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当,天色也暗了。
不过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还是很值得的,连老板都夸他,看起来就像是京城本地人。
谢靖又赶紧回家,洗头洗澡,谢臻在他这儿已经住了一年多,比他还要熟些,一边帮着往浴盆里倒热水,一边问他,
“五叔,今天非得去宫里吗?”
谢靖点点头,谢臻又说,“等您到宫里,皇上都得睡了。”
谢靖一想,确实如此,既然这样,那就明天再去不迟。又怕皇帝等他,便叫人去报皇帝,说谢靖明天再进宫。
这边皇帝久等他不来,乾清宫里不敢开火,连带着众人不知出了什么事儿,也都不敢吃晚饭,于是一众宫人,全都陪皇帝挨饿,卢公公心里便有些冒火。
又过了一会儿,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陈灯回禀说,谢靖已经回家了,说天色已晚,请皇上尽早安歇,他明日再来面圣。
皇帝轻轻“啊”了一声。
卢省正是气不顺,此刻便发了出来,“他真是好大架子,皇上带着阖宫众人等他,他说不来就不来了,天色已晚是什么托词,以往再晚的时候都有……”
皇帝转过头来,冲卢省轻轻笑着,脸色发白,不知是不是饿的,
“快别说了,他在内廷着了道,自然不愿来了。”
卢省一听,心下大惊,若谢靖真还记恨他下药的事,恐怕这一回,难以善罢甘休。
不过接着吃饭,皇帝没闹什么别扭,从善如流,每样都吃了几口,神情却像是魂飞天外,不知所终。
第二天上朝,皇帝额头又微微发热,卢省知道劝不动,只得随侍在侧,千万小心。
朱凌锶坐到龙椅上,双目直视前方,到奏过两三件事,轮到谢靖了,他站出来,对皇帝行礼,等抬起头,便对着皇帝,微微一笑。
他出去三年不到,脸上棱角更清晰了,不笑时端正凌厉,如今笑了,便叫人心动神驰。
皇帝颊上一红,心头一热,又想他昨夜不愿进宫,转念又是一酸。
算了,他也不是为你来的。
他定了定神,听谢靖的上奏,嘉许几句,便按之前和徐程商量好的,授他刑部尚书官职。
张洮何烨见他回来,不管嘴上怎么说,心头俱是一松。
散了朝依旧去文华殿,不多时就有人通传,谢靖求见。
卢省说,“他这时候来干嘛,”皇帝心里,浮过无数疑问,说了一声,“宣。”
谢靖一进文华殿,匆匆行了礼,就盯着皇帝看,皇帝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红着脸垂下头来,卢省便要教训他,
“谢大人,你虽然离京三载,可也要知道礼数,如此盯着皇上……”
谢靖一抬眼,对上卢省,气势夺人,卢省不自觉低了下巴。
“卢公公,你是怎么伺候的,皇上竟然瘦成这样?”
谢靖一见皇帝出现,就觉得不对劲。
他应该是又高了一点儿,但是太瘦了。身体在龙袍里空空荡荡,叫人十分忧心。
自己离开的时候,皇帝虽然也不富态,但至少看起来健康活泼,如今看着,不仅瘦弱,脸色还很不好。
卢省一听,差点没被噎死,满腹的委屈,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是怎么伺候的,我CAO碎了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又做了什么,轮得到你来说话?
谢靖其实,是真冤枉他了,只是谢靖在的时候,皇帝还是少年,大半时候有婴儿肥撑着,所以尚算圆润。
但是随后这个原身壳子质量不好的弊端逐渐显现,一遇到压力就上火,这儿肿那儿疼,还时不时发烧,自然越来越瘦。
谢靖见卢省,似有不服之意,便抓起皇帝的手腕,说,“你自己看看……”
皇帝被他一抓,从手腕开始,整条胳膊都要发烫,一颗心忽然乱跳起来。
谢靖骤然想起,自己是逾矩了,口称“皇上恕罪”,放下了手,皇帝腕上那一圈,因被他抓住,起了遭淡淡的红印,须臾不见了。
谢靖见了,心思无端纷乱起了,他强自定了定神,接着问卢省,“不知卢公公心思都花到哪里去了。”
他经年不在京中,都知道卢省许多传闻,虽还不至干政,可京师的各个衙门,都要卖他的面子。
卢省提携了不少同乡,沾染了京城地界不少生意,因为有他的面子,虽十分蛮横,偏又无人敢管。还有人弄了小官做做,虽不知明细,可走卢公公路子的人,已知不少。
原本想着皇帝要人照顾,才留他一命,不料他如此苛待皇帝,早知当初就该一剑杀了这阉贼。
卢省冷笑一声,“我纵有不是,可谢大人这几年又在哪儿呢?”
