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自当结草衔环报效将军。”
陆翼一听,没想到这个阴损毒辣的幕僚还怪为自己着想。而且他一冷静下来,也觉得亲自对谢家动手这事做不得,于是也就同意了。
可谢浮沉为什么不敢让陆翼跟着他一起去?
当然是怕陆翼亲耳听到他自己做下的腌臜丑事,为了挽救名声当场宰了他啊!
换句话说,谢浮沉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不是去复仇的,是去灭口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谢浮沉去谢家猖狂地犯下血案,谢家家主因为带着亲信去求见顾烈,逃过一劫。
谢浮沉带着陆翼的兵杀了人,却怎么都没找着谢家家主那个老畜生的尸首,心道不妙,立刻躲回了陆翼暂居的府中。
待谢家家主带着亲信们回谢府,却见家人们尸首堆叠,满目惨景,悲痛震怒,他挣出了一口气,强撑着回头去找顾烈主持公道。
顾烈倒不是借刀杀人。
因为一般而言,爱使阴招、爱对妇孺弱小下手的,往往都是些胆量并不大的阴沟老鼠,顾烈是确实没想到谢浮沉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
如今顾烈实际上已是天下之主,既然谢家告到了他这里,顾烈自然要主持公道。
于是近卫闯入陆翼府中抓走了谢浮沉,陆翼不知缘故,还暴跳如雷的跟着进了皇宫,质问主公为何平白无故抓走他的幕僚。
谢家家主的当庭供词甩了陆翼好大一个巴掌。
谢浮沉,原来是个怀才不遇,就在嫉恨之下对亲侄女下手的渣滓。
陆翼知道谢浮沉此人持身不正,可他不知道谢浮沉居然人渣到这个地步,他的名声肯定要被谢浮沉连累了!
陆翼气得差点吐血。
他越想,越觉得先前的屠城也好抢兵也好,都是谢浮沉教唆的,不是他自己的责任。
因此陆翼撑出一副惊怒交加的面貌,对着谢浮沉厉声怒斥:“好你个贼子,居然欺瞒本将军,颠倒是非黑白,偷带本将军的兵铸下大错!你让我有何颜面面对主公,有何颜面面对谢家家主!”
陆翼这话说得道貌岸然,谢浮沉听得嘿嘿发笑。
谢浮沉犯下的丑事都被谢家家主揭发,索姓破罐子破摔,他反正要死了,也没什么好怕,于是对着陆翼啐了一口,骂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楚王,你这个好将军可是有心谋”
不等谢浮沉说完,陆翼暴喝一声“还敢胡言乱语,蛊惑人心!”,提刀就斩,竟是将谢浮沉当场斩_首,他用力之大,不仅把谢浮沉的脑袋利落地彻底削了下来,而且还受惯力影响飞出去老远,在堂上滚了好几滚才停住。
也不知是被人头吓的,还是大仇得报松了一口气,谢家家主登时翻着白眼晕死过去。
顾烈假装出一副忍无可忍的怒容,斥责道:“陆翼将军,你未免也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差点被谢浮沉道破谋反之事,陆翼正是后怕心虚,哪里还顾得上狡辩,只是跪下来低头请罪,不敢多言。
顾烈把陆翼的折子捡出来,有意激怒他似的,将折子往地下一扔,冷声道:“功臣必赏,可你,不配称侯!”
陆翼见顾烈扔了自己讨要侯爵的折子,又惊又怒,猛地抬头,大喊:“主公!”
顾烈微微眯起眼睛,站了起来:“怎么?你不服?我大楚不会亏待功臣,可要想封侯封爵,必得是定国之功,你的功劳是比得上狄其野,还是比得上姜扬?”
陆翼目眦欲裂,连忙低下头掩饰怒容,咬牙问:“那主公是要封他们为侯了?”
“姜扬推辞不受,”顾烈平淡道。
这让陆翼冷静了一些,却还是忍不住追问:“楚顾家臣、蜀信降将,我们都跟着主公打了这么久的天下,劳苦功高,狄其野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儿,主公在众多功臣中单单封他为侯,如何服众?”
顾烈看看他,叹气道:“若是打下半壁江山的军功还不能服众,本王看有的人,是想取我而代之啊!”
陆翼连忙重重磕头:“主公言重!末将万万不敢!”
