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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 第7节

作者:priest 字数:20727 更新:2021-12-14 00:29:43

    他俨然已经成了个专业抱腿的熟练工。

    大猪见状,好像也企图效仿,被褚桓一个充满了杀气的眼神定在了原地,只好去一边气哼哼地拱地了。小毒蛇却以一种有功之臣的架势,趾高气扬地爬上了褚桓的肩膀,一览众山小地俯视着其他物种当然,他很快被褚桓捏着七寸拽下来扔在了一边。

    褚桓“都是你招来的,裹什么乱”

    一条蛇该如何去伸冤呢这个残忍的问题注定是无解的,所以它受气兮兮地爬到了小秃头的胳膊上,盘起来的样子有点窝囊。

    褚桓跟小秃头沟通了一溜够,感觉自己已经快把口语都练出来了,那位神猪骑士依然油盐不进,他的耐心终于告罄了。

    于是褚桓二话不说,直接拎书包一样把小秃头拎了起来,往马背上一扔,火速原路返了回去。

    大猪哼哼两声,连忙撒丫子跟上。

    小秃头先开始还很高兴,走着走着,他发现路径好像不太对,咬着手指有些疑惑地四下打量。

    等回到了充满雾气的河边,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竟然被遣送了小秃头自觉抛家舍业,牺牲良多,付出了无数的聪明才智,一路追寻着蛇的踪迹,才总算摸到褚桓的影子。

    可他这么满心欢喜地跑来私奔,居然毫无来由的就被遣送了,世界上还有比这再冷酷无情没道理的事吗

    小秃头心里悲恨相续,于是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可惜他的挣扎在褚桓看来,和一只小猫乱抓挠也没什么区别,轻易就给镇压了,他只好使出杀手锏,亮出嗓门放声大哭了起来。

    褚桓粗声粗气地说“哭什么哭,是不是男人了闭嘴”

    小秃头深吸一口气,为了体现自己的纯爷们儿气质,哭出了一串嘹亮的起床号。

    “”褚桓默然许久,终于承认自己被治服了,他拍了拍小秃头的后背,放软了声音说,“好了好了,宝贝,咱不委屈了好吧,好了啊”

    其实大人的态度越是这样软软硬硬反复无常,小崽子就越是明白他对自己毫无办法,小秃头有恃无恐,越发来劲,在马背上打着滚地撒泼耍赖。

    褚桓心力交瘁地站在满是白雾的河边,一筹莫展。

    经此一役,他再也不想当任何人的“舅舅”了不管青梅竹马生出个什么。

    褚桓“别哭了,带我过河好不好我带你找你妈去。”

    没人理他。

    褚桓“再哭我可就把你扔这了啊。”

    仍然没人理他。

    褚桓深深地望天叹了口气“祖宗,我求求你了”

    他束手无策了片刻,眼见小秃头这是要没完没了的趋势,只好病急乱投医地转向了小毒蛇“你认识路吗”

    说完,褚桓自嘲一笑,感觉自己有点不正常。

    谁知小毒蛇磨磨蹭蹭地爬到了地上,缓缓地钻进了水里,一串几乎看不出痕迹的水波荡漾开来,它在水面上露出一个碧绿的头,冲褚桓吐着信子。

    居然真的认识

    褚桓立刻拍拍马“跟着它。”

    他一个人带着一个动物园,这一天第二次走进浓雾深沉的河水中央。

    褚桓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领着一头猪一匹马和一个熊孩子,由一条毒蛇当向导,走那一条连信号都透不出来的迷雾之路。

    当然,他也没想到,这条看起来信心十足的蛇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当手表的时针已经歪歪扭扭地走过了两格多的时候,园长意识到了自己的脑残他竟肯相信一条蛇的智商。

    他们就这样陷在了浓雾深处,小毒蛇不安地在水里转了几圈,最后怯怯地顺着马的身体爬上了褚桓的裤腿。

    连马也焦躁了起来。

    褚桓跟南山确认过,他走的时候只要把马撒开,它自己就能找回族里,那么理论上,白马应该是能过河的,可是这条蠢蛇到底带了条什么路,把识途的老马都转晕了

    小秃头早就哭累了,趴在马背上,双手攥着褚桓的衣襟,哼哼唧唧地打哭嗝,大眼睛乱转,眼神十分茫然。

    褚桓“认识吗”

    小秃头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褚桓叹了口气,此时,他手表上的指南针功能已经完全没了作用,仿佛碰到了紊乱的磁场,转圈都转成了华尔兹,而白雾茫茫中,他完全无法判断太阳光的方向,触目所及只有冰冷的河水和无边无际的雾气。

    他甚至无法分辨出雾气中哪里薄一些。

    忽然,褚身上一凉,他低头一看,小毒蛇钻进了他的衣服里这蛇只有在觉得冷,无法抵挡冷血动物的生物本能的时候,才会往人的皮肤上贴。

    很快,褚桓也感觉到了气温的降低,他解开风衣外套,把只穿了肚兜屁帘的小秃头裹进怀里,拍了拍马“走,别停下。”

