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的梨涡很甜,像是盛着一汪蜜酿。
钟奕想:当时,我是什么心情?
或许是……爱他。
庆幸自己承认了,庆幸池珺已经可以睡在自己枕边,庆幸自己可以吻他,可以让他因自己而欣悦、也因自己而溃不成军。
时间拉回现在。此时此刻,钟奕想:啊,我又想他了。
然后开口,声音冷静镇定,带了点恰到好处的疑惑:“要这个证件做什么?”
专案组成员:“抱歉,暂时不能透露。”重复之前的官方回答。
钟奕停了停,像是若有所思。虽有疑虑,但片刻后,还是答应下来:“好。但是要晚一些发给你。”
专案组成员:“请尽快。”
钟奕应了声:“我下班后回家去找。”
随后挂断电话。
接下来,他始终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这样过了三两分钟,二秘来敲门,提醒马上要开始的会议。
于是钟奕倏忽回神。他起身,扫了眼桌面。把座机重新扣好,然后离开办公室。
电话另一头,专案组另一位成员:“喂,你怎么了?一直发呆?”
前面打电话的人看了同事一眼,慢吞吞道:“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同事:“什么?哎呀不要大喘气,有话直说。”
打电话的人:“钟奕说他回家去找。他是不是和小池总住一块儿来着?”
同事:“???”
同事:“亲,好好干活儿哦亲,别胡思乱想,小心头儿来查岗哦亲。”
……
……
再看池珺。
他与池铭同父异母,关系却堪称相敬如冰。毕业回海城这样久,或许是池铭有意躲避,或许是其他原因。至今,两人都没有在同一场合同时出现过。
又是不同部门。哪怕是同一栋楼上,盛源地产与盛源影视都是两家公司,只是同属盛源集团。两人业务毫不沾边,连平时用餐的食堂都不在一起。实话实说,他甚至没有存池铭的手机号。
秘书转内线过来,说地产那边有人找他时,池珺颇觉意外。他心里盘算了下,觉得或许是“盛源广场”在沉入三线、四线城市的进程中,有什么事,需要两方协商。但接听通话后,听到的,却是池铭的声音。
池珺有点不明所以。
如果一定要给他的心情做出注解,会是:池铭吃错药了吗?
但池铭显然不这样觉得。
他心情极好,开口,先说:“小珺,别急着挂。”
池珺淡淡道:“我很忙。”
池铭笑道:“我也是啊。”语气熟稔,仿佛他与池珺是好友,而非……嗯,池铭至今仍然单方面认定的“对手”。
池珺礼貌道:“我会提醒秘书,这样的电话,以后不用转给我。”
池铭仿佛失望,说:“别急啊。小珺,你记不记得,当年也是这种时候,你在茶水间里对人说,听说昌大的新校区要在东郊那块地皮——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的?”
池珺:“……”
他要挂电话了。
池铭:“等一等。好,我直说了。那天商宴,你和钟奕——有什么回忆吗?”
池珺静了静。
心想:哦,在这儿等着呢。
池铭:“我这里有一张照片。小珺,待会儿要和我一起吃个饭吗?”
池珺一顿。
不算意料之外。
那天,他原本就知道,自己与钟奕所处的,不是什么隐秘场合。会有人撞见当时两人间的拥抱,太正常了。
但他当时那样做了,事后就不会后悔。钟奕难得有脆弱的时候,他只会心疼,想要安慰对方、让钟奕快点从其时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至于这样的举动,会不会造成什么后果——
池珺不在乎。
他原本就没打算一直隐瞒下去。在覃叔那里过了明路,转眼一年,老爷子待钟奕的态度日益亲近。池珺猜测,是覃叔向老爷子透露些许。他已经想好,这次过年,要问问覃叔究竟如何。如果老爷子真的知道、或者至少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
那就让钟奕也叫一声“爷爷”吧。
再往后,是关乎自己“形象”,还有钟奕“形象”的问题。但人生在世,总不能一直隐瞒下去。要说最好的公开时机,或许会是自己在盛源掌权、芭蕉也成为行业巨擎、安稳经营的时间。那会是几年后,社会风气更加开放。
但那不代表,他会为了隐瞒这些,而受宵小威胁。
至于池铭如何有照片,答案无非两种:他看到了,或者其他人看到、然后卖给池铭。
总归那天晚上,他和钟奕只是抱在一起,没有其他出格行径。
又是荒僻角落,再怎么看,他们都是隐私受到侵犯的受害者。
于是池珺秉持“受害者”的修养,说:“一顿饭,还有呢?”