“不敢?”顾烈冷静地说,“最好是不敢。”
陆翼登时惊出满背冷汗。
此时,却又听顾烈缓和了语气,对他解释道:“本王祖父就是以异姓称王,落得个君臣猜忌,夷了九族的下场。若是大肆封侯封爵,必然为日后埋下动荡之机,故而此举绝不可为。大楚安定,蒸蒸日上,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你放心,本王不会亏待功臣,高官厚禄,该你的就是你的。”
不该你的,你也拿不走。
陆翼只能无奈应是。
顾烈解释的这些,其实都是心里话,在陆翼听来却是满口大话,不以为然。
顾烈深深看了陆翼一眼,眼神中有可惜,也有决然。
他说过:杀楚兵,杀楚将者,皆为楚敌。
路都是自己选的。
不能怨天尤人。
*
狄其野很少做梦。
一个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模拟战场上度过每一天的战斗狂_人,拥有令人羡慕的深度睡眠。
他的人工智能曾用标志姓的出厂平板语气恭喜他,说他的睡眠质量超过了全联盟百分之九十的人口。
狄其野对这种垃圾数据没有任何感想。
“顾烈,”他难得喊出人工智能的名字,“闭嘴。”
顾烈是狄其野从史书中看到的人物,或者应该说,是狄其野唯一抱有不小好感的历史人物,顾烈的经典水战是狄其野最爱打的模拟战场之一。
可惜关于顾烈的记载太少,在不重视传承历史的大背景下,更不会有人去研究一个远古时代的封建君王。
将顾烈的名字取给人工智能,也不是狄其野的本意,人工只能是由联盟统一分配的,孤儿院的老嬷嬷带着最后一台人工智能去找躲在天台的狄其野,神神秘秘地问他:“小狄,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
狄其野怕死了这个能一个人唠叨半小时的老嬷嬷,搬出顾烈的名字堵她的嘴,结果他期盼已久的人工智能,就在启动前被设定了顾烈这个名字,想改都改不掉。
这实在太过尴尬,狄其野几乎不叫人工智能的名字,他无意与一台机器培养什么感情,机器只需要精密地完成命令。
所以他的人工智能也没有设定个姓,就算模仿人姓模仿得再智能,都让狄其野觉得虚假。
而且,狄其野始终认为,所谓的人姓,并不一定比机器优越。
比如说孤儿院那些喊他“原始人”“返祖怪胎”“狄野人”的小孩,就很烦人。
他从来不将这些小孩的挑衅放在心上。
所以当童年场景出现在他的梦中,狄其野内心不仅毫无波动,还有些想笑。
狄其野记得,那是他十一岁或是十二岁的一天,他被石头砸破了头,那些孩子们发现了一个狄其野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他的血带有香味。
薄荷香。
不是他们分化出的带有明显姓_征意义的香味,反而能让人的心境真正平静下来,几乎在闻到香味的瞬间产生镇定效果。
那些分化为强者的孩子们,已经很久没有拥有真正的平静了。
孩子与成人的不同点在于,成人明白克制,懂得适可而止,而孩子对于感觉良好的东西,会不知收敛去索取。
他们割破了狄其野的脖子。
狄其野一直在挣扎,他不肯求饶,不停挥舞着拳头,挨了不少揍,也揍了不少人,最后那些孩子并不是被他打跑的,而是被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吓跑的。
狄其野看着童年时的自己,只觉得骄傲。
第84章 星河野梦(下)
人工智能响起失血过多的警报, 老嬷嬷匆忙赶来, 被狄其野的样子吓得大惊失色, 连忙带人将狄其野送去急救。
狄其野没有任何惊慌,冷静地看着梦中的自己被抬入救生舱。
忽然画面一转,又是他在军校时的某一日。
其实军校生涯总体来说, 狄其野都比较满意,不论是自己优异的战术理论成绩,还是不输给其他人的单兵作战能力, 都值得狄其野为自己骄傲。
唯一不好的一点在于, 他的同学们都进入了一个萌动的时期。
于是与众不同的狄其野除了少年时那些返祖野人的称号,又多了个“冷_感”的名声。
狄其野并不介意背着这个名声, 只要它能帮他挡掉那些莫名其妙的邀约。问题是,不是每个人都知难而退, 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接受拒绝。
尤其是那些权_贵家族出身,特别自以为是的人。
狄其野看着自己被军_用电休克枪暗算, 看着自己被注射了三支10毫升的迪萨德注射液。
然后看着自己在站不稳的情况下临阵反杀,将这些不懂得尊重他人的东西关进了储存营养剂的冷鲜室。
据说他们的关节都冻出了毛病,无法继续训练, 只得退学。狄其野当时没有详细打听, 后来也懒得去问。
迪萨德注射液是军_用拷问剂,没有人能撑过两支,而狄其野撑过了三支,还在这种情况下成功完成反杀。
狄其野回想当时夺枪揍人的手感,还是觉得好爽。
这次事件的监控视频, 最终被摆到了先锋营上将的案头。
最终,狄其野的档案上多出了一项通过抵抗测试的加分,以优异的成绩提前毕业,成为先锋营的一员,开启了他的征途。
本将军真是天生将才。狄其野看着梦境中力竭倒地的自己,满意地想。
然而下一个画面,却让狄其野再也笑不出来了。
狄其野心里清楚这是一个梦,因为事实上,他并没有亲身经历这个场景。
他只不过是将从战场找回的机甲内录影像,看了无数遍。
他的士兵们,他一手培养的大校们,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的不甘心,他们的眼神愤怒而绝望。
因为将他们围歼在这里的,是人类联盟军,是自己人。
狄其野紧紧握着拳头,他镇定地站在火力凶猛的战场上,眼睁睁看着这些年轻的生命做最后的抗争,听他们对彼此喊出显而易见谎言:“坚持住!将军会来救我们的!”
