锶便问谢靖,“羽妃固然有错,可是,可是我们都没有证据……”
朱凌锶不知道,谢靖拿来说服其他三位置羽妃于死地的理由是什么,总不能说是他和朱凌锶跑去听壁脚听到的吧。
站着回话,谢靖实在是太高了,朱凌锶躺在那里,要仰视一个坐着的谢靖,也很费力气。
于是谢靖走近床沿,轻轻跪下来,这下他和朱凌锶的视线,就基本平行了。
“皇上,”开口叫了这个称呼,朱凌锶仿佛听到谢靖的一声叹息。
“派人搜了屋子,药找到了,宫人也招供了。若把她扔到诏狱里,还要多少证据,锦衣卫都找得出来,这样不过是给她个体面罢了。”
事确实是这么回事,可这不是还犯罪未遂么……仿佛能听到他的想法,谢靖接着说,
“只要动了念头,便是死罪。”
其实这个道理,朱凌锶不是不明白,羽妃在书里,后来也身首异处,不过是晚几年而已。
他只不过接受不了有人因为自己而被杀,不明白羽妃为什么非死不可,明明可以褫夺她的一切品级待遇,远远放到影响不到自己的地方去不就好了吗。
朱凌锶忽然想起那日在柜子里,捏在自己肩膀上越来越重的手。
难道是和祁王有关?
“千万不能这么问!”一直装死的4848忽然跳出来,第一次履行他开挂的职能。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朱凌锶答应着,却愈发觉得羽妃之死,与那天她对祁王表现出来的好感不无干系。
只是无从求证而已。
谢靖看着一脸不忍之色的小皇帝,轻声说着“皇上恕罪,”拿起宫人放在一边的丝帕,替朱凌锶擦了擦眼泪。
又过了几天,朱凌锶的病已经恢复了不少,早上还下地转了几圈,不过还有些头晕。黄遇他们都十分高兴,齐声感谢上苍,战战兢兢了大半个月的主治太医也松了一口气,站在大臣们身后,深藏功与名。
午饭过后,朱凌锶坐了一会儿,就躺下来闭目养神,正开始犯困呢,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似乎有人想闯进来,却被人拦住了。
“谁在外面,”朱凌锶睁开眼。
“是司礼监的徐良盛,”谢靖不看也不问,轻描淡写地说,恐怕这事情早已不是第一回 了。
徐良盛真的急了。新君登基以来,虽说一直病着,但他得了消息,并非终日昏睡不醒,精神好的时候还听了顾命大臣们汇报一应事务,却一次都没有召见过自己。
徐良盛是陪着先帝从潜邸到登基的老资历了,先帝被立为太子时,乃是占了“立长”这一样,并不为皇帝、即小皇帝的爷爷所喜,一直过得如履薄冰,时刻担心自己的太子之位就要被拿掉了。
朝堂上有一群文臣为了维护他的太子之位而奋战,他却因为需要避嫌,不可与朝臣结交,于是日常了解他的苦闷,开导他的心情的人,便是徐良盛。
先帝继位后,便一力提拔徐良盛。徐良盛在内书堂上过学,识文断字,先是做了秉笔太监,之后便稳稳坐上掌印太监的位子,轻易撼动不得。
他原本以为,先帝不在了,自己也能和新君依旧保持这样融洽的关系,却没想到这个九岁的孩子,一味向着文臣去了。
要知道,皇帝,尤其是小皇帝,历来对文臣都不大感冒。内侍会陪着他们玩耍嬉闹,要什么给什么,任何要求想着法子满足。可是文臣们一向对皇帝不客气,在皇帝幼时便摆出师长的面孔,多加管束,等到成年之后,则各种劝谏,让皇帝行动束手束脚。
所以如今的局面,让徐良盛匪夷所思,危机感犹重,他前几次到了乾清宫门口,都被拦下了,这次得了消息,知道皇帝醒了,便决定放手一搏,于是便有了朱凌锶听到的嘈杂声。
“让他进来,”说着朱凌锶支着身体爬起来,谢靖和服侍的宫人赶紧帮他加了衣物,如今已是初冬,宫室里有了地龙,自然不冷,可朱凌锶大病初愈,叫人不得不小心。
徐良盛一进来,望见龙床上的小皇帝,先是念了一句“上天垂怜”,然后就跪下扑倒在地,不管不顾地放声号哭。
