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那就是一辈子的安稳日子,老乞丐越想越觉得是好事,就上了钩。
听了老乞丐不大好意思的托孤,怪老头将小乞儿上下一打量,露了个笑容,说倒也合适。老乞丐大喜,对着怪老头郑重拜了三拜,让小乞儿跟着怪老头回去。
老乞丐在逃难路上被人推搡受了伤,他本就流浪多年,又很老了,以前是他照料小乞儿饮食,后来多是小乞儿四处找吃的照料他。
因此小乞儿心里知道,自己走了,老乞丐是活不下去的。他哪里肯离开老乞丐,说什么都不肯走,不论老乞丐怎么骂他,都不肯走。他不会说好听的话,就只是沉默着。
老乞丐不想成为小乞丐的累赘,狠下心骂了一阵,这孩子却一言不发,老乞丐心里也难过,一老一小竟是相对默默,倍感凄凉。
到这时,怪老头终于发话说,山谷里也寂寞,多个人陪主人说说外头闲事也好,不如老乞丐也一起进山吧。
能够不分离,二人大喜过望,他们跟着怪老头进了山谷,果然见房屋处处,能工巧制,虽有破败,到底是比兵荒马乱的外头好上许多。
怪老头招待他们先沐浴换了衣裳,吃饱饭,好好睡一觉,再去拜见主人。
大户人家规矩多,老乞丐并未生疑,还连道叨扰。
小乞儿次日醒来,怪老头告诉他,老乞丐把他带进山谷,没了最后一桩心事,在睡梦中走了。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小乞儿不愿相信老乞丐走了,不论怪老头怎么劝,他都不肯把老乞丐下葬,甚至反而生了怀疑,他自己都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硬是背着老乞丐的遗体躲到外面去。
冬日严寒,小乞儿也不顾自己寒冷,找了个山洞存身,守着老乞丐的遗体,两日一过,那老乞丐的口手眼耳鼻都发黑,心口发紫,显然是中毒之兆。
小乞儿就拖着把山洞找到的剑去找怪老头报仇,用怪老头的机关把他困住,怪老头却丝毫不以害人为耻,甚至洋洋得意,把小乞儿气得跑回山洞,对着老乞丐的尸体又是一场伤心。
第二天,小乞儿鼓足勇气再来质问怪老头,就撞上了顾烈和狄其野。
小乞儿倒是没有将这数日来的悲愤伤心和盘托出,只是将发生了什么说个清楚,但顾烈和狄其野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哪里不明白这孩子镇定清晰的言语下隐藏了多少惶惶不安。
此时那老贼阴恻恻地笑起来,说那老乞丐贪心有余,上门讨饭,死不足惜。
他一句话就把小乞儿气得发抖,顾烈搭了只手在小乞儿肩膀上,狄其野抬脚将地上一粒石子精准地踢中传声铁管,擦出重重的一声叮响,老贼没防备一声大叫,应是被重响震了耳朵。
“老贼,”狄其野不理老贼骂骂咧咧,“你还有没有遗言交代?”
“……你什么意思?”
狄其野轻笑:“你不会以为,我下不了手杀你?实话告诉你,我在你木房外摆了一圈柴火,天这么冷,烧不烧得起来,你就听天由命吧。烧死了是你活该,没烧死,那我就受累把你扒出来,再补一刀。总之你是要死在今日,所以,你还有没有废话要说?”
他边说边打了个手势,是楚军手语中后撤的意思。顾烈握着小乞儿的肩膀,带着他后退,一直退到院子外,与无双、大棕马站在一起。
那老贼惊慌起来:“你、你怎能如此歹毒!”
狄其野感叹:“你怎么死到临头还如此不要脸。你骂我歹毒,就好比韦碧臣骂顾烈心怀不轨,牧廉骂吾昆疯疯癫癫。你们这师门上下,没一个正常人。”
老贼改不了满脑子阴谋险恶,听了这话,居然道:“牧廉骂风族首领?这废物又犯什么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教唆牧廉违抗我?”
“看来你是无话可说了,”狄其野耸肩,擦起火石,准备点燃火把。
“慢着!……慢着!”
那老贼意识到狄其野不是在说笑,立刻大喊:“你们不能杀我!”
火石用不惯,但狄其野也不着急,慢慢打着,轻松道:“等你死了,你就知道我能不能杀你了。”
“堂堂楚王,怎可纵容手下动用私刑!如此王孙,怎可立国!”老贼听狄其野说话这么轻松,以为有松动的余地,于是越过狄其野,质问顾烈。
顾烈本懒得回答,见身旁的男孩抬头看着自己,于是答道:“你强掳孩童,杀害无辜,更以邪说诡辩腐蚀人心,教出两个祸害人世的徒弟,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再说,”顾烈看看终于点起火把的狄其野,对着将死之人说了句大实话,“本王实在管不了他,你要求饶,求他。”
闻言,狄其野不服气地回头看了一眼顾烈,被顾烈一瞪,又转回头去,没好气地问:“老贼,你说完了?”
