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的争端,背负的黑锅,顶下的师长问责。
江墨斗道:“那我自是该将你这个朋友,和你身上的麻烦,一并接过来的。”
“所以祸世的事,倘若不涉及到旁人,我乐得帮你瞒下来。”
又是和顾迟笔大同小异的说法。
“但一旦涉及——”
江墨斗叹道:“叶非折,人生在世,哪里能事事顺遂如意?”
叶非折说:“你会动手。”
他是陈述的口气。
江墨斗肯定道:“这次的就算了,下次的我一定会动手,哪怕你恨我。”
“我不会恨你。”
叶非折突兀道:“就跟我想保祸世,你也不会恨我是一个道理。”
他抵唇,敛下眼睫,眉目犹如淬满雪和血的锋刃:“全凭本事,全看天意。”
天意两个字尾音刚落时,远处便轰然传下了一阵雷响。
叶非折和雷天生不对付,被坑了几次后几乎要被劈出心理阴影来,当即起身推开窗:“怎么回事?”
江墨斗远没他反应那么大,仍然气定神闲地坐在座位上:“应当是伯父要飞升了罢。”
与此同时,叶非折看清了窗外情形。
的的确确是叶家家主的飞升雷劫。
他抓着窗沿一侧的手五指死死扣在窗沿上,扣得用力到发白。
江墨斗见他如此,倒是诧异道:“诶,伯父论修为,功德圆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早应该飞升了,不过是不放心你,所欲一直留在这里。如今你成了仙首,伯父最大的心愿了却,虽说深渊不是个飞升的好地方,倒也说得过去,你难道对伯父飞升契机一无所察吗?”
此间世界与先前楚佑世界又不太一样。
楚佑世界里有法则约束着,飞升之人只应有楚佑一个,飞升对于那个世界来说,自是比登天还难。
然而此方世界规则完善,阴阳平衡,只要水到渠成,渡过雷劫便可飞升,叶非折的师长一辈便是因此飞升了一大批。
江墨斗谈起飞升来,才会如家常便饭。
说到这里,江墨斗很是唏嘘。
真是人间不值得。
谁又能想到,叶家家主作为一个老父亲,对叶非折如此的关怀备至,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漠不关心,连他的飞升大事也一无所知呢?
不过很快,江墨斗就停了自己漫无边际的联想。
他看见叶非折侧首,半张脸似纸一样的苍白,出口声音干涩:“我不知道他会飞升。”
至始至终,都不知道。
他上辈子几百年里,叶家家主都没飞升过。
江墨斗没去细究,单纯以为是叶非折舍不得,只道:“我们快些过去吧,免得错过时机。”
两人赶到时,叶家家主已经渡完了心魔劫。
修行向来是先修心,再觅道。
心魔不斩,谈何得道。
因此飞升第一关要过的便是心魔劫。
得过了的迎接后面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劫,过不了的就此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仙首,江宗主。”
深渊是魔王领地,方便他施展神通,因此他到的比几人更早,招呼过两人,又说道:
“叶家家主已然度过了心魔劫,接下去的便是天雷劫。不过我看叶家家主积蓄很厚,天雷劫目的只是考验,而非致人死地,仙首也不必很担心。”
叶非折嘴上嗯啊了几声,实则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叶家家主能如此顺利过心魔劫,叶非折不是很意外。
毕竟叶家家主少年天才,随后接任叶家家主,权柄在握,人生过得一帆风顺,除了独子过分闹腾糟心以外并没有什么值得成为他心魔的事。
当然过得顺利。
只是叶非折思及自身,试图回想他在天劫里遭遇过什么,心魔劫是什么内容,又是在第几道雷劫因为何等原因不支倒下时——
发觉他对天劫内容一片空白,毫无印象。
短短五年而已。
更奇怪的是,叶非折之前没有特意去回想时,根本不觉得这一片空白有什么不对劲。
叶家家主比较重要。
叶非折强行令自己不去多想,将注意力尽数倾倒在叶家家主这儿。
果然如魔王所说,八十一道天雷,叶家家主也都顺利无虞度过了。
雷云散去,天幕放晴;仙乐骤响,百鸟来鸣。
虹桥拔地而起,由平地至天际,一眼望去望到眼酸都望不见底,是雨过天晴,海市蜃楼也不能有的壮丽开阔景象。
无一不是预示着叶家家主要顺利飞升在即。
“阿折。”
叶家家主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自己独子。
乘着仅剩的不多时机。他自然要抓紧和叶非折好好说道一番。
等到看到叶非折时,叶家家主又觉得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昔日少年已经长成,长成连他也看不透深浅,手中剑和容貌一样惊人,一样负有盛名的仙首。
该教的都教过,该做的也都做过,剩下能说的已经不多。
他只能叹口气:“以后的日子里,爹就不能罩着你了。”
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
上一刻叶家家主还觉得自己儿子样样都好,自己无能为力,大可放心。
下一刻这句话一说,叶家家主顿感辛酸,仿佛他走后,人人都会可劲欺负他儿子似的。
于是叶家家主想了片刻,试探姓问道:“还记得爹和你说过什么吗?”
