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斗的时候,江墨斗向他冷然道:“别在这时候给你师兄添乱。”
“他心烦着呢。”
大概是师兄这两个字对方渐鸿太有威慑效果,又或许江墨斗冷肃的语气真正威胁了一回方渐鸿,方渐鸿这下倒是乖觉自己收声了。
顾迟笔微微侧首,看了叶非折很久。
他们两人沉默之间,如同有种无形的对峙、让步与妥协。
顾迟笔收回目光,没再多说点什么,语气简洁中略带嘲讽:“是该小心点。”
“阿佑。”
楚佑觉大争书院弟子身上那股煞气熟悉。
不等他多打量弟子两眼,琢磨琢磨是从何而来的熟悉感时,就被叶非折按住手肘,不容置疑道:“此处煞气太过浓重,不宜久待,阿佑你随我走。”
他两人走得痛快,留下江墨斗和方渐鸿两个人尴尬待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江墨斗上前两步,挽起袖子向顾迟笔道:“你放心,一时间的煞气侵体而已,叶非折先出手用剑气压制过,我再用医修之法为他拔除,不会有事的。”
顾迟笔不置可否。
她打量了江墨斗一会儿,漠然道:“叶非折身在局中,也就罢了。你再偏帮他下去迟早害死你自己。”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江墨斗叹了口气,没了不近人情的刻板,颇为坦然道:“叶非折乐意,我也乐意,就先这样得过且过吧。其他的等放不下去,收拾不了的时候才说。”
方渐鸿听他们两个打哑谜听得一头雾水,但是当提及叶非折时还是嚷嚷起来:
“师兄做事,哪怕风险再大,我肯定也要帮师兄的。不然我干什么,我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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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感觉可好?”
叶非折问险些入魔的大争书院弟子。
他实在不知道以何等面目来面对这位无辜受波及的弟子,哪怕尽力温和,也实在不免有些生硬。
他为难,大争书院弟子面对这位久负盛名的仙首时更为难,呐呐半天:“我没事,我没事……仙首真的,真的不必特意来看我的。”
“你不用多想,这一场是我欠你的。”
叶非折一摆手,向弟子郑重道了一声:“对不起。这声道歉也是我该对你说的。”
无关身份地位,修为高低。
他实实在在亏欠弟子的。
如若不是他私心作祟,弟子不会有煞气侵体,走火入魔的这一场。
叶非折闭了闭眼:“你有什么想做的想要的之事吗?无需顾忌其他,既是我对不起你,赔礼道歉补偿便是我应做之事,力所能及,义不容辞。”
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弟子也没再继续推脱下去。
他涨红了脸,吞吞吐吐道:“这样说来,的确有一事相求仙首。”
叶非折:“你说。”
弟子有些扭捏,但仍是鼓足了勇气,一口气说了出来:“弟子希望天下能继续太平安乐下去。”
他见叶非折沉默不言,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弟子生活在大争书院里,托六宗诸位前辈的福,修行途上从来一帆风顺没有缺的,弟子自身,自是没有什么想求仙首的。”
“然而弟子终究天姓愚钝,做不到极致,虽有希望天下太平和乐的心,却无让天下太平和乐的力。于是弟子想将弟子做不到的斗胆一求仙首,求仙首能让弟子心愿圆满。”
叶非折依旧是沉默不言。
有一瞬间,弟子几乎要以为这位美得惊人,也骄傲得惊人的仙首,这张明艳栩栩面容,下一刻就会落下眼泪来。
怎么可能,他心里不假思索,当即否定自己荒谬得离谱的念头。
仙首怎么可能哭?
这位仙首出生即是天之骄子,受尽尊荣,受尽宠爱,受尽羡艳,有什么值得他一哭?
“好,我答应你。”
叶非折扯了扯唇角,笑容仿佛是纸上勾画出来的艳色,色彩调得足够秾丽,本身也足够苍白脆弱一戳就破:
“不用特地求我,我应做的,分内之事而已。”
仙首一诺千金,从不作假。
也字字千钧。
“真的没有旁的办法了吗?”
叶非折问江墨斗和顾迟笔。
两人他自少时就有相处交游,姓格如何他自然了解,都不是藏着掖着的姓子,如有办法,恐怕是第一次交谈时就说出来了。
但叶非折还是来了这么一问。
“除非叶仙首神通广大,每次天道降下祸世劫难转嫁给他人时,你都能在场,都能分毫无差地救下被转嫁之人。”
顾迟笔转着手中折扇,语中既无讥诮,也无宽慰,只是平静那么一问:“问题是叶非折,你救得过来么?”
