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光照入,照亮了华丽的宴厅的每一处角落。
寄无忧默默站起。
“我们也走吧。”
他迎着冷风,向廊下众人眺去,叽叽喳喳的,都是一些寻常凡胎和修士弟子,无一人能够察觉到他的存在与气息。
寄无忧饶有兴致地俯视众人,“也该舒展筋骨了。”
半步笑绝不好对付。
而他有预感,这毒王宴——值得他认真地玩一回。
第四十章
二人由屋檐上飞身跃下,跳入人群之中。
这隐匿符功效极强,周围的人都像瞎了似的,一点没发觉他们的存在。
楚九渊腰间口袋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可以说话了不?”
“随便。”寄无忧皱眉盯它,“你怎么也在?”
雪球得意极了:“我?那当然是因为小主舍不得我咯。”
楚九渊低头看了眼雪球,复又看向寄无忧,“要送它回去吗?”
寄无忧托腮思索,“不必,留它有用。”
雪球嘴里嘟囔:“只要别让我见那半步笑就行……”
“藏起来。”
雪球瞧他神色有变,赶忙钻回。
寄无忧打了个响指,招呼道:“君小少爷,东张西望的,是找谁呢?”
两个大活人忽地出现在眼前,吓得君自心向后退了半步,但他心思浅,只觉得是自己没注意,笑盈盈地回答:“我刚刚还去客房找你们呢,没想到两位动作倒快,比我可早多了。”
君自心笑得十分爽朗,干净,虽说已至弱冠,但若用天真无邪这四字来形容他,也是绝对合适的。
他这样心思纯粹,不遮不藏的人,在哪儿都少见。
蓝音默默站在他身后,求助似地看向寄无忧。
寄无忧作了个口型,无声道:‘放心。’
“来,我们先进去吧。”
君小少爷走在他们前头,乐呵呵地为几人引路,他走路轻快,只恨不能越过人群,第一个进宴厅去。
终于轮到他们进场,负责记名的紫衣侍者接过君自心递来的邀请函,核对过后,利落甩给他们四枚铜板,转头喊道:“上席一个!次席三个!”
楚九渊收下铜板,端详其上的毒虫花纹,问:“这是什么?”
“哈,这是老爹新定下的规矩。”侍者大方解释起来,“一会儿三赌的时候,你们谁赌输了,这铜板就得给我们收走。要是赌赢了,就留下来,事后寻我们换钱就成了。”
“就是筹码?”
寄无忧捏着铜板,暗自琢磨起来。
“对对对,你们快进去,后面人还等着呢!”
这侍者一点不把君自心当大人物,动作粗鲁,大声招呼了两个侍女过来,就把他们分别领走了。
蓝音对此毫不知情,不明白上席与次席究竟有何区别,直到侍女引他们坐入一处犄角旮旯时,她才焦急地拉住侍女问:“我们怎么会坐这儿?没有近一点的位子吗!”
侍女面不改色,像是早已料到她会说什么,冷静回答:“小姐,你们来得晚,位子当然只有这后头的了。”
不等蓝音再问,侍女便又被人唤走,匆匆离开,不再理睬他们。
寄无忧环顾四周。
他们的位子几乎快要挨着墙角,离上席的距离不仅远,中间还隔着形形色色各路人士,视野极差,从他们这儿看过去,连君自心的影子都望不见。
又是一批客人坐进席中,蓝音心里愈来愈急:“寄公子,这儿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快偷偷坐前面去吧!”
“没用的。”寄无忧伸出手,示意她向前看,“你仔细看前面坐着的,都是些服饰相近的家伙,他们若是找我们中的谁搭话,不出三句就能把我们抓出去。”
蓝音的脸色更差了,“这,这可怎么办……”
寄无忧扫了眼四周,下定决心后,嘴角一扬,向二人摊开手心。
“把你们的铜板都给我。”
两人对三赌都没兴趣,将自己的筹码都老实交给了他。
蓝音不解,以为他是对三赌的奖金有兴趣,忙道:“少爷不能出事,钱都是其次的,君家也付得起。”
“和钱没关系。”
寄无忧掌心掂了掂铜板,压低声音,自信道:“只要你们一会儿配合,我们马上就能坐你少爷隔壁去。”
蓝音过去一直对他的能力抱有怀疑,但见他如此有信心,不由也有了几分把握,“我尽力!”
