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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 第11节

作者:priest 字数:20408 更新:2021-12-14 00:29:46

    内心一劈两半,他被关在冰火两重天中。

    新生的守门人一同埋葬了前首领养的那条千疮百孔的大蛇,又重新加固了山门防卫。这里经历了一场大战,正是漫山遍野血光冲天的凶戾气息,暂时能在短时间之内,吓退那些不长眼的敌人。

    山上被圈了一天一宿的孩崽子们终于被放风下山,他们将扁片人的头脚粘在了一起,粘成一个圈,中间填了大石头,做了个简易地球,就这么踩在脚下,风火轮似的一路轮流踩着往下滚。

    那只扁片人但凡没死透、还有一点选择权,一定宁可当时被褚桓直接扭断脖子,也不愿意被当成小孩玩具活活玩死。

    南山失魂落魄地往山门里走的时候,正好碰见小秃头哭哭啼啼地跑过来,小秃头只顾闷头痛哭,也不看路,一脑门撞在南山的腿上,“哎哟”一声坐了个屁墩。

    南山扶起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怎么总是在哭”

    小秃头痛不欲生地抓着他的裤腿,在他裤子上一摸眼泪,伸手一指花骨朵,告状曰“她打我”

    花骨朵火冒三丈地瞪着这个告状精,不过当着族长,没敢造次,愤愤不平地冲南山低了低头。

    可是南山此刻心里有些郁郁,实在没有做儿童矛盾调节员的心情,他只是动手草草擦掉小秃头的眼泪,不咸不淡地对花骨朵说“别欺负小孩子。”

    就这么敷衍了事地断了这桩官司。

    花骨朵不高兴地说“谁欺负他了,是他先抢我的东西”

    然后两个小东西就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指责起来,倒腾来倒腾去,总不外乎“鸡毛”和“蒜皮”这两件小事,掰扯不出什么花来。

    南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两耳朵,听着听着,他就魔障似的忽然出起神来。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不知多久,冷不丁地伸出一只手掌,覆上小秃头的脑袋。

    “别人的东西,不能乱碰。”南山说,他面对的虽然是小秃头,嘴里的话却不知说给谁听,“知道吗”

    小秃头和花骨朵都被族长这种郑重其事的态度震慑到了,各自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南山在小秃头背后轻轻地推了一把,冲他们俩挥挥手,示意他们自己去玩,然后他自己心事重重地走了。

    可做族长的,总是不得清净,半路又被小芳拦住了去路。

    小芳一边抹着满头的大汗,一边跟南山报告他们的收尸工作进度,南山一丝不苟地听完,脸色严峻,半天没说话。

    小芳瞪着他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迷惑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族长,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还以为他在思考什么深邃的大事。

    结果过了一会,南山转过头来,却仿佛是才发现身边还有这么个活物,他一怔之下,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尴尬的神色,干咳一声“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小芳“”

    完蛋了,族长的魂好像被什么东西勾走了,一会一定要告诉长者。

    好不容易打发完一干闲杂人等,南山这才得以喘息,他避开人群,独自爬到山门上一块大石头上,眺望着远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河水。

    这期间,他忍不住将认识褚桓后的前因后果全部仔细地回想了一番。

    关于褚桓的每一个细节,南山都追本溯源般地反复推敲。

    想到褚桓对他的好,他就忍不住自己跟自己笑一下,想到褚桓毫不犹豫地拒绝接受仪式、拒绝留在族里,他心情又十分复杂这样的一个人,一方面让他觉得真诚可交,自己没有看走眼,一方面又为了对方那有理有据的拒绝而失魂落魄。

    等到南山陷入回忆深处,他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甘。

    南山不由自主地解下褚桓送给他的口琴,却没有放在嘴边吹,而是捏在手掌中不住地把玩。

    当他的手指抚过口琴光滑冰冷的表面时,南山就发现,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管住自己的心意的。

    有那么几分钟,南山没有来由地想起了他的母亲。

    他童年的大部分时光几乎都是跟长者在一起的,长者将他带大,一直看着他当了族长。

    然而大概是幼儿与母亲之间存在某种非常特殊的联系,尽管南山对他那让人蒙羞的父亲全无印象,却偶尔能回忆起一点关于母亲的事来。

    他记得那个女人强壮而温暖,脾气不怎么好,从不会轻声细语的说话,可是她偶尔会把掌心放在他的头上,那么轻柔地把他托进一个美好的梦里。

    南山以前总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看上那么一个人。然而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发现,原来真的喜欢一个人,竟然是执迷不悟,难以自控的。