“……臣虽不得见天颜,却没有一日不在祈求苍天,早日让吾皇病体痊愈……”徐良盛边哭边说,声泪俱下,朱凌锶有点尴尬,支使身旁小内侍去扶他起来,徐良盛却岿然不动。
而几个顾命大臣,无不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见徐良盛这番剖白一般。
个个都是戏精!朱凌锶十分愤慨。
“好了,徐公公,朕明白,”不得已,朱凌锶只好亲自下床来扶,给他穿鞋的小内侍,不知是不是被突然现身的太监大头目吓着了,手脚不大利索,居然穿几下都没穿好。
“去,没用的东西,”徐良盛赶紧膝行几步,凑到朱凌锶跟前,把小内侍一把推开,亲自上手,顺顺当当就穿上了。
果然训练有素,专业素质过硬啊。
想着几个顾命大臣还在看着,朱凌锶有些不好意思。
“朕知道,你深得先帝倚重……”朱凌锶才开了个头,徐良盛又开始哭了,“先帝让臣做了这掌印太监,臣虽不说是劳苦功高,却实在说得上一个勤勤恳恳……”
夸自己并不嘴软。
对于顾命大臣全都保持沉默,朱凌锶很不爽。
其实黄遇他们几个,现在还真不好说什么。徐良盛这样的权宦,往常与他们就不对盘,又仗着离皇帝近吹风容易,轻易不好搬动。虽说徐良盛在外嚣张跋扈,在皇帝面前还是装出一副老实模样,眼下他们谁也说不清,朱凌锶对徐良盛到底是什么态度,自然不方便出声。
“朕知道,先帝也常常和朕,念叨徐公公的好处,说他一刻都离不了您。”
徐良盛听到这话,心里一松,料定朱凌锶就算对他不亲近,就算看在先帝的份上,也绝不会薄待自己。
“既然如此,就劳烦徐公公去给先帝守陵吧。”
……
徐良盛一下子愣住了。
这真是个晴天霹雳,荒唐,去守陵还有什么油水,日后谁还认他这个印公,还有谁卖他的面子……文官,一定是这帮文官在小皇帝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
见他面色踌躇,朱凌锶又问,“怎么,徐公公不乐意?”语调天真活泼,还眨了眨眼睛,却把徐良盛吓得不轻。
“不不不……”徐良盛连声辞道,心里却涌起一阵一阵的懊悔,搞不懂自己是哪儿棋差一招,落到了这般境地。
其实,和他一样吃惊的,还有在场的四位顾命大臣。
他们从没想过,小皇帝竟然如此坚决又轻松地,就把徐良盛推出了权力中心。
谢靖心中,尤其不平静。
皇帝宠信宦官专权,虽说是文官最深恶痛绝的,却自有其由来。
没有外戚的支持,也没有宦官分权,从此朱凌锶的朝堂,就完全落在文官集团的手里了。
这固然为朝臣所喜,但对于小皇帝来说,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儿。往后他行事处处掣肘与人,恐怕不会得意于今天的决定。
他仿佛是会错意,不然为什么小皇帝的眼神里,有些得意和邀功的意思,仿佛知道他不喜欢什么,就替自己解决掉了。
这么想实在是太大不敬了。
这一定是错觉!
于是谢靖又在心里念了几声“陛下恕罪”。
朱凌锶目前,还真没想到帮谢靖解决问题那方面去。
他记得在书里,徐良盛因为放任亲信搜刮钱财,甚至和敌军私下交易,乃至贻误战机,使北项的大军,几乎长驱直入打到了北京城,军士和平民死伤无数,损失不可估量。
朝上愤慨的大臣们,平时都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那天都变得怒不可遏,徐良盛当廷为自己辩解时,不知谁先动的手,竟然一人一拳,被文臣们给打死了。
朱凌锶实在是不希望再出现这种事。
那就防患于未然吧,虽然守陵苦是苦了点,至少能保住姓命。
等徐良盛走了以后,谢靖问他,“皇上可想要谁来伺候?”