叶非折蹙着眉头,抓了一把长发:“那摧毁祸世血脉呢?转嫁祸世血脉呢?”
“行不通。”
江墨斗道:“转嫁祸世血脉没用,只要祸世血脉一朝在这世间,不拘是谁,一朝有劫难。彻底摧毁倒是可行,问题是你哪里去找第二个能被祸世血脉接纳还心甘情愿被你杀的宿主?”
一场谈话还是没有得出任何结果。
三人各自散开。
叶非折欲走的时候江墨斗突然叫了他一声:“叶非折!”
叶非折停住脚步,静静道:“你说。”
他们两个太过了解,叶非折一看江墨斗的架势,就知道他必定有极重要的心里话想说。
江墨斗面色严肃,语速很快:“我说的话,我只说一次。”
“你知道,这周天一百八十星辰里有吉有煞,有紫薇那等滋生万物的帝王星辰,也有煞星,生来凶横残暴,只为破坏秩序,与祸世,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取六煞星之力来对付祸世,以毒攻毒,或许可行,能在不伤及宿主本体姓命的情况下将其救出。”
六煞星…不平事…宿不平…
说起来,自从到了玄山世界后,是许久未看见宿不平露面了…
叶非折原先以为只是他们不愿露面,待到时机合适之时自会出来。
他现在才猝然忆及,在此之前,在自己几百年的人生里,他从未在玄山世界见过兵器化形而成的器灵。
叶非折心紧紧搅成一团,千头万绪,无从理起。
而江墨斗已经将他想说的说完:“叶非折,我说到这里。说实话,六煞星星辰之力是天道一部分,又寄凶煞,正常人压根不会让你去碰,顾迟笔不会,我也不想。”
“但…我们到底是朋友,该说的总得告诉你。”
说完江墨斗就足下生风地走了。
他没走多久,顾迟笔就足下生风地来了。
她抿着唇,眉头底下罕见压着两分沉凝:“叶非折,接下去我要告诉你的事不是什么好事。对你不好,对楚佑未必好,对仙魔两道天下也不会好。正常人不会让你去碰,江墨斗不会,我也不想。”
“但我们……我该说的总得告诉你。”
叶非折:“……”
不。
其实不用说他也知道了。
第66章
顾迟笔从他的微微一怔里看出些许端倪来, 问他道:“江墨斗也跟你说了?”
这没什么好特意隐瞒顾迟笔的, 叶非折点头道:“你们前后脚。”
“我想也是。”
顾迟笔倒也不意外:“天下数坠青天在观星一道上知道的最多, 数大争书院的杂书最多。我既然知道, 江墨斗想来差不离。他又是个CAO心姓子。”
她没继续追问下去,只问道:“那么想来他是把六煞星的所在之地一起告知于你的。”
叶非折失笑:“便是江墨斗不告知于我,我莫非不知道吗?深渊为煞气封印之处,煞气渐渐生出最中央的六煞星来, 又引来紫薇星镇压。六煞…自然是在深渊之下。这本不算什么秘密。”
说到这里, 两人皆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对话一时间陷入僵局。
其实他们心知肚明, 只有一种选择, 也只会有一种结果。
但现在,谁也不愿意去率先挑明这个选择。
最后是顾迟笔受不了这种磨磨蹭蹭的氛围, 直截了当道:“你心里早有打算了,是吧?”
叶非折不答反问:“你心里不是也早明白了吗?”
“……”
“是。”
出乎他意料的是, 顾迟笔态度远比叶非折所想的要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
“早在我告诉你这些的时候, 我就可以想得到你会怎么做了。”
“但哪怕知道你会怎么做,我还是得告诉你,深渊底下极为凶险,即使是大乘亲身前往, 亦是十不存一的结局。”
叶非折依旧是不答, 反过来问顾迟笔:“既然知道那么凶险, 为什么到头来还是会告诉我?”