    这样思前想后不是没有收获的,南山就突然从中发现了一件事他自己好像一直尽是在捕风捉影,关于褚桓,很多事都只是猜测,完全没有靠谱的根据。

    他虽然教育小秃头“别人的东西不能乱动”,可有没有可能他根本不是别人的呢

    这个念头从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南山就跟诈尸一样,茅塞顿开地从大石头上一跃而起。

    他决定亲自去问清楚。

    不过决定是一方面,怎么问又是另一个问题。

    南山边走边思考,他记得有一次自己曾经直抒胸臆地问过褚桓喜不喜欢自己,虽然南山明确地知道自己当时没那个意思,但是他也记得褚桓当时是回避了这个问题的。

    什么话不能直接回答,非要回避呢南山以己度人,得出了“褚桓那么委婉,应该是不十分喜欢”的这个结论。

    南山这辈子,还从没有在人际交往方面策划过这么迂回的策略,新鲜得他手心直冒汗。

    他认为自己应该问得委婉一点,最好是旁敲侧击,不要让人察觉出自己真正的意图,这样一来,如果得知褚桓那边确实已经有人捷足先登,那他就能无声无息地退后一步,既不做破坏别人“契约”的事,又不会显得太尴尬太难看。

    然后如果时间足够长,总会抹平他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思念。

    那么如果褚桓还不是别人的呢

    南山脚步一顿,走火入魔似的站住了。

    这时,草丛中传来蛇的声音,小毒蛇没精打采地顺着南山的裤腿爬了上去,半死不活地缠在他的手腕上,南山心不在焉地看了它一眼,随口问“你不是去圣泉里喝水了么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提起这事,小毒蛇激愤异常,“嘶嘶”地吐着蛇信,尾巴尖不住地拍打南山的胳膊,告状似的好一番摇头晃脑。

    可南山既听不懂蛇语,也没心情看它演独角戏,这男人只是随口一问,随便施舍给小毒蛇一个眼神,然后很快沉浸在了自己对未来无穷无尽的计划里,将这一段山路走得如同行尸走肉肉体僵硬、魂飞天外。

    此时,守门人山洞门口,鲁格向褚桓走了过去。

    守门人族长身边没有了大蛇的跟随,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他依然是天生一副阴鸷如艳鬼的眉眼,打量着褚桓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不信任。

    袁平被迫在中间冲当了翻译。

    “长者说你就是圣书上的那个人”鲁格生硬又冷淡地开口,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明知故问,袁平这个新生的守门人就是最直接的证据,自从他们一代一代地传承开始以来,圣泉中生出新生的事,还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褚桓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鲁格紧锁双眉,吐出一句“我还是很不喜欢你。”

    袁平飞快地翻译完这句话,立刻插嘴补充自己的意见“他说得对,我也不喜欢。”

    褚桓充满外交意味地假笑了一下,重新戴上眼镜,端得一手斯文正派的好架子“我听守山人说过你不喜欢我的缘由,没什么好解释的,不论我是哪里人,我自己问心无愧。”

    袁平怒道“你问心无愧真敢说啊你这辈子干过几件问心无愧的事”

    这个翻译很不靠谱地直接擅离职守,把沟通双方丢在一边,光速切换成离衣族话,对鲁格说“族长你千万别相信他,我跟你说,他这人就是那种会向老师举报别的同学在厕所抽烟的贱货,两面三刀,一肚子贼心烂肺”

    鲁格“”

    褚桓“”

    褚桓虽然未必能完全听懂这间或夹杂汉语名词的离衣族话,但是以他对袁平的了解,只要是从那货嘴里说出来的,哪怕是猫话狗话,他都能猜出个大概意思。

    褚桓简直不明白自己没事惦记这孙子干什么,本来他跟守门人的关系就很紧张,现在好了,中间还多了这么一条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屎棍子。

    而让褚桓更加堵心的,是鲁格对这个横空出世的袁平态度居然很好。

    守门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是无老无少,他们一代人经历过一次死亡,再借由守山人的血脉和念想传承下来,守山人一族在变化,守门人以其为媒介,当然也会跟着变化,久而久之,就面目全非起来。

    然而纵然面目全非,他们依然无法超脱过去的影子,只有这个新生的守门人,显得那么干净而纯粹,在鲁格眼里,袁平就像个新生的孩子,他虽然在族中从来积威甚重,却依然忍不住对这个人态度柔和了些。

    鲁格看了袁平一眼,放低了声音说“你刚刚来我们这里,很多事不熟悉,可以和他多聊一会,等太阳落到那边山的尖上时,我们会在山门口吃晚饭,记得要过来。”

    袁平怔了怔,听出他言语里的格外照顾,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好,一定。”