    小动物们仿佛知道自己闯了祸,吵的闹的都闭了嘴,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褚桓虚虚地握着缰绳,一边仔细地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让马自行寻找出路。

    忽然,褚桓听见水流声突兀得变急了。

    他后脊一紧,身体先于意识,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褚桓猛地一夹马腹,白马陡然受惊,离弦之箭一般地蹿了出去,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撕心裂肺的挣扎,水花四溅,褚桓一回头,只见河水中一道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方才跟在马身后的猪已经不见了,细细的血迹顺着水流了过来。

    小秃头猛地哆嗦了一下,扒着褚桓的肩膀,不安地探头去看,褚桓一只手把他的脑袋按了下去,一只手抽出了自己的军刺。

    “嘘”他说,“没事,不怕。”

    四下骤然一片寂静,方才那东西好像在寻觅从何下口,而血腥味却已经飘在了鼻端。

    白马可能是离衣族马群中的马王,比褚桓骑过的任何一匹都镇定,但它毕竟是个动物,没有办法像受过特殊训练的人那样掩饰它的“战或逃”反应,褚桓明显地感觉到它的四条腿在微微地哆嗦。

    突然,白马猛地后退一大步,巨大的怪兽陡然从水中冒了出来,几乎和马上的人视线齐平,一股腥风扑面而来,褚桓怀里的蛇猛地支起上身,露出蛇类受到惊吓时候的下意识攻击动作。

    下一刻,厉风扑面而来,几乎划开了浓稠的白雾,那东西模样近蛇,身上长满了爬行动物的鳞片,肢体比蛇更强壮,比蜥蜴更灵活,有一张扁平的脸,嘴确实凸出来的,一口尖刀般的獠牙在它嘴里横七竖八地排成了鞋刷毛,连舌头都无处安放。

    它一口向褚桓咬了下来。

    褚桓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了马背上,尖刺从最诡异的地方冒出来,猛地戳上了怪物的下巴,然后他狠狠地一别手腕,那三棱军刺在怪物皮糙肉厚的鳞片下活生生地钻出了一个浅浅的血洞在那大牙已经包住他后背的时候,把那张血盆大口给撞飞了。

    怪物吃痛,张口咆哮了一声。

    无法形容那声音,褚桓只觉得太阳穴一紧,整个心口都跟着震颤起来,他一把按住了小秃头的一只耳朵,将他的另一只耳朵压在自己的胸口上,然后狠狠地一拉缰绳,白马小步走起来,险险地从侧面与那大家伙擦肩而过。

    就在那一瞬间,永远黯然无光的三棱军刺突然爆发出了某种诡异的弧光,将途中的浓雾也一切两段,凌厉地捅进了怪物的眼睛。

    心狠手辣,干净利落,军刺从怪物的一边眼睛进,又从另一边的眼睛出。

    怪物发出垂死的哀嚎,整个河流与大雾都在震颤,褚桓觉得自己就像受了个严重的次声波袭击,他那熟悉的、精神衰弱似的头疼突然变本加厉地涌了上来,褚桓眼前几乎一黑,喉咙里顿时涌起了腥味。

    第23章 现世

    花骨朵双手举着族长权杖,连跑带颠地追上了南山,尖细的嗓子大呼小叫“族长族长”

    小芳冲她吼“谁让你出来的,滚回去”

    花骨朵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敢于跟自己的亲爹叫板,小跑过来的风带起了一股气势汹汹的战意。

    “我十二岁了”她大声宣布,“我不和那些小崽子们在一起,我可以守山。”

    南山接过权杖,也并没有疾言厉色,只是对她微微皱了皱眉“回去。”

    要说起来,南山对族里的孩子们,脾气说得上十分耐心温和起码比褚桓耐心得多,很少对他们高声说话。然而比起自家老父那动辄蒲扇一般的大巴掌,族长一个略微显得有些不悦的眼神,却总能更好的震慑住那些崽子。

    花骨朵一对上南山的目光,原本三尺高的气焰就缩成了一个豆大的火星,而后扑腾着灭了,她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一点也不敢放肆,脚趾蹭脚背地在原地磨蹭了片刻,灰头土脸地依言往回走去。

    此时,原本在整个离衣族聚居地中漂浮的雾气不知被什么东西驱走了,应该是通过某种方法人为的。那些被驱走的白雾逡巡凝聚在族人村落外,形成了一个天圆地方的四边形,乍一看,村子好像多了一圈混沌朦胧的城墙。

    族里所有十四岁以下的小孩都被集中在族长家院子里,以春天为首的一圈成年人守在外围,每个人都披甲执锐。

    春天有条不紊,指挥若定,一时间,离衣族内是人在吼,狗在叫,鸟声凄厉,还有马蹄奔走声从不远处传来,牲畜们各自忙不迭地归圈,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一起。

