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周池看着,竟不由地松了口气。
两人夜行穿过山间林地,抵达山寨大门时,门后两侧塔楼上负责守夜的几个守卫已经抱着酒坛子睡着了,赵况没有打扰他们,十分习惯且熟练地搂过周池,飞身一跃,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高有丈许的尖头栅栏,而后驾轻就熟地领着周池往山寨深处走去。
眼看快走到山寨深处的楼宇,忽然廊下有人发现了他们,大声呼叫起来——
“赵大侠?赵大侠回来啦!老大!赵大侠回来了!”
这一声嗓子将整个山寨从沉睡之中喊醒了,昏黄油灯一盏连着一盏,在整个山寨里铺开去。很快一声粗犷的声音自眼前不远处的楼宇里传出来:“小恩公?怎生这时才回来!”
话音未落,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已经停在了两人眼前,看着周池,“这就是周小宫主吧?”
“是的。”赵况略一颔首,“请问方世叔,寨里可有医者?”
“怎的?你受伤了?”那大汉顿时一脸着急。
“不是我,是少主。情况紧急,若有的话,还请方世叔帮忙引荐一下。”赵况道。
那姓方的大汉挥挥手:“嗨!小恩公不必跟我客气!”而后抬手招来侍从,命他去请医者,自己则将赵况与周池引进屋中,嘴里道,“要叫醒如是那小丫头吗?”
“不必了,让她睡着吧,总归天亮了就知道了。”赵况说着,扶着周池在屋内的交椅上坐下。
那方寨主又说了几句什么,这时侍从带着医者匆忙赶来了。
那医者一进门就对赵况抱了抱拳,叫了声“赵大侠”,继而看向周池:“是这位病人吗?”
方寨主怒道:“不是他还能是我啊!赶紧给我治!”
那医者也不生气,捻捻嘴边一撮小胡须,示意周池探手给他把脉。
兵荒马乱地折腾了一通后,那医者留下药方、拎着药箱走了,此时天边已开始泛白,近处的天空也从一片漆黑转入一片深蓝,只有头顶的几颗星子还在断续地闪烁着。
周池收回手,那方寨主大着嗓门喊来人下山去抓药,又命人将两人送去厢房。
“小恩公先和周小宫主休息一下吧,至于韩敬那老贼……若小恩公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还请尽管吩咐,我方镇别的不说,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懂的!”
“方世叔言重了,若有需要世叔帮忙的地方,小侄一定说。”赵况道。
那方寨主哈哈笑了两声,很快有人过来接引他们去往后面的客厢:“赵大侠,周宫主,老大早就让我们打扫好了厢房,这两间厢房都是一样的,您两位随意挑选。”
“多谢,我们知晓了,你先去忙别的吧。”赵况道。
“赵大侠客气了,那我就先走了!”那人说着,抱拳一礼后离开了客厢。
那人走后,周池随意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客房内陈设简但,却齐整明净,他不由感叹道:“我只知道伯父曾在青州城搭救过一位山匪,却不想这方寨主竟如此深明大义……”
赵况道:“父亲生前光明磊落、侠肝义胆,死后自有人会记得他。”
周池点点头,视线触及房里的宽大床榻,简直想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打个滚,然而还不等他迈步,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黑影,原本站在他身后的赵况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前。
“师兄?”周池疑惑。
“行云剑韩易,”赵况说着顿了顿,“少主是何时看破他身份的?”
赵况身上的夜行衣还未换掉,黑色束身武袍紧裹在他的身上,显出一种无声的凌厉来,加之他说话时神情严肃,亦显得侧脸线条锋利冷硬了几分。
不知怎么的,周池竟有些心虚。
想了想,他说了一个较为保守的时间:“那天嵇水忽然负伤出现我便开始怀疑了。”
提及嵇水,赵况朗眉微皱:“他为何……”
“师兄可知道当年同样依附在道临山庄下的姬家?”周池道。
“惯常使毒的姬家?”赵况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是的。”周池道,接着叹了口气,“那年我才五岁,山中日子无聊,我总嚷嚷着下山,后来母亲就带回了嵇水和祝方师兄,随后不久江湖上便传,中州姬家最后一点血脉失踪了……”
“可那时嵇水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哪怕真是姬家后人,又如何记得?”赵况不解。
“这个我也不知了……”周池苦笑,继续道,“那日嵇水负伤出现我便觉得奇怪,毕竟正如师兄你所言,我们那日所走的,并不是自青州城赶往御虚宫的必经之路,可为何一切都如此凑巧?御虚宫被袭,嵇水负伤,一个从未下过山的人,竟误打误撞与我们相遇?”