寄无忧将他的计划小声托出后,起身挑选那第一个倒霉蛋去了。
他们附近席位上坐着的,也都是白长卿带来的,或是其他一些仙家弟子。
这显然是侍者有意安排,想来,正如雪球此前所说的——半步笑并不待见这些仙界修士。
寄无忧扫视一圈,选中了一个闷头不语的小弟子。
他取下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口,故意摇摇晃晃,佯装作喝醉的模样,靠在了那小弟子的身上。
“……”
楚九渊默默盯。
“啧。”
小弟子闻着酒味,十分嫌弃地眯起眼,一把将醉鬼推开,“离我远点!”
“喂!”
寄无忧锲而不舍地又把他拉回,摊开手心,晃了晃手心里的铜板,“想不想和我先赌一把?”
蓝音照着他吩咐过的,开始表演起来。
她狠拽着他的袍子,惊恐道:“寄公子,你怎么把我的也给拿了!快还给我!”
寄无忧一手抱着酒葫芦,一手捏着三枚铜板,“别管他们,跟我赌吧!你要赢了,这三个筹码都给你,要是我赢了,你就把你的给我,怎么样?”
“……真的?”小弟子寻思这买卖不亏,回头看他,一下就被吓了个半死,“我草!寄无忧?!”
他这一喊,四周的小修士们纷纷回头,看猴似地冲他们指指点点起来。
“寄无忧?是我们门派那个寄无忧?”
“是他!我认得他!上回把我小师妹拐跑的混账东西!”
“寄无忧怎么会在这儿?不会是白峰主带来的吧!”
寄无忧心中窃喜:多亏这小子嗓门响,还免了他造势的功夫。
“别管我是谁!”寄无忧继续扮醉鬼,疯疯癫癫地喊起来,“要是不怕,你就陪我赌一把!”
小弟子哪里还能拒绝他?师兄师弟都看着呢,他又怎能在这- yín -仙面前服软!
“说吧,你要怎么赌?”
寄无忧从宽袖中摸出一物,抛入小弟子手中:“就用它吧!”
小弟子摊开掌心,皱眉撇嘴。
“骰子?”
周围人有意见了:“我们都是正经人,哪里赌得过你?寄无忧!你可不要在这儿忽悠人!”
他心里的小人翻了个白眼:好一帮正经人!
“赌大小,这总公平吧。”寄无忧指着那骰子说,“先说好,我赌大。”
小弟子狐疑看他:“你凭什么就赌大了?”
寄无忧十分无所谓:“那你赌大。”
“你这……”
小弟子盯着他,想了想,又怕寄无忧故意使诈,“我……我还是赌小吧。”
寄无忧仰头灌了口酒,冲他抬了抬下巴:“扔吧。”
小弟子捏着骰子,手悬在半空,仍不放心,试探地问:“我要赢了,你真的把那三个筹码都给我?”
“给!肯定给!”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完,还抱起酒葫芦,转过身,背对着小弟子与围观人群。
“我运气好,不用看。”
众人一时无语,有人窜出来道:“师兄快扔!千万别让那- yín -仙得意下去了!”
“就是!他这么爱玩,干脆让他把峰主的位子也赌上得了!”
这些弟子说得一句比一句过分,激得楚九渊想要发怒,却又想起师父方才的叮嘱,只能扮做哑巴,在一旁生着闷气,静观其变。
而另一边,周围人连连鼓励下,那小弟子听得都快飘上了天,手一抖,就把那骰子扔出去了。
所有人立刻闭上嘴,四周一片寂静无声,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旋转不停,逐渐静止的白色骰子。
骰影旋转之时,寄无忧几乎能听见那些弟子们心中一声比一声高的强烈愿望——“小!小!小!”
紧接着,一片死寂。
寄无忧背对着众人,并不知道结果如何。
“大?还是小?”
“……五点。”
蓝音回过神来,一字一顿地报出结果。
“是……寄公子赢了。”
她与楚九渊同样摸不着头脑。
是偶然一次的运气?还是……
第四十一章
弟子们面面相觑,方才还热闹的气氛一下冷却。
一个小师弟好心安慰道:“这,运气的事说不准,也没办法呀……”
鸦雀无声。
不说还好,说出来,可更加尴尬了。
眼看这位赌输了的师兄快要挂不住颜面了,人群中又站出一人,指着寄无忧的鼻子,自信满满地昂首道:“我来和你赌!”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我得变个条件。”
“什么条件?”
