
“啊——”姜别捂着头叫了起来,双手紧扯自己的头发,硬是一下子硬生生拽掉了好几缕。头骨痛到几欲炸开,眼前发白,一股黑气从姜别身上散出。接着姜别便晕了过去,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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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姜别再醒来是在楼清尘的床上,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楼清尘正坐在床头,见姜别醒了道:“我让他们热了饭菜,先吃吧。”
自从到这姜别连口水都没沾,换做平常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姜别现在顾不得吃, 一着急抓着楼清尘的袖子道:“师尊,你让王二麻子去查那些人进郑家庄前都经历了什么?他们大多与魔修有关。”
楼清尘给姜别盛了一碗梨汤,让姜别润润嗓子,叹了口气道:“你刚刚在牢里是怎么了?”
姜别接过汤,手指磨痧着白瓷碗回忆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了他们的记忆。”
现在回忆,姜别的头还微微有些痛。
“那个男人的新娘子在大婚上被魔修抢走了,心中不甘要抱负魔修才来的郑家庄。”
“那个小姑娘是个被丢弃在乱葬岗的孤儿,靠吃尸体上的干粮,或者靠棺材里地珠宝换粮度日。来郑家庄也不过为了吃口饱饭。”
姜别啄了一小口梨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能看见的就这么多。”
“你动过无心,再加上曾接受过敖放的招魂。魔气相吸,就有可能看的见。”楼清尘顿了顿又道:“但是你每一个人的记忆都能看见,每一个人又都多多少少与魔修有关,就不是巧合了。”
姜别知道术者是冲着自己来的,问道:“那人到底想做什么。”
楼清尘又叹了口气:“想你入魔。”
“借由这些人的怨气引起你的贪念和欲望,名色缘六入①,估计这人是把六入凑了个齐全。”楼清尘转头看姜别笑得有些欣慰,“你算是傻人有傻福,底子太差,一下子承受不住这么多怨气,到第二个就晕了。”
姜别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楼清尘坐到姜别身边,欲言又止了半天道:“你知道留的那根冰蚕丝是什么意思吗?”
降头术和冰蚕丝,这种低劣的手段说是有意栽赃,更像是想把神行岩的人引来。早已多年无人见过冰蚕丝,为何姜别从北冥宫回来后便再次现世了?
明知术者想将众人引来,楼清尘大可甩袖离去不邃他的愿。可这冰蚕丝无非又警告他,此人与晏家有关,楼清尘若是轻易离去,他便对晏子萧下手。
姜别看着碗中黏糊糊的梨汤道:“知道,师尊在我和晏子萧间选一个。留在这,保晏子萧。回神行岩,保我。”
楼清尘没想到姜别能看得这么明白。之前一切还全都是猜想,在姜别身上散发出黑气时楼清尘才确定对方是冲着姜别来的。对方好像摆明了嘲笑楼清尘一般,寒轸当年没能做到平天下和护弟子两全,如今让楼清尘同样也做不到两全。
姜别把一碗梨汤一饮而尽,笑着对楼清尘道:“保晏师兄吧,若是因为我让晏师兄有难我会夜不能寐的。况且,师尊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一定不会让我入魔的,我信你。”
楼清尘看着眼前的姜别,褪去了那些讨好和谄媚,扒开了一颗热乎乎的心站在他面前。不知这人眉眼何时变得如此舒展,笑起来像院落里新吐露芬芳的春桃。
姜别心里舒坦了不少,没注意楼清尘目光里那份不易察觉的旖旎,一边动起碗筷一边道:“虽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想法,那些中了降头的人还是要查,希望不大,但保不齐和术者有什么关系。”
“我私下里让子萧去查了,没有经由王二麻子。”楼清尘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王二麻子有问题。”
“有,而且问题还不小。”姜别回忆道:“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人给我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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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麻子倚在屋内的贵妃榻上,手里拿了本《照胆经》,过了半个时辰也没看进去一页。
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王二麻子的面前:“楼清尘派晏子萧去查那些人的消息了,还有你的。”
王二麻子把书扣在脸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愿意查就去查吧,给我省了不少事。”
“万一他要是查出你的身份没关系吗?”那人影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要不要结果了晏子萧?”