池铭笑了声,说:“啊,你不会在录音吧?难道还想告我敲诈?——我只是想和弟弟吃一顿饭而已,有什么问题?”
第127章 一点坦诚
池珺:“……”
池珺直言:“如果你就想说这些的话,我要挂电话了。”会听到现在,不过是想看看池铭究竟有什么目的——威胁他?
然后呢?
通过这份“威胁”,池铭想得到什么?
多年前,池铭比他年长的三岁,是池铭的优势。到现在,则成了“马上要到而立之年,却依然一事无成”的劣势。池珺可以执掌一家子公司,池铭却只能唯池北杨马首是瞻,博取对方的一点青眼。
这种路线不能说不对。
走起来很快,奈何上限摆在那里。池北杨又不是什么愿意知人善用的人。
池铭听出池珺平静语气下的一点厌烦,声音沉下来:“池珺,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池珺听在耳中,意外想到多年前,那场元旦聚餐。房间中央,袁文星声嘶力竭、无法理解,为什么旁人都知道姚华辉是“恶心的同姓恋”了,却还对他温和相待。反倒是他自己,作为揭露这件事的“英雄”,却要受人冷眼。
转眼这么多年,袁文星的身影在这一刻与池铭重叠。而事实上,池珺已经几乎忘掉前者的模样。
一定要说,池铭手上的照片若泄露出去,对池珺的影响或许更大。旁人风言风语会对准钟奕,觉得他攀附荣华爱慕富贵,但芭蕉旗下招来的大多是二十多岁、刚出社会的年轻人。他们之中,或许会有人如袁文星一样腐朽,但也会有人像姚琳、像张笑侯那样对旁人的姓向问题不以为意。至少后者所占比例,要比盛源影视这边要多上很多。
池珺想到高管会议上莫元、高祁等人的面孔。他最先到盛源影视时,那两些人明面上是笑脸,可对他做的事,历来表面应和,背地里半点不动弹。他能突破重围,走到今天,说白了还是依靠《永渡》的收入、自己本身的资产,再有是钟奕工厂所得。到现在,芭蕉摆在那里,反倒是盛源影视要去寻求与芭蕉合作。
莫元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想到这里,池珺道:“担心什么?担心别人会放着赚钱的机会不要,就因为一张照片,对我和钟奕退避三舍?”
他就差明面上说:池铭,你怎么这样蠢。
而另一头,池铭握紧手中话筒。他神色阴沉下来,但还是笑一笑,说:“小珺,你这样说,我这做哥哥的,可要伤心了。”
池珺:“……不好意思,我妈就生了我一个。”说完这句,他不给池铭反应的时间,径自挂断电话。
丝毫不给池铭面子。
池铭气急,听着话筒那头的“嘟嘟”声。半晌,他深呼吸、压下波动的情绪,眼神晦涩,想:说到底,我也是池容的孙子。
他并非没在池容面前露过脸。池北杨要用他,好歹得给点甜头。
哪怕是赶只驴,也得在前面吊一根萝卜。
池容对他,始终不算开脸。但池北杨带池铭进门,池容也不会让人赶这个“孙子”出去。
他想:其实池珺说得对。
盛源影视那头,莫元那几条老狗最会看人眼色。他们哪怕真觉得包养男人的小池总姓癖怪异,看在每年入手分红的份儿上,也不会多说什么。至于芭蕉,一群人拿着钟奕的钱,还能砸自己的锅?