    “怎么会这么快怎么会才起雾门就开了守门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那边为什么没有一点预警”小芳飞快地跟在南山身后,问题一迭声地连发,嘴里好像装了一杆机关枪,突然,他脚步一顿,仿佛想起了什么,失声冲着南山的后背吼,“糟了族长,大王大王呢”

    南山大步往雾城墙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停“没事,我已经把他送走了。”

    小芳一下没反应过来“走走了走哪去了我还以为他他会”

    “留下来接受仪式”南山在雾城墙的边界停住脚步,他一转头,沉默地跟着他的大山立刻递给他一根火把,跳动的火苗映在南山清俊又镇定的侧脸上,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褚桓明确和我说过,他不会留下来,所以仪式的事,我没有和他提。”

    小芳把一双特大号的眼睛瞪成了球“你提都没提”

    南山眯起眼望向浓雾,他的面色显得凝重,此时,清晨时送褚桓离开的离愁别绪已经在他脸上荡然无存,提起这事,南山甚至有些庆幸“幸好他走得够痛快,要是慢一点,恐怕就”

    “可是你怎么能提都不提呢唉族长啊,仪式的好处是他们那边的人没法想象的,你怎么就没告诉他呢要是他知道,说不定就会愿意一直留下来,你不是一直都想”

    南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小芳顿时训练有素地自动噤声,看起来并不比他十二岁的小女儿出息到哪去。

    南山鬓角的长发从他身后的发带里掉下了一小把,垂在那宽阔结实的肩膀上,他珍而重之地轻轻抚摸了一下褚桓粘好的权杖头,而后微阖上眼,又将它重新掰了下来。

    他把那颗碧绿的打宝石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后仔细地收好,然后,南山借着大山递来的火把,把权杖点着了。

    族长权杖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顶端着起一团色泽冷淡的火苗,火光如冰上极光,带着幽玄枯涩的寒意。

    只见那光越来越强,很快,就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了浓雾,在缭绕的雾气中,冷冷的火光就像撕裂了暗夜的灯塔,孤独地将白雾照得轻薄了许多。

    这恐怕是整个族里唯一一种能穿透雾气照明的东西。

    “我告诉他,引诱他留下来,然后让他像我阿爸一样吗”南山在寂静的火光下,近乎自语地低声说。

    小芳无言以对。

    南山垂下目光,似乎是要将这一页掀开去“这件事以后不要再说了。”

    说话间,族里的马群终于穿过浓雾跑了回来,小芳目光一扫,忽然有些疑惑地问“奇怪,族长,你那匹白马王呢”

    南山“我让褚桓骑走了。”

    小芳大吃一惊“什么那那正好赶上这个时候,它该怎么回来说话就要封山了,通往河那边的通道已经转开了,它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不回来就不回来。”南山把闪烁着火光的权杖递给大山,“它回不来,马群自己就会选出新的马王,你跟着操哪门子心”

    大山如同捧起了一把圣火,双手托起权杖,已经有十来个女人等在一边,她们每个人手上都举着一根人骨相比普通的人骨,这些骨头似乎要粗一些、骨质也格外的厚实,骨腔中间近乎实心的,表面上闪烁着一层均匀的磷光。

    大山将族长权杖上的火凑到每个女人手中拿着的骨头上,骨头的一端也跟着被点着了,冒出同样能穿透浓雾的光来,只是幽光浮在骨头顶端,并不像火,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团的幻觉。

    女人们将每一根骨头插在白雾城墙的边缘,郑重地用古老的礼仪冲着那些骨头致敬。

    这样一来,迷雾中的一切树、山、河水才重新有了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远处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

    南山“告诉大家,从现在起,十人一组,编队巡查”

    “族长”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被身后一个女人嘶哑的叫声打断,女人踉踉跄跄地跑到了他面前,大口地喘息着,“族长,族长”

    南山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好歹没让女人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他面前“怎么了”

    女人带着哭腔对他说“安卡拉伊耶不见了”

    “安卡拉伊耶”就是小秃头那显得很上档次的离衣族名字,翻译成汉语比原名还要长,是以褚桓俩都没记住,只好自给自足地给人家孩子起了个外号叫小秃头。

    南山抓着女人胳膊地手一紧“什么时候的事”

    “早晨,一大清早”女人几乎崩溃,此时的族长就像是她的一根主心骨,她只能靠着南山手上的力量勉强撑着,几次把漫到眼睛里的眼泪忍回去,她生育艰难,嫁人之后十来年,也就只有小秃头这么一个孩子,怎么能不着急呢

    “家里养的猪少了一只,但是、但是猪圈是插着的,他肯定是放出来了一只骑走了,又自己关上了猪圈他、他平时就喜欢和那些蠢东西一起玩,”女人的指甲抓进了自己的肉里,一口气在她胸中剧烈地翻腾着,“族长,你说他会跑到哪去他会不会已经”

    南山眉头夹得死紧,他接过大山递回来的权杖“叫几个人跟我走,快点。”