朱凌锶觉得,对话在往他没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谢靖遭遇质问,居然一点都不怵,反而朗声道,“不知乾清宫西殿墙上那把剑还在不在?”
卢省听了,惊惧不已,谢靖的意思,是想杀你随时可以杀你。而且这个人,绝对做得出来。
“咳咳”,皇帝假意咳嗽两声,这样下去真没法聊了。
眼看到了中午,朱凌锶鼓起勇气,让谢靖在这里陪自己吃饭。
谢靖一点都没含糊,立马点头答应了,他答应得这么快,朱凌锶觉得自己的心又要飞出来了。
虽然之前对他种种期许,变成了奢望,但是这种和从前一样的亲密相处,不也很好么。
卢省瞧着皇帝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欢快神情,暗自摇头。
谢靖饶不了他,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
第41章 廷辩
朱辛月的谢恩折子, 随着春天一起到了。她一到福建, 就要求去铸造所参观,在那里见到了曹丰的母亲和妹妹。
公主出现的时候,她婆婆和小姑子正在劳动中, 几乎顾不上抬头看一眼, 等到朱辛月走了, 被别人一说,母女俩才知道, 今天这里来了个公主, 还是曹丰的媳妇儿。
朱辛月在铸造所里逛了一圈,被这里欣欣向荣的生产场面,以及一线工人和科技工作者蓬勃向上的热情所鼓舞,当下有了个主意。
于是跟曹丰说, 公主府不建了,她的三十万两银子, 全部拿来给铸造所发展生产, 以及改善员工的生活条件。
曹丰目瞪口呆, 接着连连推却, 不过他做不了朱辛月的主。宫里随后到达的女官十分生气,公主太过胆大妄为, 竟然一点规矩也不要。
朱辛月不管那么多, 气死她们最好,她可不希望以后叫曹丰进房门,还得靠人通传。
八百禁军除了日常保卫铸造所的安全之外, 还要定时和福建水师进行切磋,朱辛月不想把他们养成废物大爷。
既然如此,成婚的地点就只有曹家。曹家不小,因为地处偏僻,也很荒凉,为着公主,又仔细收拾了一遍,还是怎么看怎么寒酸。
曹丰的母亲有些诚惶诚恐,她一辈子任劳任怨,话不多,只知道听父亲和丈夫的,如今丈夫去了,儿子就是一家之主,这连儿子也要供着的公主,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直到朱辛月笑嘻嘻地拿着一匹绸缎往她身上比划,说,“母亲穿这个该好看,”又拔下发髻上精美的珠花,插在羡慕不已的女儿发间,她的心间,终于泛起几点温暖的涟漪。
长公主的谢恩折子,虽然写得颠三倒四,但是能看出来,她在那儿过得不错,曹丰对她很体贴,她也在努力融入曹家。
并且,似乎在铸造所里找到了自己的毕生事业。
朱凌锶真心为这个小姐姐高兴,马上又批回,告诉她千万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尽管提,皇帝永远是她的后盾。
谢靖回来,虽然还只是刑部尚书,但谁都知道,他是回来管事的,所以还是免不了,散朝之后往文华殿这边跑。
日子仿佛回到了三年前,朱凌锶精神抖擞,饭都多吃了两碗,怕谢靖说他太瘦。卢省劝不住,预先找太医要了消食的丸药。
于是文华殿中,又是君臣相对,仿佛三年前那桩事,从来就不存在一般,谢靖离京,也真是为了巡按天下。
过了谷雨,天气便渐渐热起来,一日谢靖正和皇帝说着小麦长势,外边进来一个宫装丽人,只带了一个婢女,谢靖连忙起身,垂首立在一边。
“皇后……这位是兵部尚书谢大人。”
尚妙蝉忽然出现,叫皇帝十分错愕,瞬间有种不是滋味儿的感觉,仿佛做错了事,但又不知错在哪里。
谢靖总跟人说,皇帝的婚事,要从心而行,自己却背着他,弄得这般不清不楚,更不用提这里头有没有“心”了。
谢靖便与皇后见礼,他微微低垂着头,目不斜视,尚妙蝉受了礼,一直都没看清他的长相。
之前听卢省说,谢靖是皇帝身边最得器重之人,此来即是为了见见这位柄国之士,端着皇后的架子,向他道两声谢。
谁知谢靖礼数是一点儿不错,却拘谨得很,离别人口中顾盼神飞的谢大人,感觉差了不少。
她看过了人,便向皇帝请辞,朱凌锶巴不得她快走,自然准了。
