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狭长的通道到底时,便见夜子曦一身红衣手握长剑立于一扇大门前,他的发绳不知散落在那儿,三年银丝逶迤而下,被那摇曳的烛火一照,反射出水样的银波,配上他颊边溅落的几滴鲜血,竟是俊美到近乎妖异,就像那盛开的彼岸花,已绽放到靡丽,下一瞬就要枯萎般,传递着死亡的讯息。
“真是穷追不舍,”他手腕动了动,挽了一个剑花,“既然如此,咱们不死不休,有诸位武林义士陪葬,倒也不亏……”随着他的话,两扇大门缓缓阖上,有拼死想要冲上去的,都被夜子曦的剑气斩首,无一例外,门外甚至已经堆起了尸山。
“他刚刚说什么陪葬?”众人面面相觑,这是座孤山,除了他们守着的这条通道,便再无其他出路,难不成这群人负隅顽抗的方式,就是将自己活活憋死不成?
“陪葬?一派胡言,咱们就在这守着,断水断粮,生生困死他们!”
“对!困死他们!真是愚蠢!”
萧邵站在人群中,跟欧阳恕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有些想不明白,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们忽视了。
突然,他们脚下的地板开始剧烈震颤,伴随着闷沉的爆炸声,让众人脸色骤变。
“不好!火。药!”
他们竟是忘了这茬!
这下,再也不用任何人发号施令,上一秒还得意洋洋的武林义士们下一秒就惊慌失措地朝出口奔去,可通道狭窄,人数众多,都拼命朝前挤着,谁也不让谁。
就像那储存在罐子里被塞满的软糖一般,相互挤压到近乎变形,坚硬的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哒声,哀嚎四起。
“滚开!让老子出去!”
“靠!谁他娘的踩我脚!”
“让开!都让开!”
萧邵他们被挤在人群中动弹不得,脸色很是难看,脚下的震颤越来越明显,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他们,这群所谓的正义之师惊惧不已,就像是彻底失了神志一般,锋利的屠刀终于是对准了自己人,红着眼,誓要将阻碍他们的一切全部屠尽!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数人倒下了,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充斥着鼻腔,刺激着他们越发暴戾的杀姓。
杀!再杀!
只要把挡在前面的统统杀光,就没人再能阻挡你了!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通道瞬间通畅了许多,余下众人鱼贯而出,几乎是逃出去的一刹那,巨大的轰鸣声响起,然后是令人心惊的咯嘣碎裂声,整座大殿都生生塌了下去,无数的滚石激射而出,将本就狼狈不堪的众人砸伤,越发虚弱。
“魔……魔鬼!他一定是魔鬼!”
死里逃生的感觉却并没有那般美妙,人们呆呆地看着那片废墟,来路上还在跟自己欢声笑语的同伴,现在就冰冷地躺在那里,甚至连替他们收尸都做不到!
回想起夜子曦那猩红疯狂的眸子,顿时感到不寒而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么?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代盟主,我们怎么办?”一人转头,看向萧邵,眼中惊惧非常,甚至隐隐怨怼。
“是啊,我们现在怎么办?”越来越多的人朝他那边涌去,萧邵本就受伤颇重,要不是最后关头被欧阳恕拉了一把,怕是现在也埋骨荒山了!
可很显然,他眼下的处境,也算不上好。
如果不是你,我们怎么会来这里?
如果没有你的怂恿,我们莫名其妙缴什么魔教?
如果不是你指挥失误,他们根本就不会死!
极度的惊惧转化为极度的愤恨,所有矛头都指向将他们引入此种境地的萧邵,眼神凶狠,恨不得活撕了他!
“好了好了,诸位,听老夫一句劝,此次伤亡惨重,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可不能辜负这得来不易的机会,还是先去疗伤吧,此间的帐,日后再一一细算。”
欧阳恕站出来打圆场,“老夫在不远的城镇有处产业,诸位先去修养,期间一切费用都由老夫承担,还请诸位冷静,莫要做那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他的一席话,终于让众人稍许冷静下来,纵使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先行隐藏。
更何况,他们根本不是这老匹夫的对手!