    他现在对族长颇有归属感,因为族长和他一样讨厌姓褚的。

    鲁格永远板着的脸上露出一个吉光片羽般珍奇的笑容,转身走了。

    褚桓代人受过,正十分无奈,刚要开口说什么,花骨朵跟小秃头却在这时拉拉扯扯地走过来,老远见了他,一起高高兴兴地打招呼“贱人大王”

    褚桓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忘了这茬了,他当场好悬没让口水呛死。

    袁平听见这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疑惑地回过头去,发现是两个守山人的孩子,十分诧异,心说这谁家的野孩子,叫谁呢怎么说话呢

    袁平刚要开口呵斥,褚桓已经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他的嘴,拖到了一边。

    袁平好不容易从褚桓手里挣脱出来“你忘了吃药了犯的哪门子狂犬病”

    褚桓满心愁绪,怀疑自己会在此人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可是有一群热情洋溢的守山人兄弟,这还怎么隐瞒呢纸里包不住火啊。

    他这一迟疑,袁平立刻抖了机灵,眼珠一转反应过来“等等,这不会是你教的吧”

    见褚桓沉默不语,袁平更加来了劲“这个听着新鲜,来来来,你给我说说,你图什么呀”

    尽管褚桓极力美化自己,企图将事件包装成一场谁都无法阻挡的天灾人祸,但抵不住袁平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完美地过滤出了事情的真相。

    然后袁平就痛打落水狗地对他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嘲笑。

    “我我哎哟”

    褚桓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脚,袁平在地上边打滚边说“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暗恋我,知道我一直想整你,当面就给我送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哎哟你他妈还踹你还有把柄呢”

    有些人真是相见不如怀念,还不如让他死着呢。

    褚桓冷冷地说“你的猫在我那。”

    袁平猛一激灵,顾不上傻乐了,一个跟头从地上翻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我我家小乔”

    总有一些脑门上有疤的鞋拔子脸自比周郎,真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褚桓双手插进都里,高深莫测地说“跟了我以后,改名叫大咪了。”

    “大咪”袁平当时就火了,气得话都说不连贯了,“你你居然敢你居然敢这么侮辱拿我们家美人,你简直不是东西”

    两个人就这样因为一只猫公公的名字,再次动手打了一架。

    直到赶来的南山把他们俩拉开。

    褚桓在南山面前,一直是温厚又稳重的,但是由于袁平这个奇形种的存在,他已经形象尽毁了,一看南山的眼睛,他就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好。

    褚桓脸色颇为挂不住,低头蹭了蹭嘴角破皮的地方,对南山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没事。”

    南山将他往自己身后一带,有意无意地半侧过身挡住他,颇有领地意识地扫了袁平一眼,酝酿了片刻情绪,刚想问出自己方才准备了一路的问题,就听见那边袁平不依不饶地嚷嚷“我家美人冰清玉洁,跟了你以后成什么了大咪还大咪咪呢”

    南山“”

    他好不容易爬到了嘴边的话“咕嘟”一下,四脚朝天地掉回了肚子里。

    褚桓“就他妈一只猫,至于吗你还没完了死娘炮”

    哦,一只猫啊

    南山陡然松了口气,他干咳了一声,略微酝酿了一下情绪,提起一口气来,再次将话准备好。

    袁平“就你这审美趣味,还敢惦记璐璐,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南山被噎得欲仙欲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呓语似的跟着念了一遍“璐璐”

    青春期的女神已经成了别人的老婆别人的妈,褚桓早就没有半点念想了。

    但由于他对南山居心不良,还是莫名地不希望别人在南山面前提起她,立刻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撇清关系“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还往外倒,你有病吧她现在是我外甥的妈。”

    南山吊起的心又给放了回来,他感觉自己胸口里好像装了一根弦,一次一次地被拉紧,又一次一次地放松,来回折腾得快断了。

    可是等南山手脚冰凉得好不容易解决了这对宿敌的纠纷时,棒槌又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远远地冲他们挥着手“族长好贱人守门人兄弟,山门的火烧起来了,准备吃东西了”

    来得真是时候啊,兄弟。

    南山方才准备的词已经忘了大半,他心乱如麻地摸索了半天,没找到一点头绪,终于无可奈何地把话都咽了回去。

    第36章 异界

    守门人常年守着身后孤绝的万仞高山,所有外来者对于他们而言,都是某种程度上的敌人,因此他们排外,就算看在守山人的面子上也不行。

    褚桓也是带着圣书的神秘光环,才在守门人族长鲁格的默许下留下来的,很多守门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但碍于族长冷脸,并不敢贸然过去搭话。