叶非折也想了片刻,试探姓问道:“别炸玄山?”
叶家家主:“????”
这让他怎么能放心飞升???
第65章
叶家家主气得差点没两眼一翻。
气归气, 他还是把心里拟好草稿的长篇大论收了回去。
自叶非折登上仙首之位后, 叶家家主总感觉亲子和自己隔了一层。
并非是有意的疏远隔阂,而是无形之中, 冥冥天定。就好像…叶非折就那么一瞬之间成长了,脱胎换骨,重塑血肉, 从鲜活恣意的少年长成高华仙首。
好像…他错过了一段至关重要的时光。
稳重点其实没有什么不好,尤其是居于仙首这个位置时, 更应该稳重端方。
然而叶家家主为人父母,总是如天下所有父母一般,盼着自己孩子好,盼着自己孩子快活的。
于是叶家家主咽下喉咙里的教训, 放弃飞升之际给叶非折套一层枷锁的最后机会,只是轻拍了拍叶非折手背:“阿折。”
叶非折难得耐心地听他说下去。
叶家家主道:“我这次是真的罩不住你啦。”
他们做长辈的有一说一全部飞升,留下他们力所能及内最好的天下,自己能做的都做尽。
接下去或许会有妖魔祸世, 风云起伏;又或许依然天下清平, 安乐无忧。
谁说得准呢?
全看这群年轻人的了。
“我也没什么要嘱咐你的。我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你早过了被人指手画脚的年岁,也本来就不该被人指手画脚。”
“但是阿折——”
叶家家主手掌最后重重落在叶非折肩头, 仿佛交托了什么代代相传的薪火:“世上因果总是一环扣一环。本没有无辜之人, 也没有无因之事。我仍是那句话, 你想做什么, 便去做, 只是做之前得想一想你背不背得起这个果。”
叶非折动了动唇,似有很多话想对叶家家主说。
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发出一声略微干涩的“好”字。
他们说这番话的时机里,云梯已经一步一步地递到深渊里来,尽头处是碧空晴霁,霞彩万丈,朗日金光粼粼,一片的辉煌开阔景象。
叶家家主笑了一下:“那我走了。”
叶非折唇角勾了勾,算是挤出一个笑:“仙界再见,爹保重。”
叶家家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霞光云梯里,悠扬仙乐也逐渐隐没。
在场之人皆默然无声,谁都没上来和叶非折主动攀谈道声恭喜。
他们或多或少都经历过亲近长辈的飞升离别,自是知晓个中滋味。哪怕理智上清楚飞升是件好事,该为长辈高兴,感情上一时也很难接受长达数百年,甚至是永远不见的别离。
都说修行深处是太上忘情,然而人非草木,有几个能修到太上忘情,有几个能无情得彻彻底底?
“师兄。”
楚佑犹豫着轻轻唤叶非折一声,见叶非折回头,并无多少愠怒,方道:“你脸色望上去很不好。”
“是吗?”
叶非折下意识抬手摸一把脸。
脸色好不好他看不到,指尖冰凉的温度叶非折倒是感受得彻彻底底。
他不是单单对自己与叶家家主的离别耿耿于怀。
毕竟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与两位师尊的离别,多少有了经验和心理准备,再者叶非折对自己飞升也有自信。虽有伤感,不至于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在自己对上一世的回忆里面,叶家家主至始至终,都不能发生。
这一世虽说多了个楚佑,多了些变故,叶非折却是不太信一个楚佑带来的影响能立竿见影到这个地步。
总不能是叶家家主觉得他能照顾师弟像是个可以成家立业做好仙首的人,所以放下担忧了无牵挂立地飞升吧?
