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留情地抛了过去。
寄无忧立刻伸手接住,黑色剑袋沉得像铁水,床上坐着的他一时没接完全,膝盖就被剑袋砸出一个红紫印子。
秦珅并不是有意为之,听到骨头撞击的闷响,半惊讶半意外,道:“你怎么力气这么小?”
寄无忧嘴角抽了抽,不想理他,沉默地解开了手中的剑袋。黑布掀开,琳琅满目铺着各色大小刀剑,有的小如暗器,有的大似牛刀。
它们显然都是秦珅的武器,但寄无忧却在其中发现了一把熟悉的长剑。
紫铁剑鞘上,一只无须之龙旋刻其上,表面已被摩的泛白,露出岁月的痕迹,而剑鞘的右下角,隐隐约约刻着四个小字:何苦问天。
是阿月一直带在身边的剑。
“这把无妄剑先是由不觉晓赠予贤王,才传给这小孩的。当年赠剑之时,贤王便与不觉晓有约,要他的儿子拜入问天楼门下,跟随仙姑修行。你怎么就确定,他会为你违抗父命?”
寄无忧撑在窗边,斜眼睨向一边。
“我就是确定。”
秦珅冷笑着,道:“执迷不悟。”
“总之,除了那个姓楚的小孩以外的人,你都可以见,但你若是想和他说话,我经过主楼时可以帮你带句话。”说罢,又补充:“不超过三句。”
“就不能再多一两句?”
秦珅冷眼以对:“别得寸进尺。”
寄无忧微笑着侧过脸,佯作认真思索的样子,半晌,才道:“好,那你就问他过的怎么样吧,其余的我还没想好,下次想到说什么了,再叫你。”
秦珅寥寥应过一声,转身便走,临到门前,脸又转了过来,斗笠下泛着寒光的冷眸告诫般地瞥了他一眼。
一字一顿道:“别乱走动。”
寄无忧手背推了推。
“不会的,放心吧。”
为了表示自己毫无他意,他乖乖缩回被子,还掖紧了自己的被角。
秦珅似乎这才安心起来,黑袖一甩,大步离开。
被单下,有人悄悄竖起了耳朵,听那木头传来的一阵阵声响。
秦珅走过长廊的尽头,下楼时在木板上踩出吱呀一声,寄无忧蒙在被子里的眼睛一亮,登时应声而起。
好,去找阿月吧!
第九十七章
夕阳西下,天边的红光缓缓落下,伴着空中紫云朵朵,最为接近云端的问天楼逐渐被夜幕笼罩,藏匿于黑暗的庇护之中。
寂静深夜,叶影斑斓,一切都静悄悄的。
寄无忧举着根上端带一丛绿叶的树枝,攀在树木顶端,环视四周。
这是栋建在问天楼不远处的独栋小楼,平时都无人居住,也不知当初是为什么而建的,但屋前屋后风景不错,一片比房屋还要宽大的湖泊边,水草丰盈,野花盛开。即便夜色遮掩,周围湖光粼粼,依旧美丽得很。
最为重要的是,那一晚,那间许久无人居住的小楼里,第一次亮起了灯。
除了被带走的阿月还能有谁?
待到夜深人静时,寄无忧当机立断,折了根树枝就往那儿跑去。
问天楼很少雇佣外人,反正雇来的人多半也没有楼里的人厉害,这里想必也无人看守。
但他从刚刚开始,就不得不站在树上。
紫云天站在树下,冲他这儿盯了一会儿,娇滴滴地抱怨道:“寄无忧!你怎么还不下来?”
不知为何,这大半夜的,紫云天居然恰好从楼里出来,还发现了藏在树顶的寄无忧。
树上树下,两人对峙着,谁都不肯让谁。
紫云天再一次跺脚气道:“你怎么还不下来?”
他理直气壮地反问道:“我下来,让你把我抓到不觉晓那里问罪?”
“谁说要抓你了!你忘了千里传音?只要我想,不觉晓早就知道你来偷人了。”紫云天气地展开扇子,再次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下树,“我有正事跟你说,真是的,快点呀。”
寄无忧听完,举着树枝想了想,这才拍拍衣上尘土,三两下,落到了地面上。
搞不好那位真仙大人早就知道了,藏着掖着,倒也确实没什么用。
紫云天不悦地看向眼前人,又怨道:“你就不能动静小点?”
寄无忧无所谓地略过他异常尖锐的态度,直接问道:“阿月出什么事了吗?”