周池说一点赵况便回忆一点,眉头越皱越紧。
那日的情况,最初时他并未察觉到不对,是后来他提出前往江南避难,嵇水却脱口而出江南是祝红叶母家,他才生了怀疑之心,毕竟祝宫主母家何处,整个御虚宫怕只有他和少主知晓。
只是他从未将嵇水和韩易联系在一起。
“……是以嵇水的出现让我怀疑,我们身边出了内女干,而当时我们的身边只有韩易。”
“既然如此,”赵况道,“你为何不告诉我,还一直将他留在身边?”
周池看了赵况一眼,而后迈步走到床边,等终于在床上坐下时,他在心底满足地喟叹了一声,这才道:“当时情况特殊,若嵇水尚未出现,我们以二敌一,说不定能在韩易援兵出现之前将他拿下,但嵇水出现了,他姬家后人的身份,让我不得不防……”
赵况道:“你是怕他背后放冷箭吗?”
“这不就是姬家传统?”周池道,“事实也证明,他确实有这个天赋。”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想起韩敬夜袭前嵇水给两人下的散功散,只可惜当时两人明明对他已经有所防备,吃喝住行都已分外注意,没想到最后还是栽在了他的手里。
“那你如何判断出他是韩易却不是他人?”赵况问。
“这还不简单吗?嵇水一出现我便猜到‘段卓’的身份必是假的,然而敌在暗,我在明,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让他们跟着,直到韩敬出现……”
“那你被掳……”
这时赵况的面色已然铁青,周池暗道不妙,却只能硬着头皮道:“暗处的敌人总要引到明处来才好应对,加之当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也是无奈之举。”
赵况闭了闭眼:“难怪你告诉我如若遇袭,不必恋战,原是你一早就料想到了……”
“这……”周池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那你说的山河令在你这里,又是怎么回事?”赵况问。
“我骗韩易的。”周池小心翼翼道,“我在下山前就将山河令交给了祝方师兄。”
“那祝方……”
“他在江南,若这里安全的话,可以写封信让他赶回来了。”
赵况再次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眼里一片赤红。
“少主为何不早告诉我?说什么嵇水出现后才察觉不对,其实在你将山河令交给祝师弟前便察觉到了问题吧?你什么都不说,一路走来一路筹谋,祝师弟、赵如是、我,你谁都保护了偏生没有保护好自己,我真不该,不该救韩易上山,否则也不会有这许多麻烦……”
不是啊!周池心里呐喊,不是你救韩易上山,是这个游戏设定了韩易非上山不可,不是你也是别人,不要脑补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然而不等他呐喊完,赵况忽然上前一步将他拥进了怀里。
在宽阔胸膛靠近的一瞬,周池再次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草木香气。然而不等他细闻,赵况便已错步退开:“我……属下冒犯了,少主好好休息,属下告退。”
“等等!”周池喊,“师兄,你……”
赵况站在门框内,修长手指扣着门扉,微微侧头:“我只想少主一世安好。少主好好休息吧,等会儿天就亮了,待天大亮后,我再来叫少主。”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周池看着消失在门外的那一片黑色衣角,不由陷入沉思。
第54章 镇山河(16)
初阳初升,群鸟啁啾,忽然一道清脆女声传进院来。
“师父!”穿着一身蓝白武袍的赵如是风一般卷进客厢,原本故作老成的脸上难得透出一丝属于孩童的喜悦,连眼角眉梢都缀满了舒朗笑意。
她一边高喊着一边跑进院内,就在她要推门时,隔壁房间的门开了。
外袍还未束紧的赵况飞身而出,错步拦在周池房前,成功止住了赵如是的步伐。
赵如是一个急刹,满脸疑惑,赵况道:“少主才睡下,别把他吵醒了。”
赵如是一愣,眼里划过一丝失望,低低应了声:“哦……”而后微微踮脚,从赵况身侧探出头,不甘心地往紧闭着门窗的客厢里看了一眼,最后收回视线,委屈地抿了抿唇。
“听说师父受伤了,我不能进去看看吗?”