    河里,褚桓生生地咽下了一口血沫。

    怪物已经仰倒了下去,腥臭的血水溅了白马一身,褚桓抬手按了按耳朵,一边缓解着耳鸣,一边近距离地观察水里的怪物这浅浅的河面才刚能没过怪物的尸体,它绝不可能是生活在这里的动物。

    这种怪物褚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来处也不大可能是河的这一边。

    那么应该是来自离衣族那边的。

    是他们养的还是他们遇到了什么

    而如果它是从离衣族那边下水的,那是不是代表他们这误打误撞的,离对岸应该已经不远了。

    褚桓观察到,这些怪物是逆着水流的方向向他冲过来的,那么他们现在为止,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同样逆流而上。

    水里的血腥味也许会招来其他的东西,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白马仿佛与他的心意想通,褚桓一个指令下,它立刻撒开蹄子,飞快地从水中穿过。

    这时,褚桓听见一声低低的抽噎声,他低头一看,小秃头正伏在他肩膀上,一抽一抽地小声哭着,他好像现在刚反应过来,他的朋友已经再也没办法和他走下去了。

    小秃头第一次与死亡邂逅,他茫然不知所措,却也仿佛隐约知道,眼下不是可以随便调皮捣蛋的时候,他只是紧紧地攥着褚桓的衣襟族人们都不会穿这种柔软又累赘的衬衫,仿佛一扯就会坏,此时却已经是他唯一的依靠了。

    “你父母还不知道得急成什么样。”褚桓忽然说。

    他显然不怎么会用哄小孩的语气说话,只好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能不能接受,把这三四岁的小崽子当成了大人,用平等的方式对他说“你光顾着自己任性,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这一次,小秃头没有嘲笑他的口音诡异,他听出了褚桓话里的责备,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褚桓。

    褚桓忽然猛地一拉马缰绳,白马猝不及防,前蹄高高跃起,发出悠长的马嘶,淙淙的水声骤然被放大,三条比方才的怪物只大不小的东西笔直地冲向他们。

    褚桓不慌不忙地稳住马,对小秃头说“你看见这些了么我不知道是不是变异的鳄鱼,也许是跑来的,也许是河里的你是怎么判断自己有能力独自过河的”

    小秃头吓得抽噎了一声。

    褚桓“不许哭。”

    这一次,他既没有故作凶狠,也没有软语劝哄,只是语气平淡地吐出三个字,小秃头立刻就死死地忍住了自己的眼泪,一声也不敢吭了。

    褚桓伏在马背上,压低了重心,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角度,同时在小秃头耳边说“既然是你还没有能力的事,为什么要去做”

    小秃头窝在他怀里,细声细气地开口“大王大王”

    褚桓“不许撒娇,我问你话呢你除了撒娇还会什么”

    一头怪物猛地从水中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冲褚桓咬了下来。

    褚桓抱着孩子,整个人已经从马上站了起来,尖刺在他手里几乎成了一根穿针引线皆随心的绣花针,笔走龙蛇般地错、捅、前突而后他猛地一矮身缩回马上,白马果断飞奔了出去,另一只怪物的巨齿与他擦肩而过,与方才那只撞在了一起。

    褚桓想捂耳朵,但是得顾着怀里的熊孩子,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生受了这次声波攻击二重奏。

    他深吸一口气,有技巧地转移着注意力,缓解着胸口的剧痛,还不忘严厉地对小秃头说“你这种行为,不叫英雄,叫惹事,懂吗”

    这时,白马已经无可避免地迎面撞上了第三只怪物,怪物纵身扑咬,褚桓尖刺孤注一掷。

    怪兽与冷兵器短兵相接。

    “噗嗤”一声,那尖刺从怪物张开的上颚中,一个拳头大的、没有不满牙齿的空隙捅了进去,它的脑袋顷刻间被捅了个对穿,褚桓借力在空中翻了三百六十度落下,刚好坐回飞速而过的白马背上。

    小秃头已经惊呆了。

    第24章 现世

    很多俱乐部里都有那么一批顶着各种光环的马,什么赛马、纯血统,牵出去倒卖,甚至能换一套房子,可这些马中的贵族名媛们要是大白马放在一起,大约也就只有比一比谁脸长的余地了。

    这是褚桓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好的马。

    单枪匹马的食草动物穿梭在怪物与浓雾中,它的恐惧不必宣诸于口,褚桓就感觉得到,生物的本能不是那么容易克制的,然而恐惧归恐惧,大白马却始终并不慌乱,它绝不肯轻易地一惊一乍,始终保持着警惕,带着几分谨慎遵循着马背上人的指令,同时,它也在用自己的方法努力寻找出路。

    不过想想也是,像南山这样的人,既然是送人,送的必然是最好的。

    大白马甩脱了水里似蛇似蜥蜴的怪物,又往前走了一段,褚桓就听见了浓雾深处传来的若隐若现的咆哮声。

    眼前的浓雾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恐怖电影中的各种生化污染,出于科学常识,褚桓唯一能接受的解释,就是这些怪物都是受到了某种污染或者辐射,成了异常的变异种。