“他没什么,我可是有事了!”紫云天别过头,未被扇面遮住的眉头一皱,“我可是放弃了和师兄相处的时间,就为了来看这个小孩!”
寄无忧接着问:“谁叫你过来的,不觉晓?”
紫云天无奈叹气,摇头否认说:“是秦珅,是秦珅所以才麻烦呢,若是放你进去的事被他发现了,指不定要怎么怪罪我呢!”
他忽又抬起眸子,带着复杂的视线,盯着寄无忧说:“说起来,正事还没跟你讲呢……”
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
寄无忧扯出一抹看似发生什么也无所谓的平静笑容。
“你说吧。”
紫云天这才徐徐开了口。
“贤月他……”
寄无忧纠正他:“现在不叫那个。”
“瞧你倔的。”紫云天不满地撇撇嘴,却也放松许多,道:“楚九渊那小孩……今后会留在问天楼的事,你听说了吗?”
确实和秦珅所言相同。
寄无忧回看向紫云天时,能从他眸中读出一些担忧,他猜想那种担忧可能源自一种所谓的——同为断袖的同情,大概是同情他被抛弃,被不需要。
但他绝不需要那种怜悯。
将他和阿月的关系简单概括为情爱二字,总觉得有些单调。毕竟他们最初只是一对不那么平常的师徒而已,建立在仙师与弟子之上的感情,又该如何发展——老实说,他自己也不明白。
所以他才站在了这里。
紫云天收回视线,似乎是知道自己劝不动他,玩笑道:“你要是吃了闭门羹,到时候可别来我这儿哭。”
寄无忧笑着骂了两句,才转过身,朝后摆手作别。
“我亲自去问他。”
他望了眼老式的木质大门,担心上头布了什么禁制,还是选择翻墙进屋。
走入这栋装饰别致的两层小楼,寄无忧自然无心观察其中的布置,他径直走上二楼,推开了卧房的门。
却没有看见预料中的那个身影。
寄无忧足步一僵,又很快踏入卧房的木质地板之上。
……没人?
怎么可能!
“阿月?”
试探的呼唤声回荡在空空如也的房间内,油灯在窗边燃着正旺,发着暖洋洋的金光,从屋外往屋里望,显然会觉得里头有人在。
难道紫云天刚刚没有进屋检查,只是从屋外看,觉得阿月肯定在二楼待着?不过他确实看到紫云天从正门走出,不应该是他所猜想的那样才是……
寄无忧放不下心,又提着灯里里外外搜了一圈,仍然没发现半点人影。
难道是他在大门前逗留太久,被秦珅发现了踪迹,提前把阿月转移去别处了?
那也太扯了。
寄无忧脑海中瞬间又蹦出无数种猜想,乱成一锅粥,又搅个不停。
他也只能先回去了。
沿着来时的那条路,他折返回屋,一路上,之前不曾注意过的陷入泥浆的石阶,被风吹垮的巨树,砸在地上碎成浆糊的鸟蛋——这一切糟糕的景象,都变得清晰起来。
一步步,回到那间空无一人的房间门前时,他难得地,觉得有些沮丧。
秦珅与紫云天的那番说辞,让他一点感觉也没有——肯定是假的。
所以他才要赶紧确认,可如今人都找不到,还谈什么确认?
他想要伸手推门,然而一瞬间,那门竟先一步,利落拧了开来。
寄无忧一愣,没反应过来时,鼻子瞬间挨了木门一记打。
“疼……”
他皱起酸疼的眉心,揉了揉撞出红印的鼻骨。
微眯的眼前,一堵巨物将他生生拦了下来。
那是一片他再熟悉不过的胸口。
“……师父。”
楚九渊尾音极力压着,却还是止不住发出微颤。
下一秒,不等寄无忧再有反应,一股力道便覆在手腕上,力道强硬,将他不由分说拉进了屋中。
想要见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寄无忧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被猛地拉去,失去平衡,狠狠摔在了软实的红色床榻上。
眼前一团阴影立刻就紧跟着压了过来,越凑越近,他就算瞎,都知道这小子想干嘛了。
寄无忧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是迅速伸手,护住了唇部,这才将倾身覆来的吻挡在手掌之外。
被躲开亲吻的楚九渊笑了笑,微皱的眉间似乎写入了不少委屈与无奈,明显有些失落。
“师父不是说,不是小孩子了就可以亲的吗?”