扯淡得叶非折根本不相信。
“还好,只是我父亲刚刚飞升,总有点放不下的牵挂就是了。”
叶非折放下手,暂且将自己心中快要撞破胸膛的疑惑压下来搁置到一边。
不管怎么说,飞升肯定是件好事,这毋庸置疑。
倒也……不用担心那么多。
他淡淡笑了下,状似不经意道:“我父亲师尊皆已飞升,难免无聊寂寞。身边只剩下你一个亲近的师弟,自然是要长长久久相伴才好。”
楚佑深深望他,眸中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痛色,接着垂目笑道:“一切按师兄说的来。”
旁边的方渐鸿,已经不敢置信地嚎起来:“什么叫只有一个亲近的师弟?我难道不是师兄的师弟吗?我们难道不是名面上是师兄弟,实际上是亲兄弟的典范吗?”
顾迟笔神色温柔,怜爱地抚摸了一把方渐鸿的头:“你知道什么叫做竹马不如天降吗?”
江墨斗也悲悯道:“你死心吧。重色轻友向来是他们玄山这一脉,哦不,魔尊这一脉也是…唉,反正是个传统就是了,放在叶非折身上也正常。
方渐鸿更不敢置信,继续哀嚎道:“为什么我不是被重的那个色,偏偏是被轻的那个友???”
江墨斗:“……”
艹,这话他没法答。
唯独顾迟笔不为所动,只是神情更为温柔:“你可以去看看镜子清醒一下。”
“叶非折又不瞎。”
方渐鸿:“……”
他一点都没有受到安慰。
反而更痛苦,更想不开了。
在方渐鸿挣扎着要不要一头吊死引来他师兄注意,吊死又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吊死显得更英俊更凄美更让他师兄铭记于心无法忘怀时,顾迟笔眼神忽地一凝。
她原来安抚式放在方渐鸿头上的手掌如有份风雷,仿佛等不及开山劈海一般。
她快,有人比她更快。
银光自鲜红的衣袖间迢迢而起,来不及纷繁如雪、气势如虹展开几十上百种变化,就已无声无息地递至眼前,快到空气也不禁隐隐扭曲。
叶非折振袖出剑。
根本来不及看清他是如何拔剑,如何出剑,他就已经持剑站在你眼前,无可避让,也锋锐不可当。
千岁忧点在顾迟笔身后,大争书院一位随她前来的弟子身后。
那弟子本来也该是文质彬彬的一副气度长相,如今却眼底布满可怖血丝,面上缭绕着阴沉沉挥之不去的青黑之气,看着随时要暴起伤人。
顾迟笔依然沉着脸。
在场其余人可能对弟子的变化一无所知,她、叶非折和江墨斗却心里有数。
这应当是天道安排下,祸世之难应在旁人身上的第二道劫。
书院弟子和魔族或许轻重对顾迟笔来说并无太大区别,皆是由她一手亲自教导,意义却大不相同。
让秉煞气而生的种族入魔,和让一个自小修行到大持身清正的人入魔,本就不是一个概念,一种难度。
照这样说下去,仙魔两道都危险,连带着他们这群站在顶峰的大乘也一样难以幸免。
退一万步来讲,哪怕不会波及到他们大乘,哪怕不会连累仙魔两道。
那些普普通通的弟子,莫非就活该承担祸世的恶因,活该献出自己一条生命?
他们和祸世有什么牵扯?欠过祸世什么?
不明所以的魔王吓得不轻,还不忘站出来道:“仙仙仙仙首,这根本不是我族所为!”
“魔王不必赔礼。”
叶非折不动声色地张开手掌,面上维持着轻飘飘的淡然,好似只是件不值得挂怀的小事。
没人看得见他洁白掌心里,留着四道犹然带血的殷红月牙伤痕。
“我父亲初初飞升,引来的灵力波动尚未平息,相对的,煞气自然比平时来得重,我们大乘尚且坚持得住,晚辈弟子们,难免力有不逮,一时煞气侵体也是应该的。这是我的疏忽不是,该给这位小友赔罪。”
方渐鸿小声嘀咕道:“可是我也没什么事啊。”
明明自己与大争书院弟子境界相差得也不多。
一想到这里,方渐鸿忍不住有点骄傲。
自己给师兄争气了!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江墨斗狠狠在胳膊上掐了一把。
方渐鸿痛呼出声,还没来得及大惊小怪指责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