“哈哈哈哈哈。”王二麻子干笑了几声,身体实在受不住,咳出了几口血来。
随后恢复正色,把扣在脸上的书口在了那人影脑袋上:“你当晏子萧是别的不知名的修士吗?谋杀他可是重罪。况且楼清尘就算知道了我的身份又怎样?林庄主不还是得护着我?他们谁能插手郑家庄庄内的事。”
“那……”黑影还想嘱咐什么,被王二打断:“行了,没事。楼清尘想查,那就让他查吧,顺便把郑家庄里的那些废物一锅端了。”
作者有话说:
①名色缘六入。出自佛教的十二因缘。名色:名指心识,色指形体。由于一念爱染投入母体为名,成胎后为色。所谓心物和合而成胎,胎相初成叫做“名色”。六入:即“六根”。在母胎十个月的中间,由名色渐渐成长到六根完备,于出胎后对六尘境有互相涉入的作用,故名“六入”。
第22章 两处茫茫皆不见②
翌日清早,姜别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姜别翻了个身堵住耳朵,企图装作没人在屋蒙混过关。不想一翻身碰见枕边有个人,姜别看着楼清尘的睡颜许久,才反应过来昨晚睡在了楼清尘的房间。
门外的敲门声不停,大有不开门不罢休的气势。
姜别怕敲门声把楼清尘吵醒,自己揉了一把头发,睡眠不足和昨天受魔气影响的头痛让姜别的脾气不怎么好,“哗”的一声开门道:“是哪个逼……闭月羞花的美人呀?”
敲门的人是钱幽幽。
自从昨天来了之后就一直在忙,姜别也没时间找钱幽幽叙个旧。
钱幽幽显然也被姜别下了一跳:“你怎么在楼掌门屋里?”说着郑钱幽幽向屋内望望道:“楼掌门呢?我来找楼掌门。”
“嗯,那个楼掌门在、在打坐呢。”姜别倚在门框上挡住钱幽幽视线。
他肯定不能让外人知道被奉为标杆的楼清尘是个作息不规律、日夜颠倒的懒癌啊!按照楼清尘的生物钟他现在睡得正香,谁要是进去打扰他不得被撕得连渣都不剩。
“打坐?”钱幽幽皱起眉头问道。
“对啊,打坐。”姜别又开始发挥他胡扯的天赋,哥俩好的搭上钱幽幽的肩膀领着他往外走,顺手把楼清尘的房门关上。
“我跟你讲啊,我师尊不好久不下山吗?这昨日甫一下山便觉得提神醒脑,借由这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参透不少玄机,从昨天晚上起到现在我师尊就一直打坐,这不叫我给他护法,所以我才在他房间的。”
姜别说的信誓旦旦,不管话语中有多少漏洞一瞬间倒是把钱幽幽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连带着楼清尘在他心中的形象都变得神圣起来。
“所以啊,有什么要紧事你先告诉我。”姜别冲钱幽幽一挑眉,“一会我再转告我师尊。”
“也不知道算不算要紧事。”钱幽幽领着姜别走到前院后门,冲院里抬了抬下巴,“这帮人吵起来了,林庄主又不在,我就想着找个能主事的人。”
姜别放眼望去,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欺负人。只见一帮大小伙子围着瘦弱的王二麻子,好像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他淹死。姜别不喜欢王二麻子,也不想出头撇了撇嘴:“就这点小事,郑家庄没人了?轮得到外人来管?”
“你懂什么?我刚问了,这俩人总是争着下任的家主是谁。”钱幽幽分别指着两人道,“这个是林庄主的侍座弟子,王二麻子,那个是郑成山的四徒弟,冯涛。这俩人吵架郑家庄的人谁敢出手管?”