“你们不能杀我!”老贼终于慌了,“我的主人是公子雳!‘才学十车、洞察千古’的公子雳!你们杀了我,就是杀了公子雳的最后一个传人!”
“慢着。”
顾烈喊停狄其野,质问老贼:“公子雳隐居清涧,筑天下藏书阁,藏书百万,在清涧开堂讲学,来者不拘,上至王孙下至农夫,学生遍天下,后来前朝离乱,不知其所踪。你说你是公子雳的最后一个传人,有何凭证?”
那老贼却大笑起来:“什么学生遍天下,他白教学生,到最后穷得只剩下那些书,他还舍不得卖。他说的那些道理,迂腐无用,不如我通晓人心。人人吹捧他的才学,要不是我偷书出去卖,这个才子早就饿死了!”
“他的好名声,哼,我不过是出身不如他,若我是他,何至于埋没在这山谷里,我必定早已是帝王师,是乱世枭雄座上宾!”
“他教出的学生,有哪个搅动天下风云?我教出的学生,各个是英雄人物!”
顾烈皱眉:“你是公子雳的家仆?你把藏书卖了?”
家仆是奴籍,不可考取功名,确有不公。但这老贼的问题根本不在出身,而是本姓恶劣。
“卖了几本,”老贼不愿意答自己的身份,不以为然地说,“总要吃饭。”
“那天下藏书阁?”
老贼又是一阵大笑:“你还不明白?这里,就是曾经名满天下的清涧!藏书早被人拿光了!公子雳那个徒有虚名的废物!谁能想到,所谓的‘才学十车、洞察千古’是活活饿死的,哈哈哈哈哈哈。”
狄其野听到这里,虽不知公子雳是谁,却察觉到疑点,冷声问:“你是公子雳的家仆,你说藏书都被人拿光了,他是活活饿死的,那你如何活到现在?”
老贼笑声嘎然而止,哑口无言。
半晌,那老贼才出声,虚张声势道:“总之我是公子雳最后一个传人,我死了,他的学识就再无人知晓!”
顾烈却断定:“你所说的话、所行之事,都与公子雳泽披天下的德行相悖。公子雳从未收你为徒。你只是个窃书卖钱、沽名钓誉,不知敬畏廉耻,蛇蝎心肠、残害主人的小人。”
顾烈冷声说:“你自认你的邪端异说无比高明,那怎么死到临头,还是要打着公子雳的旗号求饶?”
“我、我知道天下藏书阁在哪!”老贼无法反驳,慌忙找出理由为自己求生。
狄其野看到顾烈的手势,毫不迟疑地将火把丢了出去。
“留你不得。”
“不——!你们不能杀我!我有才华!我能算计天下!你们不能”
火把触及火油,呼地一声熊熊燃起,将柴火瞬时笼罩在烈焰之中,有了柴火的助力,木房也渐渐燃了起来。
狄其野退出院子,跨上无双的马背,顾烈骑在大棕马上,将手伸给手足无措的小乞儿,把他拎坐到自己身前。
他们策马向外行了一段,到了二人一开始的藏身之处,才调转马头,静静看着那木房化为冲天大火,伴随着渐渐化无的惨呼。
“主公,天下藏书阁?”
“老贼出手阔绰,言行可疑,”顾烈推断,“公子雳出身不凡,也从不曾听说他晚年穷困潦倒。若藏书还在,一定在这山谷之中。我们在这待一日,若是找不到,就派人封锁山谷,日后再来寻觅。”
狄其野好奇:“那公子雳是什么人物?”
“是前朝一位大先生,堪称全才,兼爱天下,德才兼备。”顾烈举目四望,这处山谷宁静幽然,巨树高耸,怪藤粗挂,是人烟罕至的模样。
然而传说中数十年前的“清涧”,是溪水湍流,竹舍无数,辩论朗读之声处处可闻的博学之地。
更有“学社”“辩会”等文人雅集,贤人异士往来不绝,作诗斗酒,笑论天下。
那是前朝盛世之景。
这盛景,前朝能有,大楚未来也会有。
顾烈前世已经做到了,此生,定然要比前世做得更好。
狄其野回想着自己的观察所得,计划道:“这山谷有六处人迹,每处建筑功用都不同,我大多都从未入内一观。若要找寻藏书”
“不急,”顾烈打断他,低头看向身前坐得无比板正的孩子,“你之前藏身的山洞在哪?带我去。”
公子雳的藏书是意外所得,他顾烈特地来青城山一趟,为的可不是什么藏书。
山洞?狄其野扯缰绳的动作一顿,那不就是他曾经住的山洞?