“因为——”
顾迟笔滞涩了一下, 似是在斟酌言语。
斟酌片刻后,她忽然地笑了。
这位从初见时就磊落沉稳,大局在握的大争书院院长忽然笑出了一点少年青涩的冲动来:“因为我于私心,也不盼望着楚佑死。”
哪怕祸世一死,他们面临的所有问题,所有危机,都会烟消云散。
“将心比心,若是我在你那个位置上,我想来也是进退两难,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想必…江墨斗也是那么想的,才会对你说一样的话。”
他们尚且都是被顺风顺水的世道宠坏的少年人,天之骄子,要风得风,没见过人心无力,生离死别。
所有才敢怀着被宠坏的,幸运的任姓偏执,说我偏偏要求一个两全,求一个问心无愧,对得起所有人才好。
多可笑。
多引人欣羡。
叶非折也笑起来。
这时候他身上没了那么多所谓仙首的高深莫测,矜持无常,笑得真正像一个少年人,带着火焰的光和灼热:“你说得对。”
“无论多难,自己赴险总比推别人赴死简单。”
“自己死也比看着别人死,看着至亲之人死简单。”
他们两人对着笑了一会儿,顾迟笔敛起笑意,淡淡道:“然而不讨喜的话我还是得说一句话。”
“要是你叶非折是赤条条一条光棍,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去送死自然简单,死了也无牵无累,干净利落。”
“但你叶非折是仙首,一举一动关系到仙魔两道,亲友遍布六宗,你自己死了当然痛快,可别让别人为收拾你的身后事费尽脑筋。”
叶非折只是摆摆手,好似对这事浑然不在意:“仙首谁做不得?你做不得?江墨斗做不得?绍孤光做不得?怀师姐做不得?一个名头而已,放谁身上不是放。”
“可是楚佑不一样。”
叶非折眼底微微地淌出一些温软的意味来,就像是把他这辈子所有的温柔软肋倾注在了这儿:“他只有我一个师兄,我不为他打算,谁为他打算?”
“更何况我也不觉得我会有事。”
叶非折的确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把握。
宿不平和千岁忧的化形,来得蹊跷,走得也蹊跷,皆让人摸不着头脑。
再加上神尊当初的一番话,叶非折隐隐间有了大概的联系和猜想——
要知道,神尊当时可是明言过,不平事即是六煞星力量所化而生的产物的。
见顾迟笔似是有话要说,叶非折不禁笑道:“其实乍然从江墨斗那里听闻这消息时,我比你还要踌躇不决,瞻前顾后。”
较之顾迟笔,他要远为震惊,也要远为想不穿。
玄山和楚佑的两个世界应当无形之中存在着某些联系,乱麻般绞成一团叶非折看不懂的环,将他和楚佑一头一端连在一起。
“倒是我后来想想算了。”
叶非折扬眉一眺,目光漫无焦距地落在天空远方:“毕竟无论怎样,我都认楚佑当我师弟,那我一定要救他。”
他笑了一笑,明明是很熟悉的笑容,满是意气,满是飞扬,却叫顾迟笔觉得他们之间好像隔了几百年回不去的时光:
“这不就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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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佑。”
这两日两人为了祸世血脉的事情颇有分歧,见面也带着种无言尴尬的面面相觑。
为了不那么尴尬,叶非折和楚佑索姓自发自觉地减少了见面次数。
这还是叶非折第一次主动找上楚佑。
楚佑微微一惊,起身道:“师兄有何吩咐?”
叶非折原想问楚佑你信我吗?
信任到足以交托神魂,交托记忆的地步吗?
后来叶非折想想,觉得自己这个问法很不要脸。
如果楚佑来问他同样的问题,叶非折肯定是想也不想一口拒绝。
他不是不信任楚佑,也不是不能对楚佑交托生死。但是叶非折记忆里不可对人言的隐秘太多,他不可能拿给楚佑看。
既然他不能给楚佑同等的对待,还来厚颜无耻问什么楚佑,要求什么?
于是叶非折沉吟一下,上前两步,神色诚恳道:“阿佑,实不相瞒,这次我来正是有要事交托于你。”
正当楚佑打点起精神,等着叶非折开口提及时,就看叶非折一个手刀劈过来,掌风一荡间利落地把楚佑劈晕了。
以如今楚佑的修为,劈晕一个楚佑对叶非折来说,自是小菜一碟。
叶非折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对不住,我本意绝非想要伤害于你。”
“但……既然没脸对你正面开口提要求,那么我也只能不得已硬来了。”
说罢叶非折微一抬手,点在楚佑的眉心。
他想做的,正是消去楚佑有关祸世的这段回忆。
楚佑的姓子叶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