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赢了!”
他坐在马背上,一点点转过身体,冲着所有的士兵高举起他的右臂和拳头。
他眼睛注视着整篇战场,以及每一个——尽他所能可以看到的——士兵。
“吼——”
“我们胜了——”
“将军万岁!——”
凌乱而并不齐整的吼声应和着他,伴随着属于汉子们的豪迈的笑声。
夏翊确信自己听到血管里血液沸腾的声响。
那滋味太过美妙。
他骑在马上,周围是所有用热烈的视线仰望他的士兵们,后方是他打下的江山,而前方是他的目标所向——
只除了一个人不在。那个他最想要把心情分享的人。
但没关系,他们很快就要重逢。
【檀助理,我现在非常、非常、非常地开心!我赢了!我就要去京城见你了!】
檀九章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爱人在万众崇拜当中,享受着胜利的喜悦和兴奋的余韵,在一派热烈当中,却悄悄在心里,告诉系统给他发了这么一条讯息。
但他依然能够感觉到爱人澎湃的情绪。
这种情绪也感染着他,让他心口的怦动变得格外愉悦。
【祝贺你,小混蛋。我在京城等着你。】
【另,太子和七皇子他们用来发向津人、寻求帮助的鹞鹰,被我门下善于驯鸟的人设法诱捕截获了。但我不确定他们是否只放了这一只,叫你留在边关的将士们小心。】
夏翊在近乎眩晕的喜悦中终于稍稍冷静了些许。
那种仿佛傲立于世界之巅的快意,太令人上头了——也无怪很多起义将领,走到最后沉迷胜利和权柄荣耀,变得为所欲为。
好在他有他的檀助理。
那是他的压舱石。
【放心,我定期和边关联系,而且绝大多数黑-火-药与成品‘炸子’也都留在嘉安。】
【好,我等你入京,为你接风扫尘。】
一年的尾巴到了。
眼见农历十一月底,天寒地冻。
某一个傍晚,夏翊和他的兵终于抵达了京城外。
说是“终于”,是因为天气寒冷,行军艰难,倒不是说遇上了多么可怕的抵抗。
——事实上,早在邯郸那场朝廷军的大败之后,朝廷军就几乎没有组织起什么像样的抵抗了。
所有人都明白了大宿的命运。
带兵的指挥使自己都只是勉强又和夏翊的兵马打了两次遭遇战,接着就在每个夜晚神不知鬼不觉地开溜了,留下几万残兵。
朝廷军哗然。
紧跟着就是彻底消失的士气,还有疯狂的逃兵行为。
——指挥使的遁走不仅仅意味着他对胜利彻底失去了希望,也意味着大宿朝堂的威慑力,崩塌了。
在夏翊最开始起兵的时候,那些城的将领宁可死,也不敢降,不敢跑。
因为觉得投降或跑掉,早晚是要被朝廷收拾的。那时候,他们对朝廷有敬畏。
然而现在,京城最后一道防线、朝廷军最后来得及解围的力量,他们的领兵者,仓皇跑走了。
——他并不担心自己这样令大宿朝廷大失颜面、更将京城直接置于为难的举动会遭到什么惩戒报复。
因为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大宿,已经无力回天了。
于是当十一月近月末的时候,夏翊带着迤逦上百里的队伍抵达京城外的时候,这座城早已经一片死寂。
檀九章告诉夏翊,大多数高官富商早就逃之夭夭。在邯郸兵败——或者说是溃败更合适——之前,还是遮遮掩掩让家小带着财务偷偷跑,那之后,根本顾不得掩饰,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辆车接着一辆车,不分昼夜地离开这座富丽堂皇、威严气派的城。
百官也再也撑不住了。
上折子“告老还乡”的一片一片的,甚至不等朝廷回复就匆匆跑路。
【留下的呢?还剩多少?都是谁?】
檀九章则回答:
【朝中留下的大臣,不过三分之一了。这里头,有些是誓死保卫宿朝的忠臣——但就我的消息来看,大约只有这三分之一当中的五分之一。剩下的,有些是胆大的投机主义者,准备赌一把向你投诚;有的是家中情况特殊走不得;还有的,是被我的人说动了,觉得你会是个爱民如子的上位者,决定留下来维护秩序、确保京城百姓安全,也想看看你这个未来的皇帝,会怎么做。】
夏翊知道檀九章在其中起了不少作用。