    这么一想,怪物倒没什么,但是小秃头吸入了这么多雾气,会不会有问题

    “怕不怕”褚桓轻声问。

    小秃头和小毒蛇对视一眼,一改方才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模样,同时挺起胸。

    褚桓叹了口气“小崽子们”

    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狗屁不懂的小孩才会在无法探知的危险面前,这样大言不惭地挺胸抬头,以示自己无所顾忌。

    反正也没人指望他们真的承担什么责任。

    褚桓“我现在算是明白,你那个花骨朵小姐姐为什么没事就以打哭你为乐了。”

    大白马的脚步有些迟疑,褚桓的心里也是一样。

    这经验颇为丰富的一人一马都已经判断出了,吼声传来的方向很可能就是对岸的离衣族,现在小秃头全家都在那边唔,南山也是。

    褚桓一想到南山,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有些焦灼。他觉得自己不见得非要再见南山,只是好歹有个只言片语,告诉他南山还好好的也行啊。

    焦灼就像心里的一把野火,扑是扑不灭的,因此褚桓难得迟疑。

    可是野火烧着他的胸口,却没有烧坏他的脑子,一顿之下,褚桓微微拨转了马头“不,我们还是先回对岸去。”

    大白马会意,小秃头和小毒蛇却对大人的反复无常茫然不解他镇压了哭着喊着的小秃头,也要带他们回族里,怎么突然又向后转了呢

    大白马追随着水流,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跑去。

    南山毕竟是一族之长,是成年人,但小秃头不是,这烦人的小崽子技能点都加在爬树和惹事上了,褚桓不可能带着他闯进未知的危险。

    他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先把小秃头送走,暂时托付给沿途住在山里的村民,再自己赶回来过河去离衣族聚居地。

    “这次我们最好别迷路,”褚桓不知不觉地切换成了汉语,低声说,“我最好还来得及。”

    否则万一那边出点什么事,难道他要负责把这讨人嫌的崽子养大吗

    褚桓低头看了小秃头一眼,心里苦闷地想“那我还是干脆死在那给美男殉情好了。”

    可惜,计划始终是赶不上变化,“现实”之所以被称为“现实”,就是因为永远都和设想的大相径庭。

    原本高速奔跑的大白马猝不及防地尥起了蹶子,大白马吃痛地哀鸣一声,它前腿一软,脚步登时乱了,几乎就要跌倒,然而大概是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人,它连连踉跄,到底还是拼命地站住了。

    褚桓看见大白马的大腿被什么东西抓出了一道伤口,细细的血迹流进了河水里。

    小秃头瞪大了眼睛,说了一个褚桓没听过的词,褚桓一把捂住他的嘴。

    “嘘”褚桓凝视着马腿上的伤口,全部的精力却已经调动到了耳朵上。

    这种时候,他无比希望自己手没有那么快,交枪交得没那么积极。

    一道快得不可思议的黑影突然从水中暴起,大白马本能地要往后退,被褚桓狠狠地扯住缰绳钉在原地。

    下一刻,黑影狠狠地撞在了褚桓的三棱刺上,摩擦声如尖细的金属片划在玻璃上,在浓雾深处响起,让人油然而生出一股毛骨悚然来。

    那撞击发生在一瞬间,触手时褚桓已经明白了双方力量的差距,他一手抓着小秃头,身体猛地向侧后方向躺倒下去,腰部几乎弯成了一道拱桥,如果不是他仓促的卸力技巧十足,褚桓怀疑这突如其来的撞击会不会把三棱刺和他的胳膊一起震断。

    褚桓看清了,扑过来的东西正是那天晚上闯入他住处、被南山扭断了脖子的小怪物。

    它全身都是坚硬的甲片与类似钢针的鬃毛,只有侧脖颈处有一处软肉,甲片与硬毛青黄不接,如果他当时没有老眼昏花,那么褚桓记得,南山是先用五指扣住了怪物的侧颈,然后借着身体旋转的力量,一击必杀地扭断了它的脖子。

    褚桓“抓好我”

    小秃头立刻把头埋进突然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褚桓腾出一只手,在怪物压上他头顶的那一瞬间,精准地扣住了它的脖子。

    他五指做爪,狠狠地一抓,在怪物一声短促的惨叫中将它从半空惯进水里,怪物落水的一瞬,褚桓竖起三棱刺,“噗”一声,捅进了它的血肉。

    大团的血盛开如灼眼的烟花,怪物垂死发出一声尖叫,冲着褚桓张大了嘴,褚桓感觉到了一阵诡异的气流,他蓦地就想起自己那晚自动拨开的门闩,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了他猛地一侧身,用胳膊和左肩挡住了自己的头颈和怀里的孩子。