现在手头上用的几个小内侍,虽然背景清白,却着实有些不够机灵,难怪后妃权宦,哪一派都没吸收他们入伙。
朱凌锶想了想,他到了这边,认识的人实在不够多。
“那个叫卢省的,好像不错。”
朱凌锶一提,谢靖也想起来了,那孩子机灵归机灵,就是话有些多了。
又看了一眼小皇帝,罢了,既然陛下喜欢,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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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隆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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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朱凌锶身体彻底好了,时序已进入腊月,虽说冰天雪地,处处冻人,最色彩纷呈的御花园中,也是一片银装。可就是这般单调的景色,漫天雪片绕着紫禁城的红墙琉璃瓦片飞舞,也是明艳非常,美得大气。
朱凌锶对着远方出神,穿过来之前他去故宫旅游,见惯了人挤人,从来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能够站在这么空旷的紫禁城里看雪。
卢省在身后给他端上手炉,“皇上,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能有好收成。”
“是啊”,如果没有天灾的话,朱凌锶在心里补了一句。
作为一个农业国的君主,关心并指导农业生产是明君必须做到的,朱凌锶想到历史书中关于古代农桑的记载,感觉有点头疼。
不怪他没有认真学,是真没想到就业方向是这个啊。
卢省忽然兴奋地说,“皇上,明年就是隆嘉元年了。”
隆嘉是朱凌锶的年号,取“隆盛嘉德”之意,谢靖来告诉他这个的时候,朱凌锶感到了一些惆怅。
“陛下可是不喜?”谢靖试探着问。
朱凌锶赶紧摇摇头。谢靖还想说什么,又决定闭嘴。
新君小小年纪,已经十分懂得纳谏用能了,谢靖看得出来,对于很多事情,朱凌锶都不知道该怎办,但是他懂得把事情的决策权,去交给有能力和有经验的人,这一点,很多成年许久的皇帝都做不到。
于是朱凌锶又受宠若惊地听到“好感值+10”的播报。
“目前好感值20,请再接再厉。”朱凌锶忽然想逗逗4848,
“除了再接再厉,你还会说别的么?”
“会说,但没必要。”4848依旧阴阳怪气。
谢靖看到朱凌锶惆怅的表情,担忧引起了小皇帝的不愉快,可朱凌锶急着否定,谢靖想,若有什么意见,新君应该会说出来。如果他暂时不愿说,那自己就该有耐心一些。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朱凌锶早早知道自己的年号是“隆嘉”了。
从此之后的每一年,前面都要以隆嘉二字开头,于是隆嘉两个字,将要成为一个时代的代名词。
朝臣们当面叫他皇帝陛下,背地里若是不高兴了,便直呼他“隆嘉”,民间叫他“隆嘉皇帝”,北项的君主因为和后明打仗,戏谑后明的皇帝是个小娃娃,叫他“隆嘉小儿”,更有暗暗支持祁王登基的反对派,暗地里搞小动作时,口称“隆嘉这厮”。
隆嘉两个字,从此紧紧和他捆绑在一起。
几乎不会再有人想起“朱凌锶”这个名字了。
卢省说,“过几天是谢大人的生辰,皇上要赏赐些什么吗?”
朱凌锶十分惊讶,感叹卢省的消息网如此灵通,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卢省被提到朱凌锶身边,很快进入了角色,他本来只是奉御,提了一级,变成监丞,为此特别开心,他姓情天生就快活,于是更加喜庆,朱凌锶和他待在一起,都觉得开心不少。
他没有很多内侍那种生怕多说多错,于是问一句说一句、挤牙膏一样的坏习惯,朱凌锶问他一句话,卢省的回答基本上三句打底,为初来乍到、缺乏基础知识的朱凌锶同学,提供了极其有力的支持保障。
不过卢省只有十岁,虽然和朱凌锶的壳子年纪相仿,但是在朱凌锶心里,他就是个儿童,因此不愿多使唤他,还老给他吃点心,总叫他去玩,平时用的还是几个成年内侍,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好,就是都跟锯嘴葫芦似的,严守主仆之间的分寸,从不和朱凌锶说笑。
卢省说,“小的是听司礼监的兄弟说的,”他用朱凌锶给的点心和零花钱,交往了不少小兄弟,在宫里真的吃得很开。
朱凌锶实在不知道该给谢靖什么赏赐。
上一年,谢靖还在权力中心之外,自然没进入皇室父子眼中,如今谢靖身为顾命大臣,辅佐自己,也算是大功一件,若依着朱凌锶的姓子,恨不得给谢靖一块丹书铁券。
可是这样就把谢靖仿佛架在火上烤了,他现在还只有六品,是不是先升官儿好呢?朱凌锶觉得,靠自己的脑子上想不出来了,于是在大脑中心神情呼唤着4848。
“赏赐什么都无所谓,好感值不会因此变动,”4848简直酷毙了。
朱凌锶的热情蔫了一大半,却又觉得4848说得对。
若他给谢靖的赏赐是合乎常规的,那就是他应得的东西,谢靖自然不会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就对朱凌锶感恩戴德。
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个很难打动的人啊。
可以,朕喜欢。
朱凌锶在心里偷笑,仿佛又听到4848“哼”的一声。
谢靖生辰前一天,朱凌锶颁下旨意,封谢靖做了太常寺少卿。他扒了一圈户部的名册,总算得出这里有空缺,虽然是个闲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