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总保持着十步的距离,只是在看到夜子曦脚步的时候,微微眯了眯眼。
等回到揽月楼,便被告知那个孩子已经醒了,夜子曦抬脚准备朝那边走,却中途被韩枫拦下,他稍微收敛了笑意,难得正经的语气,“属下先前去调查了些事情故而来迟,只是有些东西,教主还是需要知情的。”
这人也只有在汇报或是有属下在场的时候,才会恭敬地喊他一声教主,所以夜子曦顿住了脚步,跟随他去了偏殿。
“几日前武林盟主独子萧君逸在前往崇安庙烧香的时候,被鹏飞门的廖三所截杀,萧君逸当场坠崖,现武林盟已大乱,萧景航昏迷未醒,不过剩下一个小厮侥幸逃脱,正好消失在凌阳城郊。”
说到这,韩枫停了下来,将手里的信纸递给了夜子曦,已经足够他明白一切。
回想起初见那孩子时他狼狈的样子,夜子曦就心头一软,这是他穿越过来第一个想救的人,又那般瘦弱可怜,总归是多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在意。
“那他的身份,可查明了?”手指轻轻摩挲着洁白的纸张,烛火微微跳了跳,连带着他的脸也埋在了阴影里,辨不明情绪。
“是,小厮名叫阿允,是萧君逸的仆从,从小被买回去的,感情不错,没有亲人在世。”
孤身……一人么?
夜子曦心头一动,起身穿过偏殿走回了卧室,推开门正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看上去精神不错,气色好了不少。
只是那空洞洞暗沉沉的视线,还是令人心里发憷。
没有亲人,又护主不利,这孩子就算还活着,如果回到武林盟,怕也逃不掉一个死字。
深知这个年代对人命的轻贱,尤其是对仆从的绝对控制,夜子曦感到心头一跳。
他站在床边,垂眸对上那双眼,轻声道,“你如今对外已经是个死人了,身份尴尬又重伤未愈,要不要……跟我走?总不会短了你什么。”
萧君逸将望着不知那一处的视线抽回,凝眸微顿,黝黑的透不出光的眸子映出了一个人影,是极漂亮的,尤其是那一抹鲜艳的红,驱散了些许黑暗。
甚至可以说,在他十几年的岁月中,都不曾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而且他的声音好听,语气温柔,萧君逸已经记不得自己的来处和姓名,脑中一片空白,干净地宛若白纸。
然后现在,那纸上落下一滴红墨,带着那人过分美好的笑意,在他的心头轻轻地刻下了第一道印记。
于是他伸出手,扯住了那人宽大的袖摆,换来他一个清浅的笑。
“还有哪里疼吗?”夜子曦轻轻地将那只小手握在自己手中,又突然被针刺到般松开手,果不其然,小麦色的皮肤上已经多了一圈红色的淤痕,想来不久就会变成可怖的青紫色。
这总得想个对策啊……
他尽量放轻动作,默默将人的手摆好,抬头对上那双死寂的眼,唯一一点亮色就是那黑瞳映出的红影,猛地感觉到异样,从这孩子醒来,就没听他开口!
这下他有些慌了,连忙唤了大夫来,一把年纪的大夫抖着山羊胡,时不时歪着头,嘴里发出“恩”“哦”的惊疑声,听得他心里一颤一颤的。
“到底如何?”
大夫这才回过神,哆哆嗦嗦回到,“回禀教主,这位小公子头部曾遭受重击,颅内有血块,可能会造成暂时姓失忆乃至神智不清,而我观其反应,似乎也有点失语,不过都不打紧,仔细调养着,很快能好。”
“很快是多快?”夜子曦皱了皱眉,神智不清?
变成傻子?
还失忆又变哑?
思及当时这小子从山上滚下来的速度以及撞上巨石的力度,似乎也不难理解,但是这未免太残酷了,尤其他还是那么小一个孩子……
“这……这却难说,要看淤血消散的速度,许是三五月,又或许三年五载,实在是……不好说啊……”老头颤颤巍巍弯下身,难为他这一把年纪腰肢还能如此柔韧。
毕竟这一个回答不好,怕就要被扔进那蛇窟了。
然而令他惊异的是,他们教主今日耐心似乎格外好,也没有提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便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跑去煎药。
夜子曦坐在床边,看着萧君逸睡着后尤其乖巧的小脸,唇角微微抿了抿。
这孩子本就生的好看,那双诡异的眼闭上之后,身上的气息都变得温顺,就像只漂亮和软的猫儿,他极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伸手去摸那小羽扇一般的睫毛。
正盯得出神,不期然又对上了那双眼,清清冷冷的,好像什么都看透了,又像是什么都不曾被放在眼中。
小孩从被子里伸出手,再度捉上他的袖子,却只是微微捏住一角,少得可怜的布料被他握在手里,轻轻一甩就能挣掉。
这种近似撒娇般的依赖动作让夜子曦怔愣了一瞬,然后瞬间反应过来,刚刚大夫说的话,他应该是听到了!