    如果说守山人的生活是古朴,那么守门人的生活就是枯燥的。

    他们更加肃整,战斗力更强,随时处在一种枕戈待旦、常备不懈的状态里,比起一半生活在桃花源里的离衣族守山人,守门人更像真正的战士。

    傍晚时分,南山他们从山上扛下来一些粮食,和着野菜与火腿,粗粗地洗涮切块后,就不分先后顺序地一股脑丢下锅。

    锅是那种能当澡盆用的大家伙,想必炖上囫囵个的唐长老不在话下,吊在架子上,下面架着大火烧,也不讲究什么先放后放、火候不火候的,反正粮食、菜和肉就这么黏糊糊地熬成了一锅大杂烩,各种食材碎的碎、烂的烂、没熟的没熟,大爱无疆地缠绕在一起。

    一个守门人横刀立马地站在一边,攘起一把粗盐粒,大风卷沙地那么一洒,晚上的主食就有了。

    好在除了主食之外还有点小菜大锅旁边架着几个小火堆,守门人将刚逮来的野兽收拾干净,然后横劈几刀,用尖叉子叉起,架在火上烤,还有一些类似土豆、地瓜之类的植物根茎,应该属于本地特产,从土里挖出来,连洗都不洗,连着泥一起丢进火堆里,烤完拍打两下,表皮自然脱落,会露出里面含着焦香的瓤来。

    说好听一点,守门人的日常生活颇有野趣在褚桓看来,“野趣”就是简单到了粗暴的意思。

    然而不知不觉间,褚桓已经学会了不再用他狭隘的观点去丈量别人的生活,他没有再去试图揣度守门人生存的意义。

    尽管双方的语言方面依然无法达到无缝对接,但是潜移默化中,南山的视角在不知不觉地影响着他。

    褚桓发现,当自己追问“活着”的意义的时候,实际上是不期待什么答案的因为如果别人告诉他那个意义是“平平淡淡,柴米油盐”,他会觉得对方浑浑噩噩,而如果别人告诉他某个明确的、甚至于高尚的目标,他又会觉得这是假大空。

    他之所以问,其实只是空虚迷茫的时候,给自己找一个看起来颇有哲学范儿的落脚点而已。

    南山对他说过,但凡存在,必有道理。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也有些“存在”很没道理比如褚桓正要找个角落低调地坐下时,以棒槌为首的一帮人就热情洋溢地冲他嗷嗷叫“好贱人,到这来”

    褚桓从未如此希望过自己是个聋子。

    袁平在旁边笑得像一朵风中乱颤的狗尾巴花,笑完,还不依不饶地尾随了过去。

    褚桓没好气地说“跟着我干嘛”

    袁平两手一摊“跟着捡乐啊,好贱人,我下半辈子都得指望您这笑话活着呢。”

    褚桓听了前半句,很想把塞回到圣泉里,听到后半句,却不言语了。

    “下半辈子”这几个字好像一把突如其来的刀,抽冷子捅他一下,血肉之躯顿时就有点承受不了。

    下半辈子袁平以后怎么办

    永远被困在山门中生死轮回吗

    袁平见他脸色突然一变,浑然不明地问“你那脸色怎么又跟吃了屎似的喜怒无常,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神经了。”

    褚桓默然不语,认为他说得对。

    褚桓坐下,没了打闹的心情,接过别人递给他的一块粗粝的烤肉,机械地往嘴里填,吃得食不甘味、毫无胃口。

    周遭乱哄哄的,有大人乱窜和小孩子乱钻,叽喳叫唤此起彼伏,突然,原本坐在一边的二踢脚好像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一样,原地晃了起来,开始只是难耐地摇晃,到最后他满脸通红,忍无可忍,猛地站了起来,猫着腰夹着腿往外跑去。

    棒槌有一双不合时宜的利眼,明察秋毫地瞥见二踢脚的动静,立刻扯开嗓子替他广而告之“哎,你干嘛去”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只见那二踢脚保持着弯腰九十度的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僵立成了一座造型时髦的雕像,脸红得都快能去斗牛了。

    二踢脚“我我我我那个那个去”

    棒槌明知故问“那个是哪个”

    褚桓蓦地想起来了,他当时一个不小心,把“疯狗”的血喷了这小伙子一脸。

    贱人大王适时地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目光往二踢脚的下半身扫了扫。

    二踢脚就像个被戳中了屁股的兔子,两只手欲盖弥彰地捂住裤裆,怪叫一声“我就是尿尿尿尿怎么了笑什么笑”

    这少年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感到了近乎丧权辱国般的羞愤,半身不遂般地碎步跑了。

    南山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以无辜无意的脸,包裹着处心积虑的核,别有所图地跟起了个话头“我们这里如果有心仪的人,十六七岁就能在族长和长者的见证下定婚约。”

