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揭了纱布的脑袋。
才让长得虎头虎脑、也懂事,很尊重自己的哥哥,萧陟挺喜欢他,弯腰从茶几的下层翻出几块糖,朝他招手:“才让,吃糖。”
才让摇头,对萧陟还是心存芥蒂。
萧陟装作不知,大大咧咧地说:“别跟我客气,我的就是你扎西爱热的。”
才让还是摇头,眼神倒是软化了:“不喜欢糖。”
萧陟一脸慈爱地看着他:“那喜欢吃什么?”
才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肉。”
“昨晚的还是今早的?”
“都喜欢。”才让想起熏肉和火腿肠的滋味,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萧陟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那一会儿多买些,咱们路上吃。”
才让果然眼睛一亮。
萧陟趁机问:“你扎西爱热喜欢吃……”
这时扎西出来了,一见他两人似乎聊得很开心,不由诧异:“你们在聊什么?”
萧陟笑着说:“在说一会儿买点路上吃的东西。”
扎西不疑有他。他手里多了个像是装面霜的小塑料盒,走到萧陟面前,拧开盖子,露出里面黑乎乎的药膏。
才让看见这药膏后惊讶地看了扎西一眼,又看看萧陟,脸上露出肉疼的表情。
扎西在萧陟面前端着药膏没动,萧陟奇怪地问:“你不帮我抹吗?”
扎西也惊讶地看着他:“你伤在头上。”
萧陟以为他是说自己够得到,便装模作样地伸了下胳膊,“我自己弄有点别扭,你帮帮我,好不好?”
扎西显得很为难:“你不介意吗?”
萧陟明白了,两人这是遇见文化差异了,“你们不让别人摸头吗?”
扎西摇头,“一般都不让,摸别人头,会被打。”
还有这种说法?萧陟对他家乡的习俗十分好奇:“谁都不能摸吗?就没有特例?”
“有的。活佛可以摸,家里长辈可以摸,还有……”扎西突然顿住,犹豫要不要接着说。
旁边的才让汉语能力突然飞增,接话道:“还有阿哥会让阿佳摸。”
扎西的脸“噌”地红了个彻底,瞪了才让一眼,才让不解地回看他。
萧陟使劲憋笑,转头问才让:“阿佳是姑娘的意思?”
才让反问:“姑娘是什么?”
扎西飞快地打断他:“阿佳是阿佳,姑娘是姑娘,不一样。”
萧陟拖着长音“哦——”了一声,“阿佳是老婆的意思?”
扎西眉毛都要竖起来,把药一把塞进才让手里,“才让!你给他抹药!”然后扭头钻进卧室。
萧陟看着他风一般消失的背影,心里暗笑,和才让独处套话的目的达到了。
他笑眯眯地转向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才让:“才让,刚才你还没说,你扎西爱热喜欢吃什么?”
卧室里,阿爸已经戴好帽子、穿好鞋,正在数钱,零的散的一大把,见扎西进来,跟他细细地算账:“火车票一人九十三,接下来的公共汽车票一百。萧根旺借给咱们一万块钱,路费就我们给他出了吧。”
扎西点头:“听阿爸的。”又同阿爸说了些别的路上要注意的事。
客厅里,萧陟没让才让帮忙上药,他一边听才让细数扎西的爱好,一边给自己草草抹了些药膏,然后将盖子拧好还给才让。
才让接过塑料瓶子,颇为感慨地说:“扎西爱热喜欢你。”
萧陟心头一跳,随即想明白,才让说的“喜欢”应该不是那个意思。
“为什么这么说?”
“这是仁波切给的药,很好。”
“仁波切?”
才让点头,做了个双手合十的虔诚姿势。
萧陟会意,仁波切应该是位高僧,又问才让:“你爱热,有没有阿佳?”
才让摇头,叽里咕噜说了句藏语,萧陟没听懂,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萧陟又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哦对,我听你爱热说,你家里的两个阿爸受伤了……”
才让脸色登时一冷,“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他了。
萧陟无奈,还是没搞清楚扎西有三个阿爸是怎么回事。
这时扎西和阿爸也出来了,“萧陟,我们出发吧。”
萧陟带着他们先跑了趟银行,原主萧根旺是当地银行的大户,一进银行门就被工作人员笑脸相迎,直接给他办了业务。
他把十叠大钞装进皮包里,一万块听着数额惊人,真装起来其实连皮包都没撑满。
萧陟随手就把包递给扎西,扎西看那棕色的皮包就像看一个烫手的金砖,想要又不敢要的模样。正犹豫着,就听萧陟一乐:“呦,还嫌沉啊?得,那我给你背吧,谁让我现在是债主呢,得听你的。”
扎西脸一红,“给我!”一把将皮包夺过来。这是个单肩包,扎西就像在家里挎褡裢一样挎在了肩上。
“哎,这样不行,你这样背容易被人抢了包。”
扎西一惊,紧紧握住背包带:“汉人也有强盗?”