出门行了两步,她仍是不死心,便回过头来,只见窗前男子,眉目端然,俊逸出尘,敛着的嘴角,似有些薄幸,一开口说话,便显出几许柔情,那双眼也如晨星。
她心口蓦地一跳。
这才是传说中的谢郎君啊。
屋里的皇帝,被谢靖这样看着,感觉压力很大。
谢靖说,“臣听闻皇上与皇后感情甚笃,如今正是新婚燕尔,谢靖在这儿,怕是妨碍了皇上夫妻相对。”
皇帝赶紧摆摆手,“不打扰,不打扰,”又说,“谢卿与朕,说的是国事,比旁的都重要。”
谢靖之前听说皇帝非要娶尚家女,以为他陷入爱情昏了头,如今一看,似乎也没有色迷心窍的意思,不由得放心许多。
可这一放心,便又开始寻别人的不是了。
刚才皇后过来,盯着他看,谢靖就老大不舒服,这妇人果然小门小户出身,教养有亏,不知使出何种手段,迷惑了皇帝,才坐上后位。
不然他俩方才成婚一年,怎的就如此淡漠,皇后到文华殿,竟然不问候皇帝几句,连滋补的汤水药膳,开胃小食,也不曾带来一些。可见既不会为人,也不会做事。
可怜皇帝,身边既有卢省那种刁奴,又娶了这般没眼色的老婆,难怪越来越瘦,谢靖想着,恨不得立时把这两人替皇帝赶跑。
他才回来几天,就把皇帝身边的人,都嫌弃了个遍。
三月快过完,又出了一件大事。
李显达自北地回京,带来了最新的情报,脱目罕那已经统一了北项七部,种种迹象表明,夏天一过,他就要带兵攻打后明了。
李显达在顺宁卫所混了一阵子,就在边境几个卫所间轮换,如今做到了三品参将。
这样的军情,自然叫满朝文武,又惊又怕,将信将疑。
因为北京实在离那些外族太近了,没有辽阔的国土提供缓冲,若是敌人像一把尖刀长驱直入,很容易就能打到都城。
北项人本就悍勇,而脱目罕那更是猛士中的猛士,从前高枕无忧,是因为北项一盘散沙,如今统一了,究竟威力如何,真叫人手心里捏着一把汗。
皇帝和谢靖,不由得对视一眼。
他们断绝了脱目罕那的资金和武器来源,又严格控制了边界贸易的范围,没想到这样的组合拳下来,也只把他统一北项各部的时间,推迟了一年而已。
一时间廷议纷纷。
李显达便说,请皇上赐我精兵三十万,出关去剿灭脱贼,使我后明百姓,夜夜安睡。
谢靖眉头微微一皱,就听到有人说,“三十万大军,小小一个参将,好大的胃口。”
说话人正是张洮,要是别人,李显达一下子喷死他,可这人是首辅,甭管靠不靠谱,还是要以说服教育为主。
李显达便以两边军事实力和国力作对比,又加以山河地貌,天气影响等各方面的因素,为长期在京城远离战场的一众文官,深入浅出地开展了一次军事讲座。
张洮说,“嗨,小儿一家之言。”
他已经认出来,面前这个粗鲁的大胡子,就是句邑侯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三岁看老,这种人说话能有什么效力。
何烨也露出十分犹豫的表情,一打仗就是一笔额外的支出,按现在的物价,一名士兵每月例银衣被马草粮秣,几项开销加起来,大概是三两银子,李显达开口就要三十万人,何烨心里一算,抽了一口凉气。
谢靖微蹙着眉,说,“北项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然由后明挑起争端,却是不妥。”
这意思就是,如果北项来打我们,我们当然要反击,但是他们不打我们,我们就不能开这个头。
李显达高声嚷嚷,“谢九升,你这话等于没说。”
朱凌锶在这儿混了十多年,多少明白谢靖的考虑。
他这样从小读圣贤书的人,讲究的是“师出有名”,如果“我觉得他要打我,所以我先打他,”给人扣上莫须有的帽子就动武,这和搜出洗衣粉就说有化武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儿,朱凌锶觉得谢靖的想法一点问题也没有。
从现在看来,书里写到的事儿,都发生了,尽管时间可能对不上,但是大方向没有跑偏。
脱目罕那统一七部,自然不是为了与后明友好往来,他的意图,谁都清清楚楚,只是对于率先动武这件事,还心存疑虑。
慢慢来,战前动员一定要做好。
李显达却等不及了,“皇上,事不宜迟啊,脱目罕那他们夏天放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