“郑成山的弟子?”姜别反问道。
“对。”钱幽幽得意地点点头,不再多言,骄傲的眼神里写着:你不知道吧,我知道。你夸夸我,我就告诉你。
巧了,姜别不擅长别的,吹彩虹屁他格外擅长。只见姜别面不改色道:“哇——钱大少爷真的好厉害呢竟然知道这么多东西不愧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古博今白泽现世让小的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是小的一生望尘莫及的光是触不可及的高峰。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吗?”
钱幽幽看着姜别连气都不喘的背经文似的说完一大通吹捧,毫无爽点。极不情愿道:“修真门派不按血缘关系按师徒关系传递掌门人你知道的吧,冯涛那一行人作为郑成山的徒弟,心里一直不服林静澜。”
姜别光看长相就不喜欢冯涛。不是长得丑,而是这人一脸的小人得志相,五官挤在一起,典型的气量狭小,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压低声音道:“有什么不服的?郑家庄的庄名随每任庄主继任更改,林庄主虽继任庄主,但郑家庄并未改名易姓。郑成山死讯突然,当年活着的那几个徒弟不过都是半大不小的娃娃,林庄主不过是替亡夫处理庄中事务,为新庄主铺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谢林庄主还来不及,还来添乱。他乖乖的这庄主之位不早晚是他的,这些人都是傻的吗?”
钱幽幽错愕地看着姜别:“还挺聪明,平时看不出来你有这心思啊。”
平时他不得兜着吗?太露锋芒他怕死。姜别咳了一声,继续问道:“他不服林静澜,然后呢?又干啥傻事了。”
钱幽幽:“也不能全算他傻,冯涛这一干弟子明着和林静澜作对是因为他们听说林静澜有意让王二麻子继任下一任庄主。”
这倒有点出乎姜别意料。姜别摸着下巴打量站在院落中的王二麻子,身形削瘦,不用力的话背甚至有点驼,风一过,他就忍不住微微颤抖,浑然看不出是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少年人。
让王二麻子继任庄主是过分了点,先不谈王二麻子根本不算郑家庄正经拜师入门修习功法的弟子,就王二麻子这弱不禁风的身板,在以体修为主的郑家庄简直是太没有说服力了。
姜别问道:“为什么让王二麻子继承?他们这么吵不是一次两次了吧,林庄主就没什么表示?”
“没表示,就连有意让王二麻子继承我都怀疑是林庄主主动透露出来的。”钱幽幽转头问姜别,“你对王二麻子这人怎么看?”
没表示?姜别越来越搞不懂林静澜到底在打算什么,明明看起来很偏袒王二麻子,但细究起来,这么做就是故意挑拨冯涛难为王二麻子。
“想法多,城府深,远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温文尔雅。”姜别下定结论。
“我也这么觉得。”钱幽幽指着王二麻子,“你看他,那么多人围着他,他虽然面露怯意、言辞激烈,但身体没有任何向后或向前倾斜的动作。说明他心里不害怕也不激动,和冯涛吵架的表情都是他演出来的。”
姜别斜了钱幽幽一眼:“你也挺聪明,平时也看不出来啊。”
钱幽幽真当姜别夸他了,一抬头道:“那是,我爹爹可是请了全城最好的老师教我功课。”
请全城老师,真有钱,任性。出身穷酸神行岩的姜别如是感叹道。
“小少爷,你爹怎么没……”姜别想多问问关于钱多多的事,话还没说完就见钱幽幽突然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到人群中,把王二麻子护到身后,对冯涛厉声呵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以多欺少也算是正人君子吗?”
嗯?钱幽幽突然抽什么疯?这偶像剧一般的台词是怎么回事?这英雄救美的桥段是怎么回事?你钱幽幽难道算君子吗?难不成钱幽幽也被下降头了?
冯涛不敢真的动手打王二麻子,现在终于有个不认识的人横在他面前坏他心情,一拳打到钱幽幽的鼻梁上,一股鲜血从钱幽幽的鼻子中流出。
钱幽幽没还手,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把王二麻子往后拦:“君子动口不动手。”
姜别看到路过正门口的郑三娘心下了然,还君子上瘾了,一口一个句句不离,姜别简直要笑出声,说的好像在试炼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