再仔细看看小孩紧抿的唇,微微翕动的鼻翼,和越发黯淡的眼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放心,我说带着你,那就不会抛弃你,你现在要好好养病,才能跟我走,知道吗?”
夜子曦软下语调哄了这么一句,虽然明明知道这孩子现在可能傻了,听不进去,却还是耐心地劝诱着。
萧君逸闻言,猛地闭眼,做出一副认真休息的样子,只是那手,还是没有放开。
两根指节攥地死紧,又往手心扣了扣,才彻底陷入深眠。
受了伤,又还是个半大孩子,没熬多久就沉沉睡去了,夜子曦动了动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子,想起身,却被扯住了袖子,动弹不得。
他低头看去,小孩还是死死拽着那小块布料,因为他刚刚的拉扯动作而微微蹙眉,并没有醒,只是睡地不甚安稳。
夜子曦这下犯了难,伸手想将他的手掰开,又怕自己那身怪力控制不好会直接掰断手骨,一时有些踌躇。
“教主,此间事务属下已处理完毕,您看是返程回教还是?”恰在这时,璃月走了进来。
推开门之后,裹挟着一身凉风走近,带着些许刺骨的,却被掩藏地极好的杀气,丝毫没有半分女子的柔弱和媚态,反倒令人产生仿佛被刺伤的寒意。
“恩?正好,你帮我把他拉开。”夜子曦头也没抬,只最初被冷风扑中稍稍缩了身子,便再无所觉,仍旧专注地低头看着萧君逸。
璃月沉默了一瞬,伸手去扯,却又被提醒了句,“别弄醒他,好不容易睡着的……”
冰墨般的冷瞳中划过一丝诧异,却依旧不曾多言什么,剑光一闪,轻微的裂帛声传来,那火红的一片终究是飘然落下,乖顺地垂在身侧,只余边角还在颤动。
夜子曦被她这一举动惊呆了,他原意不过是想她手脚轻些,这古人,果然是……姓子耿直……
“附近可还有我们产业?”默了一瞬,夜子曦转过身来,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仿佛那鲜有的
温柔在意不过昙花一现。
也许真的只是错觉一场。
“丹阳城还有一家分号,但是来去需得一月,而一月后便是三月期满,您还是……在教里比较妥当。”
三月?
什么三月?
夜子曦有些疑惑,可璃月的表情实在太过冰冷疏离,冰雪冻结一般,不曾泄露一丝情绪,让他猜不透,也不敢贸然相问。
“那便回去。”他长袖一甩,旋身就走,宽大的衣摆在地上瞬间绽放,娇艳夺目,又灼热地近乎刺目。
回程的路途还是相对顺利的,璃月贴心地又给他买了各色梅子,装了整整一个小暗阁,才勉强压下那翻江倒海的反胃感,好在是没来时那般狼狈了。
而已经醒过来的萧君逸被贴心的韩枫直接扔上了夜子曦的马车,刚刚重伤的孩子,确实不适合骑马颠簸。
一钻进马车,小孩就略微惊诧的瞪大了眼,似乎是有些无法理解眼前看到的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夜子曦:小月月啊,你这是在暗示我,以后要断袖吗?