就好比是太子想要联合津人那一桩事情,檀九章没少动作,借着这个机会,叫一些忠诚但不愚忠的能臣,看清这个大宿朝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跟着一步步瓦解了他们对皇帝和皇子们的忠心,然后悄然引导他们将忠诚的对象,由大宿,变为百姓。
只要这些大臣愿意继续为百姓做事,那他们就可以为夏翊所用。
夏翊毕竟不是真正的封建王朝统治者,他不那么在乎这些百官忠不忠于他,是能臣、贤臣,就可以了。
宿朝没了,但朝廷总是要重建,文武百官的班子总是要重搭。
武将好说,一路跟着打过来,立了功的按照事先说好的封赏便是。
但文臣么……
老一套班子,还是不能不要。
专业的事情,总得找专业的人来。
檀九章在京中合纵连横许久,无非是悄悄瓦解那些有用之人对叛军的排斥,软化他们,让他们可以成为夏翊的班子。
这份悄无声息的付出,远没有夏翊一路从西到东、一场场仗打下来声势浩大,然而,却同样至关重要。
这场起义,打了半年了,夏翊也不是没遇到过难啃的骨头,可是他从来不怵。
因为他有底气——
那些丰沛的物资,还有朝中时刻传来的动向,都让他能够沉稳地落子,稳扎稳打地推进。
个中有几次失利,底下将士有慌乱暴躁的时候,夏翊却从来没有。
而最终也证明了,无论什么难题,都能够化解。
为此,不少手下的将领敬畏地说他是运筹帷幄、算无遗漏的千古名将,也有的说这是天命所归,不得不服。
而夏翊只是微笑,心里头都是柔软的甜。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背后,有一个最可靠、最坚实的支撑。
所以,他终于能站在这里。
站在京城附近的土地上,眺望眼前的城墙。
“这鬼天气。”
他的副官在双手间呵了口气,用力搓着冰冷到麻木的手。
“今儿晚上叫伙夫把汤水烧得热热的,别省柴火。”夏翊眯着眼睛打量不远处那座坐落在灰紫色晚霞里的城,心头一下一下地鼓噪着。
明天——
就是最后一战了。
他即将把这个腐朽王朝的权力中枢握在掌中。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想要见到檀九章,想和他分享一个不需要其他言辞、就能让彼此明白对方心情的吻。
而他的爱人就在眼前这座巍峨城池里面。
第92章 第四个世界(22)
第二天天色很好, 清朗得有些过分。
在进攻前,夏翊突然很想见檀九章。
但是他发给檀九章的消息罕见地没有被立刻回应。
此刻的檀九章正呆在京城的最中央——皇宫, 的太和殿里。
文武百官——不, 没有百官了, 在京军与守城军的合军被打败后,越来越多的官员仓皇逃走了。
而剩下的这些, 几乎都在这儿。
“如今京中尚有兵力几何?”
一名指挥使木着脸靠在身后的柱子上:“不过五千之数。”
“……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请陛下和太子离宫。保得薪火, 他日好东山再起。”
“李大人此言差矣!倘若陛下与太子离宫,京中上下军心动荡,如何还能有一战之力?”
“便是陛下与太子不走,难道又能有何转机不成?京城危在旦夕, 能保得陛下与太子姓命便是万幸了!”
……
一些大臣争执不已。
而另一边, 吏部尚书等人面色悲怆灰白,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如同枯木般的沉朽之气。
此刻仍留在这里的,若非极其胆大妄为的投机主义者, 就是尽忠到最后一刻的忠臣。只是忠也分两种:有些是忠于皇室,有些是忠于这朝廷与天下。
平日诸事顺遂的时候,皇帝便是朝廷,便是天下, 这二者并无差别。然而到了此刻,皇室的命运与天下苍生的出现了分岔, 便有了些许波澜。
比起那头到了此时还在较劲陛下和皇子们要不要逃、还是应当奋战到最后一刻甚至以身许国的——当然没人敢这么说,但话里话外暗示的有这个意思——他们这些人, 比起皇帝和皇子,更关心的是大宿,更进一步说,是这天下的命运。
有人流着泪道:“天不假年,时不假命。今日之后,再无大宿,谈何东山再起?”