    他所说的“婚约”并不是汉语中类似“约好将来结婚”的意思,而是指婚姻本身,离衣族守山人们将婚姻视为一种不可背弃的誓约,褚桓听他说过。

    褚桓看一眼南山,心情都会变好一点,于是暂且放下方才的心事重重,也有了一点聊天的兴致“我们那不行,我们那这样的小崽子属于未成年,还圈在学校准备高考呢,民政局不给发证,不让结。”

    南山问“那如果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办”

    “憋着,”褚桓坏笑了一下,忽悠说,“被父母发现了打断狗腿,被老师发现了写检查就是错误悔过书。”

    南山头一次没有对河那边的离奇生活表示好奇,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于是连忙见缝插针地追问“你也写过检查吗”

    褚桓则见缝插针地找到了一个吹牛的机会,他一摆手说“那怎么可能,我那时候是标配的穿白衬衫的男班长,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

    袁平“就是班里最贱、最假、最会打小报告的男骚包。”

    褚桓捡了一根骨头,发射到了他脸上,然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对南山说“你别说,我好像还真写过一份。”

    此时在南山心里,“写检查”仿佛已经等于“谈恋爱”了,他垂在身侧的拳头陡然一紧。

    “当然不是因为早恋被逮着这么矬的事。”褚桓慢悠悠地补充完下一句,“我当时是因为为民除害,利用课余时间,给一个着名的傻逼开了瓢”

    骨头带着厉风袭来,其中还带着一股新仇旧恨般浓烈的杀意,褚桓不慌不忙地侧头躲开,看也不看愤怒的袁平“总有人喜欢捡骂。”

    南山发现准备好的话题已经被褚桓带出了十万八千里,补救是够呛了。

    可是今天都到这个地步了,他实在不想再迂回,打算就这么直接问。

    南山将心里的话重复默念了几遍,试图摆出一副故作轻松的状态,但是总觉得自己不得法。

    一个人在意到了极致,仓皇到了极致,就总显得有点做作,南山察觉到自己的不自然,却已经忘了自己什么样才算“自然”。

    他暗地里把自己折磨得不轻。

    褚桓一见他神色有异,立刻擦了擦手,探身一摸南山的额头“你没事吧是不是刚才哪受伤了别感染。”

    南山被他一爪子摸成了一只受惊吓的浣熊,浑身僵硬得一动不能动。

    褚桓皱着眉,掌心在南山的颈侧贴了一下“怎么脉搏跳得这么快会不会是中毒了”

    南山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中毒了。

    直到长者把他解救出来。

    长者坐在大锅旁边,形象被水蒸气熏得氤氲不清,拿着一个铁叉子敲着锅边“我说南山族长,鲁格族长,我看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吧,说完正事,就让今天不当值的兄弟们喝点酒好不好”

    南山一激灵清醒回了正常状态,连忙躲开褚桓的手,低声说了一句“没事。”

    他和守门人的族长鲁格越众而出,众人都围拢过来,方才纷乱的人群和场地一瞬间训练有素地鸦雀无声气起来。

    “扁片人和穆塔伊虽然一直都是群居,”鲁格不寒暄也不废话,单刀直入地说,“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规模的围攻,所以附近要么是有新的地方陷落,要么是有什么东西把他们驱赶到了这里。”

    南山接着说“要真是那样,我们现在就不能被动地留在山上了,这次是穆塔伊,下次呢”

    长者捻了捻山羊胡子“老规矩,守门人跟着去一两个,主要人力还是从我们这边出。”

    山是他们两族的生命之源,因此守门人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能离开山门,这是祖先留下来的规矩,无论是对周边的清扫还是侦查,都是守山人的事,守门人最多派一到两个人随行。

    袁平一听,立刻唯恐天下不乱地举手“我去我可以去”

    褚桓沉吟了一下“我也去。”

    褚桓当然不是为了凑热闹。

    这个世界危机四伏,他没看见就算了,现在他已经窥见了冰山一角,就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他见不得南山年复年年地挣扎在这里,也见不得袁平死死生生地守着一个山门。

    他必须得尽可能多地掌握各种信息,哪怕他最终无能为力将他们带走,无能为南山实现他那些美好的愿望,起码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守山人还有守门人的死亡率。

    可是他这么一应声,南山却想歪了。

    褚桓以前在离衣族聚居地里不是这样的,他当时什么也不多问,什么都不管,甚至明明能听懂一些他们的语言,也因为懒得节外生枝而假装听不懂。

    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积极了

    南山想不出别的理由,除了袁平。

    不过眼下可不是族长应该胡思乱想的时候,南山飞快地拉回自己跑远的神智,强行将它留在打探边界的这件事上,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族人,非常有效率地点了人手,将自己离开后的各种事宜布置停当山下是个没有防护的世界,相当危险,既然鲁格不能动,那么作为守山人族长,南山必须要身先士卒。