“嗯,你们那里也有?”
扎西点头,“以前日子不好过的时候,强盗特别多,现在没有了。”
萧陟暗自琢磨,没强盗了,那扎西家里是什么人去捣乱呢?还把人都打伤了?还跟自己有关?
一边想这些,萧陟一边把他的背包带拎起来,“低头,得斜着挎。”他比扎西还要高一些,两人离得这么近,萧陟低着头,扎西可以感受到他鼻息的热度。
扎西有些僵硬地弯下脖子,睁大了眼睛盯着两人的鞋,心跳快得不正常。
萧陟给他把皮包改成斜挎,又帮他把衬衣领子从包带下拿出来整平整。
“别,你别……我自己弄吧。”扎西抬手挡住他的手。
萧陟瞟眼他粉红的脸颊和耳朵,呵呵一笑:“你够得着吗?”
扎西垂着眼没说话,飞快地把领子都扯了出来。
四人从银行往外走时,扎西突然说:“萧陟,以后别开那种玩笑了,我真的会生气。”
萧陟沉默片刻,沉声道:“我不是开玩笑。”
“我是说——”扎西以为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转头看他,却看见萧陟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睛正深深地望着自己,顿时失语。
这个人总算这样,他嬉笑起来,自己毫无招架之力,可是他一本正经起来,自己心就好像被荒原的狂风吹过,更乱了。
“扎西,”萧陟抬手按上他的肩膀,大手稍用力地捏了一下,“佛祖教给人们要把烦恼看淡,一切随缘。别多想,随着你的心走。”然后松开他,率先大步朝外走去。
扎西怔怔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抬手按上自己左胸,试图将这狂跳的心脏按平稳。
他是什么意思呢?自己觉得那么不正常的感觉,他似乎全能看懂……在他眼里也似乎那么正常……可是为什么自己怎么想都不通透?
随着自己心走……他知道自己的心在想什么吗?自己的心呢,它真的知道要往哪儿走吗?随着自己的心走,自己将会被带向何处呢?
第138章 酥油味
萧陟站在银行的台阶前等他们, 背对着他们,姿势粗犷地叉着腰看着前方的马路,像是在等什么人。
扎西因着心里的不安稳,没有离他太近。
阿爸看看太阳,对扎西说:“跟他说, 咱们得快一点了,别误了火车。”
扎西微微垂着头, 应了一声,往萧陟那边看去。
萧陟穿的是一双黑色高帮皮鞋, 颜色很浅的牛仔裤, 上身是一件柔软的白色衬衣, 上面很宽松, 到了腰那里又收紧, 被他塞进系着黑皮带的牛仔裤里。袖子潦草地挽到手肘, 领子很窄,露出脖子上的金链子, 看起来……很时髦。
“时髦”这个词还是他在内地买身上这件白衬衫时学到的词,卖东西的阿姨给他解释了半天他才明白。但是此时看着萧陟,他觉得还是萧陟的这件更时髦。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萧陟转过头来, 逆着光, 高大的身躯被早晨的柔光笼罩着,形成一圈光晕。
这一瞬间,扎西想起唐卡上绘制的佛像。
下一刻, 萧陟朝他笑起来,“扎西,我们去买点儿吃的。”
扎西猛地回过神来,摇头道:“萧陟,我们赶紧去火车站吧,走到火车站要半个小时,我们还要取行李,还要买票,阿爸怕时间来不及。”
萧陟笑着说:“不用担心,一会儿我们坐车去。”
“坐车?”
“嗯,一会儿我弟弟开车来接咱们,十分钟就能开到。我刚才已经跟他说好了。”
扎西惊讶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和你弟弟说的?没有看你打电话啊?”
萧陟有些显摆地从裤兜里掏出大哥大,在扎西面前晃了晃:“这个就是电话,无绳的,能随时带在身上。”
他假装没看见扎西好奇的目光,又把大哥大收起来,转头对才让说:“才让,我们去买肉!”