于是心思迥异的人群慢慢散去,空余一座破败的山头,只有那经久不散的血腥气和深埋地里的血迹,才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了如何激烈的争斗。
夜子曦坐在床头,看着榻上的萧君逸,脸色阴沉。
他不知道他的安排出了什么错,而黎吻的药,绝无失效的可能。
更何况,就凭这家伙的身体情况,要从那么远赶回来救他,更可谓是天方夜谭。
可它就是发生了。
令他惊慌,后怕,措手不及。
这个人,究竟还要把他逼到什么地步呢?
夜子曦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脑中出现的却是几日前这人跟他说喜欢的场景。
认真的,赤诚的,灼热的视线……
苍白却坚毅的脸……
素来孩子气的占有欲……
原来这孩子,真的已经爱他爱到这个程度了么?
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疼得他弯下了腰,这般炙热的情思和全然的付出,让他拿什么来还?
换句话说,他又是在坚持什么呢?
他是喜欢这个孩子的,无论是从小看顾大的情义,还是这孩子对他的依恋,都令他在意窝心,可那不一样。
跟这家伙想向他索取的东西不一样。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夜子曦闭了闭眼,卷翘的睫毛微颤,再度睁开,已是一片清明,坚定不已。
什么情啊爱的他不懂,左不过是,他想要什么,就都给他便是,十倍百倍地对他好。
反正,这条命,都是他的。
夜子曦轻叹一口气,抬手在萧君逸因为睡眠而微微软化的线条上划过,轻叹一口,“好吧好吧,”
“你赢了……”无奈又纵容。
第56章 我答应你了
“疼……”萧君逸从昏睡中醒来, 还迷迷蒙蒙地, 分不清现状, 少见地显出弱态,他偏头朝旁看去,就见到夜子曦一手握着什么, 另一手探到他背后,传来尖锐的疼痛。
“你还知道疼?”听到这声音,夜子曦就气不打一处来, 手抖了一下,失了轻重,瞬间听到那家伙近乎悲鸣的呜咽声。
“不疼,嘿嘿……有哥哥在, 不疼……”萧君逸扭曲着一张脸, 还要对他强颜欢笑,看上去说不出的扭曲,让夜子曦有些不忍直视。
“罢了,真是欠了你的。”他无奈叹息,手上的动作又放轻了几分,“这是黎吻专门配的药, 虽是会疼些, 但是疗效最佳,你之前的烧伤并未完全愈合, 内火未消,本就虚弱不堪, 偏生你还……”
他说着,顿了几秒,才继续道,“所以这次需要下剂猛药,将内患全部拔除,才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夜子曦眼神专注,神色温柔,明明做着再繁琐不过的事,却没半分不耐,略微冰凉的指尖粘着同样冰凉的药膏,划过他的皮肤,在激起剧烈痛感的同时,也熨平了那些焦躁得令人发疯的痒意。
萧君逸就这么侧趴着,紧紧盯着那张脸,笑得……一脸荡漾。
夜子曦抽了抽嘴角,稍微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将药盒重新收了回去,又去净了手,才重新端了杯温水回到床前,给人小心翼翼地喂下,继续道,“别以为你受伤了就能蒙混过关,说!你是怎么跑回来的?黎吻的药不可能失效。”
萧君逸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平了下来,眼中清浅的笑意也淡了几分,他看着夜子曦,盯了良久,目光沉沉,竟是带了几分压迫,“那晚的药,我根本没喝。”
“我察觉到教内气氛不对,不过是多长个心眼,毕竟少喝一碗药不会有什么大碍,我只是没想到……哥哥竟真的,对我这般心狠。”
他微微抬了抬头,似乎想要爬起来,却只能失力地跌了回去,露出一丝苦笑,不知是在笑自己从未被这人放在计划之内,还是笑此刻无能又虚弱至极的身体。
废物一般。
是,哥哥是为他好,所以想把他送走,甚至为了担心他不配合,还想出下药这种点子。
可这是他想要的吗?
无论生死,无论将会面对什么,无论何种情景,他都不过想陪在这人身边罢了。
他甚至无法想象,若是那个时候,他没有及时赶到,这人但凡有一丝差错,他便永远也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个坎,痛苦后悔终生。
这就是为他好了吗?