    他手臂上一阵尖锐的刺痛,好像被一根长针捅穿了,可是衣服完全没有破,褚桓用三棱刺胡乱一卷,什么都没碰到。

    简直像是空气凝成的针。

    有那么几秒钟,褚桓看着死透的怪物和自己完好的外衣,怀疑自己再次出现了毫无逻辑的幻觉。

    可是缠在小秃头身上的蛇却突然对着他的胳膊直起身,显得十分紧张。

    下一刻,褚桓方才刺痛的地方开始发凉发麻,那股被麻痹的感觉飞快地顺着他的左臂蔓延,褚桓顿觉不妙,他立刻把袖子撸了上去,看见自己上臂上果然有一处刺伤,没流多少血,伤口却已经变成了黑紫色。

    到底是什么伤,怎么来的,褚桓直到这一刻都完全不能理解,他活了这么多年,这样的事闻所未闻,但是眼下不是考据的时候。他当机立断,夹住三棱刺的手柄,暂时阻断血流,然后拔出南山送给他的短刀,一刀把自己的伤口剜开了,黑血一下涌了出来,褚桓挤压后,又用嘴吸出了不少,直到流的血变回红色。

    褚桓身上实在没有带别的东西,只有南山给他的一竹筒酒,眼下只好司马当成活马医,褚桓取下竹筒漱口,而后全倒在伤口上。

    酒精直接往刀伤上浇的感觉,褚桓并不陌生。

    疼,疼得火辣辣的,但绝对不是这种疼法那真是打进骨髓直接捅进了他的脑子里,钻心蚀骨,跟当时在县城的小招待所里,南山给他上药的那种感觉一模一样。

    这个竹筒里装的是药酒。

    药酒到底能不能乱喝,会不会和毒素产生什么更要命的化学反应褚桓已经没心情忧虑了,他活活被疼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水又在透着凉意的雾气中又很快被风干,狼狈就不用提了。

    水流声越发湍急,大白马原地迟疑片刻,突然自作主张地转头,往离衣族那一边的河岸方向逆流而上,褚桓晃了一下才稳住自己,但他并没有阻止。

    有时候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比人类敏锐,前面必然有让它觉得可怕的东西。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褚桓听见身后的水声忽然变得暴虐起来,他回头一看,只见三四只方才那种满身黑甲硬毛的怪物就这样追了上来。

    远处传来隆隆地、闷雷一般的动静,同时,诡异的气流波动再次传来。

    褚桓看不见、听不见、分辨不出,他只能凭借那一点游走在生死边缘的直觉往前一扑,布料被撕裂地声音响起,褚桓的风衣背后被开了一条口子,一直划破了他的领子。

    左臂上仿佛是有残留的毒,他的左半身开始变得冰冷迟钝。

    在这个节骨眼上半身不遂可绝不是什么好事。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气流接踵而至,褚桓险而又险地躲过了两次,而到了第三次,那黑家伙已经追到他身侧,冲他伸出尖锐的爪子,迎面抓来。

    褚桓一脚踹在它的胸口上,那黑家伙吃痛飞出,突然向他张开嘴,露出獠牙后黑洞洞的喉咙。

    卧槽,又是这招

    这次褚桓已经避无可避,因为角度刁钻,他躲开了,那看不见的空气箭就会打在小秃头身上。

    可再硬抗一下,褚桓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一只还能喘气的僵尸或者麻痹感传到心肺,到时候他就是不会喘气的僵尸了。

    电光石火间,他只好一边护住小秃头,一边徒劳地抬起手中的短刀挡了一下。

    让人惊讶的事发生了,那刀送出去一半,褚桓居然有种“自己劈中了什么”的手感,他握刀的手陡然一紧,施力下砍,虚空中一声锐响,仿佛是“空气”断成了两截,其中一截与褚桓擦肩而过,另一截则抽打在怪物的脸上,给了它干脆利落的一个大耳光,半张脸被划出一道尖锐的伤口。

    这是,能劈开风的刀。

    可是还没等褚桓从“自己手持神器”的认知中回过神来,他的大白马蓦地纵身一跃,跳过水中疑似变种鳄鱼的尸体他们显然又回到了方才的地方,而已经被甩掉两条“变异鳄鱼”再次从两侧包抄了上来。

    褚桓已经连骂娘的脾气都没有了,只好拖着半身不遂的身体再次迎战。

    白马嘶鸣一声,大无畏地从两头怪物中穿行而过,褚桓以让人看不清的速度劈手削掉了一只怪物突出的口鼻,那玩意叫声带来的脑震荡感他已经顾不上了,因为另一只甩起巨大的脑袋,向他撞了过来。