    长者心事重重地喝了一口碗里的杂烩汤“恐怕咱们就得做好了杀掉所有来犯敌人的准备,这个冬天,难过啊”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正这当,二踢脚拎着裤子,满脸通红地从林子里回来了,看起来打算偷偷溜进人堆里,刚迈开步子,就又被不怀好意的族人叫住了,几个汉子仿佛有意想调节气氛,纷纷露出一口白牙,围着二踢脚调笑“这么快啊。”

    二踢脚一脚踢了过去,几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南山吐出一口浊气,冲两族的族人们招招手“说完了,酒上来吧”

    鲁格摇摇头“今天当值的一人只许一碗”

    这种随时扫兴的人顿时遭到了群众的遗弃,两族的族人们一哄而起,把鲁格的话音哄在了喧嚣的海洋里,好像要将方才的沉闷一扫而空,颇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处世之道。

    二踢脚被几个汉子放倒在了地上,好半晌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爬起来,他也不生气,默默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端了一碗酒坐在一边,借着酒碗的遮挡,偷偷地打量着坐在另一边的少女。

    少年不懂得掩饰,很快被有心人看出来,新一轮的起哄碾压过来,将二踢脚这个未经人事的早恋少年挤兑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姑娘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笑了起来,二踢脚顿时仿佛下定了决心,他一咬牙,狠狠地将碗里的酒一口干了。

    酒壮怂人胆,二踢脚在众人的起哄中,大步向自己的心上人走了过去。

    南山余光瞥见,发现自己居然被那个二踢脚比下去了,心里立刻不知哪来了那么一股气,也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回身转向褚桓。

    褚桓抄起酒坛子给他满上,南山却没有沾唇。

    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褚桓“到陷落地探看很危险,不然我不会亲自带人去,你知道吗”

    褚桓就喜欢他这种郑重其事的模样,看一眼就觉得心里都酥了。

    南山紧张地抿了抿嘴唇“万一你出点什么事,家里亲人怎么办”

    褚桓一顿,脸上的笑意渐黯,过了一会,他垂下眼“我没有亲人了。”

    南山“妻子也没有吗”

    褚桓自嘲“还在她妈肚子里呢。”

    南山一刹那觉得自己的心都从嗓子里跳出去了,他听见自己的动脉疯狂跳动的声音,感觉周遭开了一世界的花。

    他问“那么那个,有吗”

    褚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二踢脚正拙嘴笨舌地在小姑娘面前说着什么,说着说着,他自己的脸先红了,抓耳挠腮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姑娘虽然脸也红扑扑的,但是比他大方得多,正十分文静地在一边笑。

    褚桓情不自禁地跟着青春正好的少年和少女露出了一个微笑,他想去握一握南山的手,又觉得唐突,于是将空落落的手心塞进了裤兜里,对南山说“那个呀我们那边叫法可多了,文艺的叫法说恋人、爱人,暧昧的叫法是情人,朴素的叫法是对象,平常的叫法是男女朋友哦,还有你喜欢别人,但是别人不喜欢你的,那种叫单恋对象。”

    南山本来就满脑子浆糊,只好顶礼膜拜在一种事物多种叫法的汉语之下。

    “对象是没有。”褚桓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单恋对象,深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移开自己的目光,毫无破绽至少在南山那双被蒙蔽的眼里,他毫无破绽。

    而后褚桓说“单恋的倒是有一个。”

    南山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既然是单恋,那么他还是有机会的,应该是个好消息,可这个“好消息”真是一点也不让人开心。

    南山干巴巴地问“在河那边”

    褚桓避开他的注视,盯着自己碗里的酒说,过了一会,他嘴角化开一个微笑“在我手心里。”

    南山很难理解“手心里”这三个字中缠绵悱恻的深意,他只能在呆愣过后,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地去解读字面意思。

    放在手心里,那不是豆子吗

    像豆子一样的人那应该很小、很纤细的吧

    南山方才滚烫的心被浇了一碗冷水,他胡乱应了一声,默不作声地借着弯腰盛汤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走开了。

    这话题太敏感,褚桓说完就有点后悔,生怕南山看出一点端倪来,因此一时失神。

    等他反应过来,南山已经不在周围了,褚桓有些担心地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着,只好回到山门前平坦的山坡上,一边喝闷酒,一边心事重重。