第38章 抱剑临溪
山洞, 只是寻常的山洞。
不过它宽大、干燥, 比露宿野外是要好上许多, 里面有张简易的木床和烧火的土坑,外面有半扇木门,夜里防野兽虫蛇。
“你还真是野生野长, ”顾烈笑话狄其野,想到这人下了战场就过分爱干净的本姓,还感叹道, “难为你了, 真不容易。”
狄其野对来自主公的嘲讽翻了个白眼。
老乞丐的遗体躺在角落里的简单木床上,小乞儿才知道这原是狄其野住的地方, 不安地看看狄其野,道歉说:“我不知道这里原有人住。”
“无需多想, ”狄其野当然不会计较这个,“我当初被强掳至此, 找个地方存身罢了。这山洞也不是我开的,原先就有,能帮上你我, 也是缘分。”
小乞儿放下心来, 还是很郑重地道了谢。
他近日大悲大喜,实在经历了太多,方才仇人身死,他到现在都还是懵的,不过是这两三日突遭大难, 习惯了强撑出一股镇定。
如今走到木床边,见到老乞丐的遗体,往昔种种近日种种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掠过,小乞儿强撑的镇定松懈下来,双膝一软跪倒在床边,再也忍耐不住,把脸藏在手臂里,埋头不出声地哭起来。
狄其野和顾烈都不曾亲手养育过孩子。
顾烈前世尝试过,但他每次抱一抱小太子,小太子回去不是哭闹就是生病,柳王后抱着小太子请求他,说也许是八字不和,不可过分亲近。顾烈责备自己命数不好,也依言克制着父亲天姓,到后来,连姜扬的孩子都比小太子更亲近他。
因此两个大人面面相觑,视线短暂相交,然后立刻一个看天,一个看地,都假装没有不知所措。
顾烈观察着干燥平整的山洞洞壁,忽而疑惑:“这山洞是何人所开?”
“不知,”狄其野随他的视线看去,“我找到它时,它是被枯藤草树遮住的,已经是废弃很久的模样。”
顾烈伸手:“青龙刀借我。”
狄其野有不好的预感,舍不得:“你有紫霜剑。”
没听说过谁家主公想用个自己赏的刀都借不来的。
但谁让人家的青龙刀是战场利器呢。
顾烈咬牙解下紫霜剑,右拳正握着剑柄,直直刺向靠山的那面洞壁。
“你想干……”狄其野看顾烈一副凿墙的模样,莫名其妙,话音未落,却见那山壁破了个洞。
这山也太薄了吧?
顾烈一点都不顾惜紫霜剑名贵的剑鞘,利落地依着裂缝又刺了几下,山壁像墙皮一样大块大块地掉落下来,能看见后面是砖地。
既然是砖地,就证明是人工所建的痕迹。
狄其野和顾烈对视一眼,一起用脚踹开剩下的山壁,一幅宏伟景象出现在他们眼前。
山壁后是向下的石砖坡道,坡道所达之处,是挖空整座山建造出的宏伟藏书阁。
四周山体镶嵌无数明珠,亮如晨曦,书海浩瀚,层层书架高叠,东南方几处悬挂无数竹简,不知有何机巧,山阁内竟有微风徐来,干燥的威风带有香气,是防虫防腐的护书香料。
上方的山体岩石被凿出【天下藏书阁】五个大字,落款【公子雳】。
左右是一副对联,亦是凿岩写就:【人世汲营水中月,清涧观心一卷书。*】
毕生心血。
巧夺天工。
小乞儿不识文字,都被此景此阁震得不敢说话,跟在默默步入山阁的两个大人身后。
踏下坡道,细细观来,才知这浩瀚书海,天文地理无所不包,从先秦春秋以来,按朝代分为数块,是围绕中央以八卦分阵,再以类别标出藏书架,护书香料将书籍竹简保存得极好,几乎不见疏散。
不愧是传说中遍藏经典的天下藏书阁。此名不虚。
经过架架藏书走到正中央,是夫子讲学的道场模样,上有讲坛,下有学案,讲坛上一人孤坐,手握竹刀笔,面前是摊开的竹简。
那是一具衣衫未腐的风干骸骨。
顾烈行至那人身后,观其竹简上的记述。
“为避恶仆高望,余自封于藏书阁中……查知春秋数卷典册被其偷走卖出,余甚心痛。其不知悔改,强占家财,余年事已高,不能抗衡。”
原来那老贼名为高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