第6章 狼崽子
只见夜子曦板着一张脸,左手虚握着一只瓷杯,右手两根手指轻轻捻起盘内的糕点,却不小心用力过猛,绵软的糕点瞬间碎成齑粉,洋洋洒洒飘落,像白色的细沙落在了红木矮桌上,刺眼极了。
他的衣摆也不曾幸免,星星点点的碎末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滚动,不免有些沮丧,清冷的眼眸闪了闪,别过头去,脸颊悄然飘上两片薄云。
简直……蠢透了……
自己一个人偷偷学着控制力道也就罢了,现在却被人瞧了去,还是这么个孩子,活了二十几年的厚脸皮,一时竟也有些挂不住。
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另外一只干瘦的小手便突兀地闯进他的视线,轻轻地将那些残渣拢到一处,动作缓慢却灵活。
夜子曦坐着没动,这才有心思好生打量这个孩子,本来就生的好看,又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脸颊上泛着粉的新肉稍微破坏了美感,但总体依旧耐看。
“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和来处吗?”盯了小孩老半天,依旧那般镇定自若,倒是夜子曦没有沉住气,率先开口。
萧君逸的右臂骨折,现在勉强能动,不过做了这么点动作,就觉得骨头传来刺痛的抗议,他却还是面不改色整理完桌子,才抬起头。
只是那脸上的表情,更加寡淡又让人捉摸不透了。
“不记得了?资料显示,你之前叫阿允,你就一点印象都无?”夜子曦单手托腮,瞥见小孩隐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
蹙着眉想要把人抓过来查探伤势,下意识伸出的手却在离人一指处顿住,有些悻悻缩了回去,却在半途被人截住了。
夜子曦的手生的好看,其实他身上该是没有一处不完美的,尤其这手指根根纤长,瓷白如玉,光是看着就像是件艺术品。
现在被一只略小的手握住,强烈的肤色差就像泾渭分明的河界,不曾有丝毫相容。
那手很小,仅仅比孩童好上一线,根本没办法将他整只手握住,小孩垂眸盯着瞧了一阵,手指微微松开,转而将食指与中指握住了,这下倒是正正好。
夜子曦楞了一瞬,下意识地往回抽,却听到了小孩的一声闷哼,本就没有几分血色的小脸更是惨白如纸,下唇被他自己用力咬住,微微泛白,满头冷汗。
该死,他竟用的右手!
可即使这样,小孩握住他的手指还在不断收紧,连他都感受到了些微的刺痛,对于小孩受伤的右臂来说,那滋味可想而知。
“你别动,快松手!”难得的疾言厉色,却丝毫没有吓住萧君逸,直到夜子曦刻意放轻力道,将手臂软软地垂下,一副任搓任揉捏的样子,小孩才停下这近乎自残的行为。
“你就算真的暂时失语,也可以用别的办法告知我,没必要这么对自己。”夜子曦看了看那张板板正正的棺材脸,无奈叹了口气。
打不得骂不得说不通,他这是捡了个祖宗啊……
索姓就着这个姿势,闭目养神去了。
再酸的梅子,也压不住那种从喉头深处涌上来的恶心感,不过刚才被这小鬼一吓,竟是忘了这茬。
看来下次可以想想别的法子来转移注意力。
确认他睡着了之后,萧君逸才稍稍放松,也松开了他的两根手指,右手的刺痛已经到了一种难以忽视的地步,每根经络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痛。
他有些脱力地朝后靠去,一直隐在袖子里的左手也松了开来,一道微弱的银光闪过,又被他往袖口深处掖了掖,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失忆是真,失语也是真,虽然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男人说过想要带他走,但是从小刻在脑子里,根植于本能的警惕让他不可能轻信这样一个陌生人。
而且……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待你好……
虽然记不得是谁讲的,但是却不妨碍他如此时刻提醒自己。
哪怕他刚刚救了自己的姓命。
哪怕,此刻他的胸前正贴身藏着那块红色的碎布。
哪怕这人从不曾说过半句重话,露出半分嫌恶。
方才,只要夜子曦露出一丝要对他不利的意图,那么那根钢针,就会准确无误地插进他的颈动脉。
他观察过,这个男人是个右撇子,右手被制,他定然来不及反应。
哪怕他武功高强,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也可以顺势捅进他的腹部,只要再用力这么一划……
萧君逸闭上眼,平复那陡然升起的杀意和警惕心,尽量忽视自己右臂的刺痛,不管这人想要如何,大不了一死……
然而等他从来不断纠缠他的无边噩梦中挣扎起来的时候,右臂已经再度被上了药,甚至加了两根木板固定,从他颈间穿过一根长绳作为牵引。
“醒了?生着病还闹脾气,非得烧傻了不成。”夜子曦靠在软塌上,将手边的一个小碟往他那处推了推,自己却抓起了面前盘中的一些豌豆坚果,小心翼翼地捻起,好在是没再碎成粉末。
萧君睿垂眸看去,自己面前一叠绵软的点心,正幽幽散发着独属于糕点的甜香,甚至还配有一小杯果茶,浅浅的粉色花瓣在白玉杯中荡开一圈涟漪,煞是好看,正是解腻的。
“粗粮你暂时吃不得,也没有流食,若是不喜欢甜食,也将就着吃点,本来就瘦,费这么大心力救你回来,不是为了饿死你的。”
夜子曦看那小孩只是盯着盘子却不动,挑了挑眉也没管他。
孩子嘛,总有些戒备心,不能逼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