    褚桓打算拼着自己仅剩的一条右臂不要,持短刀迎上去。

    而此时,奇怪的事发生了。

    白雾中似乎突然传来某种古怪的波动,褚桓的刀从怪物身上穿梭而过,而怪物从他身上穿梭而过就仿佛它只是个异常逼真的3d影像。

    或是鬼影子。

    巨兽掉进水里,一点水花都没有激起,而身后穷追不舍的几个小怪物也似乎从空气里蒸发了。

    什么情况

    一路狂奔的人和在万分的疑惑与不安中齐齐停顿了下来,小毒蛇突然从小秃头身上溜了下去,褚桓一个没拽住,它已经一头扎进水里,几个起落就游走不见了。

    远处的咆哮声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直到这时,褚桓才发现,这里的水似乎比方才浅了许多。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马上要到岸边了

    一切都像一场梦,可身上的冷汗还在,被血浸透的衣袖还在,左半身的僵硬也还在,二十分钟之后,褚桓已经开始有些呼吸困难的时候,马蹄碰到了陆地。

    他的视野开始模糊,耳朵也渐渐听不清了,褚桓觉得自己应该乐观一点,比如期待那条突然跑掉的蛇其实是去叫人了但是鉴于它带个路都能把他们带迷路的尿性,他又觉得自己有一点痴心妄想。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怪物,已经彻底把他坚持唯物主义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褚桓自己也说不清自己还是不是清醒的,只有小秃头大气也不敢出地窝在他怀里。

    忽然,小秃头伸长了脖子,似乎看见了什么,褚桓在一阵阵的耳鸣里,隐约听见他叫了一声“阿爸”,这才注意到了由远及近的人声。

    褚桓眯起眼睛,用力地在迷茫的视线中分辨出南山、小芳还有小秃头他爸。

    小蛇缠在南山的胳膊上,还真是去找人了这孽畜在一万次坑爹后,居然管了点用。

    几个离衣族的汉子立刻围住了他,七嘴八舌的说了什么褚桓已经听不见了,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马上把小秃头递给娃他爸。

    而当他本能地去找南山的时候,才发现南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抓住了他的左手他的左手完全没知觉了。

    褚桓本想借着南山的力气从马上下来,可是才刚一动,卡在马鞍上的脚骤然一软,他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卷二异界

    第25章 异界

    褚桓可能是已经摔出心理阴影了,在他坠马的一瞬间,那游走在昏迷与清醒间的神智在强大的应激反应下清醒了一瞬。

    利用这一瞬,褚桓胆战心惊地回忆“我这是又跳了一次吗”

    然后想起来不是,他才舒了口气,摔了个问心无愧。

    尽管褚桓的左半身半身不遂,但他还是尽可能地微调了姿势,以防落地时弄出个摔断脖子之类不体面的死法。

    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因为南山没让他落地,把他接了个满怀。

    南山的手掌温暖而稳定,能给人以强大的安全感,可是这种安全感并没能抚慰褚桓此时此刻的心情,他郁闷极了,不能接受自己每次在南山面前出场的方式都如此的不英雄。

    被树枝捅个对穿的污名还没洗干净呢

    几个族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小芳的表情极其严峻,褚桓不知道自己眼下是怎么个熊样,反正从小芳的表情上看,感觉仿佛是快要驾鹤西去了这位大兄弟略带颤抖地伸出一只手,要去探褚桓的鼻息。

    褚桓吃力地抬起右臂,软绵绵地搭上他的手腕晃了晃“还有气。”

    族人们一下炸开了锅,褚桓听见他们七嘴八舌地小声讨论起来。

    “他怎么会还能动”

    “可是族长不是说他没有接受仪式吗”

    “安卡拉伊耶,到底怎么回事”

    南山忍无可忍,低喝一声“闭嘴,吵什么”

    族人们立刻鸦雀无声。

    南山一把扯开褚桓被血糊成了一团的伤口,伤口被褚桓一刀划下去,割得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南山皱了皱眉,当即捧起他的手臂,在那伤口上舔了一下。

    褚桓一震,理智告诉他南山这么做绝对没有什么杂念,可理智如同一叶扁舟,很快淹没在了不怎么理智的汪洋里,他内心惊涛骇浪与千言万语汇聚在一起,成了一句愚蠢的“他他他他他舔、舔了我”

    这种色狼般的遐思很快让褚桓觉得自己有点龌龊非常不巧,他就是这么一个自以为是小人的君子。

    仿佛是为了避嫌,褚桓下意识地动了动,吃力地用半个不协调的身体往外抽自己的胳膊。

    南山死死地扣住他的手,他用了多大力气,在麻木中的褚桓感觉不出,但他看见自己的手背上的青筋被勒得绵延起伏。

    南山的脸色极少这么难看,他近乎怒气冲冲地瞪了褚桓一眼,冷冷地说“乱动什么,你想死吗”

    小秃头的父亲一手拎着自家熊孩子,一边担心地凑过来“什么伤怎么样”

    “风伤。”南山说着,从腰上解下了一个小瓶子,递到褚桓嘴边“张嘴。”