寄无忧刚赢来一枚筹码,转手一扔,丢在了原本三枚铜板之上。
“四枚赌你一枚,怎么样?”
四枚一起赌?!
不仅是在场的仙家子弟觉得惊讶,那些闻声围观的各路人士,同样惊诧莫名,面露不解。
赢一回三赌,能得到的奖金就已不是小数字了。若是有一人能手握如此多的筹码,从三赌中赢来的钱……
那数目,不是一般人能擅自臆想的。
见这小弟子额上掉汗,久不出声,寄无忧托着下巴,玩味一笑。
“怎么不说话了?赌还是不赌?”
“赌!”
那小弟子骤然喊出,贪婪地紧盯着那四枚筹码,修士该有的清高自持早被他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还好上等席离得远,不然白长卿见了他这样子,准要把人拖回山头鞭教三天三夜——不带休息的那种。
“我赌大!”
“那我赌小。”寄无忧点点头,将骰子丢给他,“免得说我使诈,你们扔吧。”
小巧的白色骰子再次落下,骰影旋转时,所有人屏住呼吸,生怕他们一吞一吐,会影响到这场赌局的结果。
很快,骰子再次归于静止。
看清骰面上的数字后,‘嘶’的一声,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蓝音抿了抿唇,念道:“一点,是,寄公子赢了……”
又赢了?
几个小修士不信邪,上来又比了几轮后,寄无忧赢来的筹码已经堆出了一座小山。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你使诈!”
寄无忧轻轻挑眉,笑意中夹了些轻蔑,“骰子是你们扔的,大小也是你们定的,还说我使诈?”
所言确实在理。
年轻弟子们面面相觑,犹豫踟蹰,无人再敢上前。
“二十四赌一,这就没人敢赌了?”
寄无忧好笑地扫视一圈——这帮刚刚叫嚷着要教训他的小弟子,这会儿个个垂头丧气,胆子都丢没了。
衣着干净整洁的道袍小修士中,忽地就冒出一张光头刀疤脸。
寄无忧嘴角浅笑。
还是上钩了。
“赌?”
“赌!”
这刀疤头一过来赌,围观的人群立刻又多了一批凡界势力的人——半个宴厅的人都聚集在寄无忧这儿,毒王宴布宴以来,还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也有不服气的,输了筹码,抡着家伙想找寄无忧算账,自然是楚九渊一掌拍开,强硬拦下。
男子悻悻离开,又是引出议论纷纷。
少年冷眸一瞥,几个多话的立刻噤了声。
“师父,那些人……”
“不用管,等着吧。”
寄无忧勾勾手,示意他也坐在自己身边。
寄无忧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担忧,小声问:“是不是觉得吵?”
楚九渊一愣,才发觉,自己脸色僵住很久了。
少年摇摇头,不想在这时还叫师父为自己分心。
“不要紧的。”
他不知自己越躲,寄无忧便越是担心得紧。青年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抵,轻轻摩拭。
这个角度,他们的手正巧藏在外人看不见的阴影中。
他覆着的那只手明显颤了下,但又并未像寄无忧以为的那样轻轻挣开,反倒是掌心一转,五指缠绕,将他握得更紧了些。
这回轮到寄无忧发懵了。
阿月这样亲近,他当然是开心的,但这样的握法……
他抿了抿发干的唇,悄悄瞄去。
依旧是那张处变不惊的清俊冷脸。
寄无忧别过升温的脸颊,想要迫使自己不去关注那些微妙的触觉,继续应付那些麻烦人去了。
……是他想多了吧,大概。
*
另一头。
上等席中,半步笑放下已近嘴边的酒杯,眼神所注视的,逐渐由杯中酒水,移至了骚动不断的宴厅会场。
“来人。”
“小的在。”侍者躬身走上前。
“宴还未开,是什么这样热闹?”
侍者老实回答:“报谷主大人,有人私赌。”
“多少人?”
“就一人,需要派人去赶吗?”
“不必了。”
二指轻抚胡须,半步笑眼球一转,勾起嘴,露齿诡笑。
“把那人请上来吧。”
“小的这就去办。”
侍者不敢怠慢,赶忙俯身退下,寻那始作俑者去了。
黑压压一片人墙被几名侍从拨开,一个头领模样的人站出来,振臂一呼,两名壮汉便毫不客气地架住寄无忧的双臂,想要将他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