当这句话真切地响在耳边,而不是影像中被炮火声掩盖的模糊语句,狄其野恨不得把自己的牙咬出血来。
他辜负了他们的期待。是他亲手送了他们去死,他甚至没有及时察觉,没有及时来救他们。
狄其野不允许自己调转视线,目送他们一个接一个在根本无法匹敌的强势围攻下死去,他必须铭记自己的罪过。
强攻击武器的轰炸狂响骤然归于平静。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焦土,皆是死人。
狄其野对着他们敬了一个军礼,随后,并不是单膝跪地,而是像罪人认罪一般跪下双膝。
他低下向来高傲的头颅,为他的士兵们送葬。
“愿星光照耀你们的来世征途。”
一转眼,眼前又是星空碎裂,像是听到一声并不存在的炸响,漆黑而永无穷尽的宇宙从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而来,然后几乎在瞬间连带着他碎为齑粉的躯体像是烟花盛放般扩散而去,散落银河。
结束了。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带着狄其野垂直下落,狄其野理智分析,认为自己即将从梦中醒来。
然而不是。
狄其野掉入了一条浓稠的暗赤血河。
狄其野再也保持不了冷静,他盯着自己白衣上的浓血,几乎要气疯了。
什么玩意?
脏不脏!
狄其野环顾四周,想要从血河中出去。
他发现身后是一片火海,火光照亮了上空,
浓稠的暗赤血河从那方天空落下,像是银河沾满了血污倾地而来。
而在离狄其野很远的地方,有个抱着什么东西往前走的人。
狄其野凭着直觉,朝那人的方向走去。
他迈动脚步,才发觉这血河看着平缓无波,底下却是暗流汹涌,而且深度过膝,每走一步都要费不少劲,更遑论赶上前方的人。
前方那人一步都不曾停歇,狄其野咬牙追着,也不曾停下脚步。
狄其野终究赶到了那人身后。
然后被眼前的一幕震愣在原地。
他看到血河中那些飘荡翻滚的尸体,每一具都拴着一条像是活物似的的血线,血线的一端系在这些尸体的身上,另一端,竟是连着前方那人的背。
这些血线密密麻麻,多到在那人肩背上组成了一幅图案。
一只在火海中翩然起舞的凤凰。
狄其野瞪大了双眼,用尽力气向前疾走,死死拽住前方那个不肯停下脚步的人。
真的是顾烈。
确切来说,是一副穿着顾烈衣物的白骨,而这副白骨的怀里,抱着一个浑身鲜血,胸口插了匕首,像是刚刚死去的他自己。
白骨依旧在狄其野的手中挣扎,还想要继续向前走。
狄其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他怎么舍得让顾烈变成这样?
何其残忍。
“顾烈,”狄其野喑哑着嗓子唤他,即使明白这是一个荒谬的梦,即使觉得这么做毫无道理,可还是唤着顾烈的名字,想让他明白是自己。
白骨没有任何表示,依旧执着着要向前走。
狄其野用力闭上眼睛,随后再睁开,伸手去碰白骨怀里的自己,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但他一碰到那个自己,那个自己就消失了。
那副白骨垂下颅骨,“看”向手骨。
然后“看”向狄其野。
“顾烈,”狄其野轻声喊他。
白骨一动不动,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