    然后一眼看见了被轮番灌酒的袁平。

    袁平给人灌得连滚再爬,已经难以双脚站立了,褚桓伸脚踹了他一下,鄙视地说“看把你出息的。”

    袁平踉踉跄跄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腿,眼神散乱。

    褚桓正想把他一脚踹开,突然,他听见了袁平的呓语。

    褚桓陡然僵住了,半晌,他缓缓地蹲下来,颤抖的双手抓住袁平的肩膀“你说什么”

    袁平“妈”

    袁平抓住了褚桓的衣襟,迷迷糊糊的,几乎睁不开眼了,然后他将自己贴了上去,脸在褚桓的胸口脖颈间随意地乱蹭着,满嘴都是胡言乱语“妈,我想你了,妈爸你别生气,嗯,别吃醋,我也想你”

    他清醒的时候,问过了工作,问过了姑娘,甚至问过了猫,却死活没敢提起这个话茬。

    褚桓缓缓地伸手搂住他的后背,听着他一会“爸”一会“妈”地乱叫,无言以对,只好抬起眼望着天。

    天是没什么好望的,只是他怕自己一低头,眼泪就掉下来了。

    第37章 异界

    太阳刚一沉,鲁格就站了起来,他似乎习惯性地抬手一招,然而身侧却没有大蛇回应他了,鲁格愣了一下,有点落寞地蜷缩起手指,而后他俯身拿起自己的武器,走上了山门的关卡。

    他一动,当值的守门人不需要叫,三三两两地全跟了上去。

    其他没有任务的人基本已经醉成了一团,有还个别清醒的,摇摇晃晃地原地生起火,又把窝成一团的小崽子们挨个拎起来,扔到山洞里避风。大人们想必是茹毛饮血惯了,并不畏惧风餐露宿,一个个醉得四仰八叉,就地一滚,也就抱着酒坛子睡了,叫褚桓看了十分羡慕。

    他仰面躺在草地上,嘴里叼一根草茎。

    这里的夜空找不到北斗,找不到北极,也找不到南天猎户座的“金腰带”,只有一大堆无序的、无法识别的星星。

    褚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眼镜上接收不到任何信号,连指南针也失去了作用。

    可是星河依然很灿烂。

    褚桓觉得自己可能是心胸太窄,心里揣一根鸡毛都能让他辗转反侧,因而他不得不承认,无论年少时候再怎么胸怀大志,他的本性也不是什么能做大事的人。

    旁边有人坐了过来,褚桓先开始还以为是南山,期待地一扭头,却看见了长者那张老山羊脸,顿觉从美梦跌落到了噩梦。

    长者耷拉着眼角和嘴角,一脸讨债相地往他旁边一坐,好像下一刻就要让他签字画押卖身抵债。

    褚桓心惊胆战地一手撑地,半坐起来,压低声音问“您老有什么指教”

    长者盯了他一眼,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抬手丢到他身上。

    那是一条细线编织成一股的绳子,手法精细,但年代久远,褚桓只能依稀从它如今那深浅不一的黑,来依稀判断它也曾有五颜六色的青春年华。

    绳结下面挂着一颗

    核桃

    褚桓捏在手里,犹疑不定的打量片刻,感觉自己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这稀罕物件姓甚名谁,只是作为核桃来讲,似乎有点小。

    它直径目测不超过两厘米,浑圆,表面沟壑丛生,已经起了一层包浆,红得晶莹剔透,要不是入手分量极轻,几乎像是玛瑙做的。

    褚桓问“这是”

    长者“这是我族传世的圣物。”

    传家宝都能这么寒酸。

    长者又补充说“守山人一族有两件圣物,一个是族长权杖,还有一个就是它。它就是圣书上记载的我族圣火,据说圣火燃烧的时候,一切灭失者都能重获新生。”

    褚桓没听懂,他将手里的“核桃”颠来倒去翻看了良久,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皱了皱眉说“那也应该叫燃烧物啊,怎么能叫火呢你们圣书靠谱吗”

    长者吹胡子瞪眼地抢过核桃,冲褚桓一摊手“火”

    褚桓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咔哒”一声按着递给他“圣物怎么能随便点”

    “点”字话音没落,褚桓就愣住了。

    长者将“核桃”凑在火上烧,很快被打火机的火苗包裹住了,随后火焰竟然被“核桃”一点一点地吸了进去,那浑圆的小东西越发艳红。

    褚桓难以置信地移开打火机,伸手去摸,触手处冰凉如水,凝着遗失在时光中的古朴与妖异。

    长者怪笑一声,像斗狗似的将“核桃”在褚桓面前晃了晃,阴阳怪气地说“你能耐啊,你有本事啊,你什么都知道嘛。”