“不是不能,只是他才睡下不到一刻,你稍晚一些再来看他吧。”
“那好吧……”
赵如是满脸失望,正准备转身离开时,门内突然传来周池的声音:“是如是吗?”
赵如是正要迈出的腿立刻收了回来,应声道:“是我!”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就在赵如是忍不住想再探头去看时,门开了,换了一身白色睡袍的周池走了出来,大概因为没能睡够,白皙的面孔上残留着一丝倦意。
赵况无奈:“你身上有伤,这才合眼不到一刻,不该起来的。”
“一点小伤而已,况且都已经包扎过了,不碍事。”周池说着,迎上赵如是担忧的眼神,故意岔开话题,“这几日可还好?吃穿用住可还习惯?我教你须臾步法可练会了?”
赵如是如愿见到了周池,见他虽然气色不太好,但行动自如,一颗心便放下去不少。
她道:“我一切都好,师父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也要去练功了。”
周池说:“好,你去吧。”
赵如是点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院子,这满脸依赖不舍的样子竟让她可爱了不少。
周池眼看着赵如是离开了院子,这才把视线分了边上的赵况。
他进入这个游戏世界已经很久了,不出意外的话,赵况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头号男配了,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上怎么会有着与张臣一样的气息,难不成他们是同一组数据?
思索间方镇来了,见他们对面站着,又皆是一副外袍微敞、黑发未束的样子,不由奇怪道:“小恩公,周宫主,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赵况忙束好外袍迎过去:“方世叔,可是药抓来了?”
方镇笑道:“小恩公猜得没错。药我已经叫人去煮着了,这是外敷的。”
说着他丢过来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五只天青色的小瓷瓶,赵况拿出一瓶,拔出瓶塞轻嗅了一口,而后感激道:“真是麻烦方世叔了,那我先给少主敷药。”
方镇道:“小恩公别太客气,那方某就先走了,你们多休息一会儿。”
赵况说是,等方镇走后,他示意周池入内擦药。
周池身上有许多外伤,先前寨内医者来诊病时已经替他包扎好了大半的伤口,只是他肩上的剑伤由于沾了地牢水,现下已经有些化脓,需用消炎化脓的伤药外敷。
两人一道进了屋,周池看似不在意、实则内心很是窘迫地拉下了衣服。
伤在左肩,周池半拉下睡袍,发红化脓的肩膀一下跃入眼帘,赵况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嘴唇紧抿,英挺的眉毛则深深皱起,从开始清创到最后包扎,他的眉头都没松快下来。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赵况替他处理好伤口,系上绷带:“时间还早,少主再睡会吧。”
“不了。”周池地动了动裹得跟木乃伊似的左肩,抬眼看向赵况,“醒了就不再睡了,我先写信让祝方带着山河令尽快赶来这里,以免发生意外。另外,我想让你替我办件事。”
正在收拾药瓶的赵况动作一顿,回身道:“少主尽管吩咐。”
另一边,道临山庄韩敬的书房里。
撕去了□□的韩易站在书桌一侧,另一边是韩敬、陆一鸣、嵇水等人。
“……是侄儿大意了,被他利用,借助我逃出了山庄,还请舅舅责罚。”韩易抱拳道。
“是我们小看了他,怨不得你。”韩敬道,目光微沉,“只是他几次三番从我们手里逃脱,又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中,说出去未免叫人笑话,是以我们得好好谋划谋划。”
“我看你们就是想太多!早说了将人鞭笞一顿挂去山门外,只要能引来赵况,自然就能问出山河令的下落,你们不听,非要玩什么攻心计,现下人都跑了还要谋划什么?”嵇水不满道。
“你这小儿!”年逾五十的陆一鸣立即道,“事后诸葛谁不会做?现在说这些有何意义?!”
嵇水一翻白眼:“事情发生前不让说,发生后还不让说了?”
陆一鸣怒道:“你这人未免也太过无礼,什么话都叫你说了,那我们说些什么!”
嵇水道:“你没话说闭嘴不就得了。”
陆一鸣气结,眼看又要和嵇水争起来,韩易忙道:“舅舅说的是,周池那魔头一心要与舅舅争个高下,待伤好后必会再次上门,这次我们需及早做好准备。”
说着他看向嵇水,“那日赵况前来劫人,使了一种迷烟,效力非凡……”
“不动如山烟?这个能解。”嵇水道。
“那便好。”韩易道,“兵不厌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