“哥哥,你从来不懂,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般想着,也这般说了。
萧君逸眼神黯淡,素来挂着温柔笑意的脸也变得凄苦而冰冷,那些近乎痴狂的爱慕被全部压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不悦和委屈,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情绪表达得这般明确。
“我……”夜子曦被质问着,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甚至觉得眼前的场景滑稽又溢满悲伤。
就像那打着为孩子好的旗帜的父母,毫无所觉地在他们身上戴上一个又一个沉重的枷锁,却从未真正在意过他们的想法和需要,因为没必要啊!
我知道我是为你好就够了,你现在不懂没关系,等以后你长大了就懂了!
可是这对于萧君逸来说,并不适用。
且不说他的年龄已足够他为自己做决定,单是他的那份心意,若是被这般对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善意地“践踏”,都足够令人窒息。
“为你好”,怕是最恶心也最无辜的笑话了。
好一把软刀子,刀刀割人心。
夜子曦抿了抿唇,将头撇开,喉头上下滚动一下,试图转移话题,“那你又是怎么回来的?就算没有喝药,凭你那时的身体状况,连站起来都不可能,更何况还有韩枫负责安排伤者转移,你怎么可能躲过他的监视?”
萧君逸轻叹一口,到底不舍得逼迫这人,一点都舍不得,只能配合地应道,“我告诉韩枫,他若是不放我走,我就在他眼前自刎,他得了你的命令,不可能看着我去死,只得妥协。”
“妥协?”夜子曦转过头来,有些奇怪,“他根本不需要妥协,你不是他的对手,哪怕捆起来也好打晕也罢,他如何会受你胁迫?”
萧君逸收回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软枕,似乎想从上面盯出花来,缄口不言。
夜子曦这才察觉到他话里的漏洞,脸色越发难看,“别避重就轻,我是问你,你怎么起的身,又是凭什么去威胁韩枫?”
“我……武林盟内曾有一秘药,食之可令痛觉暂时失灵,内力……暴涨,不过时效较短,出于某种考虑,我便随身备着两颗。”
夜子曦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了,屏蔽痛觉,短时间内功力大增,怎么看都像是那种虎狼之药,但凡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没有后遗症?
轻则伤势反弹重则根基全毁,好样的……
可真真是好样的!
他薄唇微抿,细软的长发无风自动,显然已是愤怒到极致,“能耐了,长本事了!”
又是这句,似乎重逢萧君逸之后,这两句话便被他经常提起,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
他霍的一下站起身,想要叫黎吻来看看有无什么隐患,却被萧君逸猛地抓住了手腕,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情景,让他有一瞬间的愰神。
上次,这家伙也是这般抓住了他,然后……
然后……
那场景,让他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感到脸颊发热,纯然的不知所措,竟是暗火顿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姿势别扭地半弓着身子撑在床上,对上那双满是狡黠的眼。
“哥哥心疼我吗?这伤,其实也挺疼的,但是一想到,它们将会出现在你身上,那我恨不得再重上十倍百倍才好……”萧君逸讨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夜子曦皱着眉打断。
“别瞎说,真伤重成那样,你还有命在?你是人不是傀儡,有血有肉,如何感受不到痛意?而我再如何,一是你哥哥,本该护着你的,二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怎么就受不得伤?还非得你次次如此,你这难道不是在往我心上扎刀子?”
“何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日我虽不能动弹,意识却清晰,其中有两剑,你明明可以避开,却生生受了,这算什么?靠自伤来换取同情吗?想要让我愧疚痛苦,进而接受你?”夜子曦低低喘了口气,委屈又心疼,情绪也越发激动。
他这算什么?
以命相逼?
还是想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他死了,那完全是自己逼的?
这样的行为,分毫没有给他完全掌握甚至俘获一颗真心的喜悦,只有满满的惶恐和惊惧,就像被人放了一块精致易碎的琉璃在手上,小心翼翼捧着,生怕一不小心就碎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没有要逼你,也永远不会做那种事。”萧君逸知道他想歪了,无奈轻叹,这人的神经敏感又脆弱,他怎会不知?
他手上用力,像上次一样,无赖地把人拉到了床上,强壮的胳膊圈过他的腰身,有些满足地蹭了蹭,“我虽知道我一旦受伤,你便会毫无准则地答应我所有要求,可我不会那么做,那两剑我是真的避不开,那个药……让我的行动也产生了些许迟缓,药效将至才会那般,你别多想。”
夜子曦猛地瞪大眼,有些后怕地颤了颤。
药效将至……
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若是再晚恢复一秒,将会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