才让高兴地给阿爸翻译了一遍,扎西又解释了一下时间够用,阿爸才跟上。
萧陟买了不少吃的,饼干、面包、火腿肠、榨菜、方便面、花生瓜子,装了两个塑料袋,用一只手拎着。
阿爸抢着要付钱,被萧陟挤开,仗着汉语熟练,把钱飞快地递给老板,等找零的功夫回头对扎西说:“扎西,跟阿爸说,我的就是你的,别见外。”
“你——”扎西摸不清他的意思,没帮他翻译,抿着嘴上前帮他提袋子。
萧陟也不和他客气,两人一人一个塑料袋,让他感觉很亲密。
四人出了小卖部,萧陟看见街上的一辆黑色桑塔纳,对扎西他们说:“我弟来了,咱们上车。”
才让看见有小轿车坐,兴奋地打了个口哨,扎西和阿爸看起来也有些兴奋,两双乌黑发亮的眼睛一起看向萧陟。
车窗摇了下来,开车的年轻人看起来和萧陟有几分相像,和他打招呼:“哥!咱上哪儿啊?”说话语气有点儿流里流气,和以前的萧根旺也很像。
萧陟说:“火车站。”然后拉开副驾的车门,对才让说:“才让,前面好玩儿。”
才让没有多想,猴子似的敏捷地钻进车里,萧陟把手里的带子不客气地放他腿上。
萧根旺的弟弟很奇怪:“哥,你坐后头啊?”
萧陟乐呵呵地没吱声,然后打开后车门,先把阿爸请进去,又让扎西坐中间,自己最后才上车。
他们三人挤在后排,阿爸身材魁梧,一个人占了一个半的位置。萧陟也是人高马大的,占了右边的位置。可苦了扎西,他也不是那种纤瘦的身材,被挤在中间,两条腿紧紧并在一起。
车刚起步,萧陟的手臂突然环上扎西的腰,低低地喊了一声:“扎西。”
扎西的心已经让他搅乱了,被他这么一搂,紧张地差点跳起来,被萧陟更紧地搂住:“扎西,往这边点儿,你看把阿爸挤得都出汗了。”
扎西浑身都绷紧了,脖子僵硬地往阿爸那里看了一眼。
阿爸在牧区待惯了,喜欢穿得厚些,内地夏天这么热,阿爸还要穿长袖外套,此时额上、脸上已经满是汗珠了。
扎西低着头咬了咬嘴唇,在萧陟手臂的带动下,往右边靠了靠,两人从腿到肩膀都严丝合缝地贴到了一起。
萧陟的目的已经达到,立刻松开手,规矩地放在自己腿上。
阿爸那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这边松快点儿了,朝扎西笑了笑,说了句什么。
扎西磕磕绊绊地翻译:“阿爸问,这车是你弟弟的吗?”
萧陟身上像个火炉子,扎西被他烘得很快就起了薄汗。两人露在外面的手臂挨在一起,随着车子的颠簸,肉贴着肉,滑溜溜的磨着蹭着,扎西竟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他趁说话的机会瞟了一眼萧陟,见他没有露出任何不适或者嫌弃的模样,反而还朝自己笑了一下。扎西不由捻了捻手心的薄汗,胸膛里除了那种不正常的慌乱,还莫名有几分高兴。
也不知是热地还是怎样,萧陟麦色的脸上也有些泛红,扭头看着他说:“这是我的车,借给我弟开的。”
前面的才让听懂了,回过头大声问:“萧根旺,这是你的车?”
萧陟清清嗓子,对他说:“我叫萧陟,而且你得喊我哥。”
才让嘿笑着露出口白牙,不肯喊。
扎西笑着用藏语说了两句,才让才喊了声:“萧大哥。”又说:“你真大方,把这么好的车借给弟弟。”
萧陟听完扎西的翻译哈哈一笑:“借给他泡妞用的。”
扎西:“泡妞?”
萧陟摸了摸鼻子,前面萧根旺的弟弟笑着大声说:“姑娘们都认桑塔纳!”
扎西好像明白点儿了,想了想,问萧陟:“你买轿车是为了泡妞?”
萧陟忙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泡妞。”
萧根旺的弟弟也及时补充道:“我哥就知道赚钱,没心思泡妞。”
萧陟笑眯眯地看着扎西:“听见了吧?我不泡妞。”
扎西不知为何,不太好意思看他的眼睛,扭过头去,抬手按住自己嘴角,不让它们翘起来。心里纳罕不已,萧陟不找姑娘,自己高兴什么?
和萧陟贴的那条胳膊似乎也被蹭得更热了,像是有一簇火苗从胳膊烧到心里,在他心上点起一团火。
不一会儿就到车站了,下车时萧陟还有些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自己左臂,皮肤上那点儿热乎乎的汗见了外面的风,瞬间就干了。
萧根旺的弟弟也下了车,指着阿爸他们对萧陟小声说:“哥,这是藏区来的吧?身上一股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