寄无忧对上那双他熟悉的,亮闪闪眨着的眼,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干燥的唇。
好像……确实是他说的。
寄无忧别过脸,收起唇,视线死命向外瞟,生怕在对方眼中看见自己慌乱无措的表情。
“先说正事。”
楚九渊显然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也很显然——并不答应。
“亲完再说。”
但他说完,自己却不动作,而是冲寄无忧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楚九渊隔着被单,无奈地揉了揉迅速且慌张地躲藏起来的脑袋。
“师父怕我的话,就算了。”
但也就是同时,楚九渊唇上如鸟雀啄食般,轻而快地落下一点冰凉温度的吻。
年轻的面孔愣了下,双唇微张,并没能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寄无忧生气一般捏住他的两颊。
“不是你说要亲的吗?”
“嗯。”立刻又认真点了点头,眼里放光。
片刻后,寄无忧无奈揉了揉拱到自己胸口的这颗脑袋。
“还要抱?”
脑袋紧蹭着他,点了点。
“……先,别说其他的事。”
楚九渊抱着他,难得任姓起来。
想必在自己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抓着他说些麻烦事了吧。
于是寄无忧闭上眼,权当默认。
即使不用双眼去确认,他依旧能感知到:楚九渊将他搂的很紧,很牢,几乎是快要窒息的程度。
好像不这样做,下一秒他就会在消失不见,粉碎为空气中的尘灰,不知将要飘去何处。
第九十八章
晚风清凉,隔着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合在他胸口处的另一具身体却隐隐升起了热度。
拥抱,也许就是两颗心脏的隔墙细语,没有语言,却能凭着欢愉的跃动,感知到对方一点一滴的变化。
寄无忧动作轻柔,徐徐顺着他解下发冠,散落在身后的黑色长发。
“就这么开心?”
“想师父了。”
楚九渊埋在他颈项下,微弱吐息。
铺落的睫毛抵在他颈前薄薄一片皮肉上,搔的人痒痒的。紧接着贴上的,则是高而挺立的鼻梁,微凉的温度触上寄无忧的肌肤时,知觉略过一阵颤意。
寄无忧斜过眼角,手指勾画起阿月面颊的轮廓。
不知怎么的,也许也有心理因素,他总觉得阿月的相貌似乎也不再锋芒毕露,而是开始变得柔和易亲近了。
怀里的脑袋又蹭了蹭。
寄无忧轻轻推开他,好笑道:“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呢?”
他还以为阿月现在会正沮丧着,没想到才不到半天时间,就又有精力往他身上扑了。
不论怎样,都比他原本以为的萎靡不振的样子好多了。
楚九渊伸出的两臂将人圈的紧紧的。
“师父刚刚去哪儿了?”
“找你去了。”
楚九渊靠在他颈前的面容徐徐笑开,“我也在找师父。”
寄无忧抿了抿唇,移开的视线若有所思,琢磨该用何种说辞来开头。
不论如何,他先将笑容摆了出来。
“你要去认不觉晓为师的话,我也不介意。”
紧紧相贴的另一具胸膛倏地一僵。
“她修为高至真仙,能拜她为师,”他狠下心,接着说:“阿月只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就够了,我是你师父,自然也会支持你。”
说完,忽然间,压在他胸前的温度消失了。
楚九渊双手压进红色床被,细长的乌发自脸颊两侧滑下。
“师父希望我去吗?”
“问天楼有真仙坐镇,胜过任何门派,我当然是希望你去的。”
楚九渊看向他,眼中写满凌冽的认真,四目相对的沉默中,寄无忧收敛笑容,静静移开了眼。
楚九渊眼角重又柔和起来,落在他颈边,沉声道:“我回绝了。”
寄无忧伸手轻轻推过他的肩一侧,“没必要顾及我,就算不做你师父,我也会陪着阿月的。”
问天楼能带给一个修士的资源,远不止常人所想象的取之不尽的灵石秘宝——广人脉,好名声,谁不想要呢?
“我只要师父。”
“可……”
“我只要你。”
楚九渊打断他,重新拖着寄无忧睡进床里,被子也不盖,便将人紧紧圈住,躺着打起了瞌睡。
寄无忧凝视着他的侧颜,夜色深蓝,在少年俊冷的面容上形成蓝白两界。
周遭一切静如水止,咽在他像溢出堤坝的滔滔江水,漫过一层接一层。
他被选择了。
施加,沉淀在五脏六腑中的不安顷刻间消散,寄无忧躺在楚九渊身边,觉得月光不曾有一刻如现在一般柔和。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不觉晓向楚九渊提过一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