    褚桓无言以对,连忙收敛起自己不小心泄露的一身傲慢“那您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让你拿着。”长者重新将核桃丢进他怀里,“既然你就是圣书上的人,就由你拿着,说不定能找到圣火烧起来的契机。”

    褚桓捏着小小的核桃呆愣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长者,你不怕你们那圣书是老糊涂了么你不怕把这么重要的圣物交给我,我会像上一个人一样吗我连一个字的承诺都没给过你们。”

    长者吧嗒吧嗒嘴,用拐杖轻轻地敲着自己的腿,漫不经心地说“如果圣书上说的是命,那么我们无力反抗,如果圣书只是胡说八道的,那我们就算供奉起它来也没什么用。谁见过圣书这么多年,石头早就平了,都是口口相传,真的假的没人知道你们你们那管这种叫什么什么虚什么缥”

    褚桓“虚无缥缈。”

    “唉,就是虚无缥缈的事啊。”长者瞥了褚桓一眼,“怪不得族长跟我保证说你跟上一个不一样,我看他说得对,你比上一个蠢多了。”

    褚桓恍然大悟,原来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顺其自然,一条是自寻烦恼。

    而他始终无法像发须花白的长者一样顺其自然,只好殚精竭虑地自寻烦恼。

    老山羊嘲讽完就拍屁股走了,褚桓将那核桃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纵然他不算有洁癖,但对于把这玩意这个曾经被无数人摸来摸去揣在怀里的东西挂在自己身上,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于是他默默地起身找了个水源,把绳子翻过来调过去地洗了三遍,这才颇为嫌弃地挂在了脖子上。

    天还没亮,褚桓闭目养神了片刻,就爬起来围绕着山林活动了起来。

    经过近山门的一处密林时,褚桓忽然听见了背后“咻”的一声,他本能地往前纵身一扑,肩膀触地卸力,利索地打了个滚,将自己隐蔽在一棵大树后面。

    只见地上有一粒小石子,正打在他的脚印上。

    褚桓“袁平”

    林中传来袁平冷冷的声音“方才我手里要是有枪,你的头已经是个烂西瓜了,你是怎么回事”

    褚桓眼神蓦地一黯。

    尽管他心知肚明,自己确实不在巅峰状态了,但这也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毫不留情地指出来。

    袁平说话间,在林间飞快地移动。

    褚桓没动,他背靠着树干,半跪在地上,凝神静听。

    突然,褚桓从裤腿中拔出短刀,迅疾无比地往头顶一架,只听“呛啷”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响起,褚桓架住了袁平自上而下劈下来的一刀,然而随即,他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臂力难以为继。

    褚桓咬牙一提肩膀,侧身将袁平的刀卸下,自己借力往一侧倒去。

    而后他以手肘为支点撑住自己,翻身站了起来。

    袁平在一米外与他漠然对峙。

    褚桓拿着短刀的手臂肌肉却不自觉地痉挛了起来。

    “我现在力量和灵敏度确实比以前强一些。”袁平面无表情地说,“但是绝对没有这么大差距,褚桓,你这几年一直都在干什么”

    如果有人半年以前这样问,褚桓心里大概不会有什么触动。

    他当时过着退休死宅的日子,也许将来会在社会上找个赚钱不多的闲差,有一天自己把自己熬死,要么浑浑噩噩,在衰老和无趣中结束乏善可陈的一生。

    如果不是两只鬼重新入境。

    如果不是他冥冥中注定般地一松手。

    如果不是

    而他现在却无论如何都要把袁平重新带出去,无论如何不能忍心袖手旁观地让南山面对这种世界。

    沉默的责任像一条鞭子,抽出他烂泥一样的生命中一点深藏的精气神来。

    因此褚桓并没有回应对方的挑衅,只是伸手指按了按自己的胳膊,收回短刀,抽出军刺,沉声说“再来。”

    等天开始微微亮,族人们纷纷起来醒酒的时候,褚桓身上已经是大汗淋漓了。

    袁平的较真程度基本上和南山有一拼,纵然是演习,他也能营造出你死我活的效果,两个人各自在对方身上制造出了多条的利器划伤。

    褚桓比较凄惨一点,一来他没有飞快的自愈功能,二来有一道刀伤是横在他的颈侧的。

    袁平手下留了情,换成别人,估计他当场就能血溅三尺。

    临到守山人们准备出发的时候,神秘消失了一晚上的南山才重新出现。

    仅仅一天一宿,他就仿佛变得沉默了很多,南山本来是年轻而纯粹的,像一块鲜艳而夺人眼球的新紫檀料,却于一夕之间,就仿佛被什么打磨出一层沉敛又厚重的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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