    褚桓就差点被呛住,他以为是什么草药,结果入口的液体温热、腥臭、带着特殊的铁锈味分明是一口血

    还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血。

    “咽下去。”南山掐住他的下巴,手上的力气一点也不见客气,几乎是强行将那一口血灌进了褚桓的喉咙里。

    他异常的粗暴里压抑着焦灼,灌血的时候近乎惶急,漂亮的眼睛里像是冒了火,仓促间掉下来的长发铺了褚桓一身。

    褚桓当场就有点恍惚,有那么转瞬的光景,他心想别说是一口血,就算是南山掐着他的脖子,给他灌一口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对方用这种全心全意的眼神看着他

    那么南山肯喂,他就肯咽。

    啧,这一世英名啊

    下一刻,南山一手搂住他的肩背,一手要去托他的膝窝。

    褚桓看懂了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顿时从情圣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他连忙伸手一撑地,巧妙地避开了南山打算直接抱起他的受力点“哎等等等等,那、那什么,我我”

    南山打断他“不喜欢那我可以背你。”

    褚桓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他一边唾弃着自己的虚荣心,一边用尽最后的力气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难过美人关,他反正认了,不过主语好歹得是“英雄”,要是换成“狗熊”,那还像话吗

    褚桓这个英雄逞得头重脚轻、摇摇欲坠,小芳看见,立刻眼力劲儿十足地赶过来,打算给褚桓充当拐杖,结果满腔为人民服务的红心被南山一眼钉在了原地。

    南山默不作声地将褚桓没受伤的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伸出一只手,横在褚桓身后,虚虚地护着,并不触碰到他。

    褚桓一声没吭,尽管他心里的疑问已经排一部蓝猫淘气三千问了。

    但是此时,他是全凭着胸口一口气撑着,生怕一张嘴就把那口气泄了,只好压下疑问,走得心无旁骛。

    很快,他麻木到没有一丝感觉的左臂仿佛解了锁,应该是毒性在消退。

    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麻木稍退,伤口就附近顿时如万蚁钻心,细碎的疼痒交加,逐渐从伤口扩散到了整个身体,无处不在,尤其在他每一个关节间徘徊不去,让人几乎想打滚。

    褚桓每走动一下,骨头里都如同被无数的小虫细细地啃噬着。

    紫黑色的血开始从他的伤口处往外涌,而褚桓已经无力顾及,流出来的血很快将他衬衫袖子给染透了,顺着他的手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路。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连披在身上的风衣外套都给浸透了。

    只是解毒疗伤而已,褚桓没想到居然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海洛因戒断反应恐怕也就不过如此了。

    褚桓的身体保持着惯性的僵直,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他这是站得顶天立地。

    此情此景在离衣族其他人的眼里,几乎是震撼的。

    在场的人都明白这解毒过程是怎样的,有些人甚至不幸亲自经历过,即使没经历过的,每年也总有机会亲眼看见着别人的经历,那些铁打的汉子们在地上哀嚎打滚的场景是每个离衣族人心里的阴影。

    据说有人难受到了极致,不惜用脑袋撞墙,以前有一个人就是这么给活生生撞死的。

    褚桓有种近乎濒死的错觉,无意识地伸手去攥碰得到的东西他正好攥住了那根秃头的族长权杖。

    权杖的顶端还着着火,南山怕烧到他,于是轻轻掰开了褚桓的手指。

    褚桓的指关节并不突出,不是那种会把戒指卡得死死的手型,被粗粝的权杖这么一摩擦,他手上那枚戒指就忽然脱落了下来,掉在地上刚好砸到了一块石头,“叮当”一声。

    褚桓那一步一个深脚印的脚步陡然一顿,瞳孔忽然一缩“褚褚爱国。”

    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首尾几乎是含在喉咙里,南山一时没听清“什么”

    褚桓“戒指戒”

    小毒蛇见机极快,立刻游过去,衔起落在地上的戒指,谄媚地吐给了南山。

    白金素圈被人的体温捂得温热,仿佛含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珍视。

    南山记得,他和褚桓闲聊的时候,对方半带玩笑地提起过戒指的作用,他脚步顿了顿,接过了戒指递给褚桓。

    褚桓立刻将它握在了手心里,好像方才掉的不是一个不起眼的素圈,而是他的魂。

    南山看着他下意识的反应,呆愣了片刻,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黯淡了下去。

    小芳见他脚步停顿,不解地回过头来“族长”

    南山应了一声,而后他垂下眼睛,将原本虚托在褚桓身后的胳膊落在了实处,揽过他的腰背,半扶半抱地把褚桓带回了族中,将他安置在了自己家里。

    不知是不是人的错觉,此时的雾气仿佛不那么浓重了。

    小芳心疼地把大白马牵走,去处理它那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南山却在床边坐了下来,他看着褚桓即使意识不清,也紧紧地攥着那枚戒指的手,忽然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仿佛是想掰开对方的手指。

    然而这只是一个虚晃的动作,南山没有付诸实践。

    他的肩膀忽然垮了下来,松了手指的力量,最后,他只是轻柔地将褚桓的手塞进了被子里。

    然后南山注视着褚桓,长久地发起了呆。

    等褚桓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一天一宿之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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