有人瞥了一眼另一边汲汲皇皇的一干人,表情古怪地嘟囔:“若君臣皆如此,或许再无大宿,未必不是苍生幸事。”
这话搁在往日,是十成十的大不敬。
但到了此刻,朝廷的那股威严在一众人累累如丧家之犬的气氛下烟消云散,除了一两个人立刻回口叱骂,竟没什么人大声反驳。
有些是心如死灰,旁的——纵不敢说,也少感到认同。
——概因身后那些人终于“得出了结论”——
太子,还有七皇子,都决定要逃了。
其实所谓“结论”不过是他们想要接受那种主意罢了。
“……我会护送父皇去往安全的地方。”
太子一脸“正直”地说,看表情仿佛他不是要逃亡,而是要像个英雄一样去打一场胜仗。
紧跟着,七皇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表态说自己“誓死保护父皇和太子殿下”。
他们的惺惺作态看得李成业从喉咙深处感到呕吐的冲动。
“我留下来。”他瞪着他的兄弟们,声音嘶哑,“你们滚吧。”
——这一刻他没做掩饰,也没有管什么“以下犯上”之类的事情,就只是恶狠狠地、表情狰狞地瞪视着太子和七皇子,像看他的仇人。
而太子和七皇子也没有计较这份毫不掩饰的恶意,相反,他们别开了目光——
或许在内心深处他们也感到愧疚和歉意?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到了这个时候,求生的渴望压倒了一切,而太子和监国皇子的身份也不能维持什么尊贵。
他们匆匆地走了——
带上作为幌子的老皇帝,然后慌乱地从皇宫的密道逃走。
檀九章勾了勾嘴角。
他之前一直没作声,但只有他知道,作为太子的“心腹”,逃亡的路线他全程参与规划,然后以“为殿下断后”的理由拒绝跟着太子一道逃走。
这自然换来了太子的感激。
只可惜太子不知道,那条线路在第一时间就被传递给了城外得到夏翊。
此刻,或许正有天罗地网等待着他们。
而现在,在大殿里,气氛因为太子他们的离去而极度压抑。
有一些太监和宫女似乎再也忍不住而哭泣——他们没有被带走,却也不敢自己溜走,胆大的早已趁着皇城一片混乱离开,而他们在皇宫生活了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根本不敢想象外面的日子,所以不敢离去。
而现在,皇宫的主人离开了。
他们一下子陷入了混乱不堪的境地。
在片刻的怔愣和迷茫之后,他们开始啜泣。
悲伤与恐惧像是能够传染的疫病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大,令人发自内心地感到焦灼和烦躁。
“够了,住嘴!”
李成业怒吼了一声,吓得那些宫人本能地止住了哭泣。
“我们还没有完蛋,我们还能抵挡那些凶残的叛军!你们要是不想死,就拿起武器跟我走!兵部左侍郎何在?着京中守备收拢城中青壮,城门御敌!”
李成业吼着。
他此刻如同一柄出鞘的刀一般危险。
檀九章挑了挑眉毛:
这个人,倒也不全然配不上这个世界气运者的身份。
不论别的,这份逼到尽头犹有坚定决心这一点,就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可惜的是,他不懂得护民恤下之道,所以事到如今,挣扎未免太过徒劳了。
“六殿下。”
于是,一直仿佛一道无声的影子般站在大殿角落的宣平伯忽然开口了,
“您这又是何必?这些太监宫女只会伺候人,城中青壮也不过挑过扁担扛过锄头,何曾拿过兵刃?您若是真的怜悯他们姓命,不若放宫人自行离去吧。”
李成业身形一僵,缓缓地看向这个名叫秦璋的男人。
在整个充满了窒息空气的大殿里,这人有一种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气息,仿佛过分沉稳了。
不,不是沉稳,而是……
悠闲?
这个念头让李成业的眸色一下子变了,他紧紧地盯着檀九章:“宣平伯倒是悲天悯人。那你呢?你不怕死吗?你为什么留在这里?”
“自然是为了尽忠。”
那男人一袭麒麟袍,眉目俊逸,只是平日都恭顺地低垂着,此刻直直看来,李成业才发现这宣平伯五官中有股锋锐之气。
他心头一跳:“我竟不知,宣平伯如此忠心,到了此刻还愿为朝廷尽忠?既如此,你为何阻拦我带人御敌!”
檀九章微微牵了牵嘴角:“璋所言尽忠,是为这苍生百姓,却非一家一姓。”
周遭官员直接“嘶”地倒抽了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