但总有人是池珺在乎的、且与他没有半点利害关系,只有“亲情”在。
想到这两个字,池铭撇了撇嘴,有点不屑。
池容看不上他,他知道。
但池容看得上的孙子,出了这种事。
他有点迫不及待,想知道届时池珺该如何解释。
芭蕉走到这一步,哪怕与盛源影视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职能上依然早已独立。
如果池珺为了让老头子安心,去与人订婚……那他当然可以看一场好戏。
……
……
与此同时,池珺办公室。
他挂断电话,想了想,在聊天记录里翻出钟奕先前发的,他这周行程。
这个点,钟奕应该要开会。
于是他暂且稳住心神。直到行程表上的会议时间结束,才拿出私人电话,准备拨给钟奕。
池铭那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不难想象,他之后会做什么。
但有资本武装,池珺身上,能让池铭攻击的地方太少。
离过年只有两天了,明天开始,盛源、芭蕉都要放假。去年年节,钟奕算是在池家老宅度过。至于今年,他们已经请老师们吃晚饭、聚过餐,接下来便没什么事要做,完全可以提前去老宅。
可他刚从通话记录中翻到钟奕,手机屏幕上就有来电显示。
池珺一怔。尚未回神时,唇角就带了点弧度。他接通,听钟奕道:“池珺。”
池珺微微笑了下,说:“嗯,我也正要打给你。”
钟奕静了片刻,说:“那你先说。”
池珺也不推脱,直接道:“28号晚上,有人拍了咱们的照片。现在池铭拿到了。”
钟奕“唔”了声。透过话筒,细微的电流声,带着这一声动静,传入池珺耳中。
他笑了下。并不知道,相隔千米,两人是近乎一样的姿势:靠在转椅上,手上捏着一根钢笔。钢笔是同一系列,某次池珺在秘书采购的礼单上看到,觉得样式不错,就给自己和钟奕一人买了两根。
他们一起看窗外,见到一样的天色。与方才相比,这会儿天色似乎晴朗许多。
池珺道:“所以,钟先生,你愿意和我一起上门,和爷爷再谈一谈吗?”
钟奕眨了下眼。有点惊讶,却也在意料之中。他已经做了很长时间心理准备,也能从池容对自己的细微态度中看出对方的温和、宽厚。池容是池珺眼下最重要的“家人”,作为池珺的另一半,他当然希望得到对方认可。
只是毕竟突如其来。他问出一个双方心知肚明的问题:“好。”先答应,再是,“池铭对你说什么了?”
池珺笑了下,不以为意,道:“觉得捏住我的把柄了呗。”他拿当年许多人对自己的误解回敬,“天真、幼稚。”
钟奕也笑了:“嗯。”
池珺悠悠道:“我挂了他电话,他大约要气死……呵。”声音带了点冷漠,但再转向钟奕,就是平常音色,问,“你呢。你打电话给我,是为什么?”
钟奕垂下眼,手指在钢笔上轻轻抚摸。他和池珺玩过一些小花样,也是用钢笔,只是不是手上这一支。两人未说出口,但都有原则:把办公的东西和一些……比较私密的东西分开。
眼下笔杆转动,轻巧在指上翻过。这种小技巧,还是池珺教他。
钟奕问:“我和唐怀瑜真的很像吗?”
池珺:“……”什么?
钟奕舒出一口气,像是心头压了长久困惑,这会儿总算说出。
这是他应当有的反应。虽然不算“欺骗”,但与自己积压已久、没有告知池珺的秘闻相关,于是钟奕仍有些压力。好在现在,两人并非面对面。而池珺哪怕从钟奕声音里听出什么,也会作出其他理解。
他刚刚听完警方的要求,当然会惊讶。
而这样牵连身世的问题,当然要与池珺说。
钟奕闭上眼,想:我不会骗他。永远不会。
但谁说选择姓的隐瞒,不是欺骗呢。
他听池珺开口,语气比方才严肃一些,显然电光石火的功夫就想到很多。小池总知道钟奕自小到大,都被人叫“野种”,也能看出唐怀瑜眉眼间与钟奕的相似处。过往并不觉得什么,世界那么大,钟奕与唐怀瑜又分属男女,哪怕五官相像,摆在一起,也至多不过五分。世间容得下这样的巧合。
可钟奕这样问,池珺便不会再觉得是“巧合”。
他先回答:“是,像。”
然后说:“警方对你说什么了?”
钟奕说:“他们找我,要我的出生证明。”
池珺便关心:“能找到吗?”这样久远的证明,许多人会到处乱放、关键时无从找起。
钟奕轻声道:“可以。大二的时候,我回海城……来办我爸后事。当时在屋子里,我找到一柜子证件。没记错的话,里面有出生证明。”后来卖房,他便把这些证件拿回京市,再等到毕业,重回海城,平日都好好收着。
池珺:“你觉得,警方要这个,是要确定你出生所在医院?”
钟奕道:“是。”停一停,说,“我没有我爸的照片。”
钟奕:“我上次见他,他躺在冰柜里,脸都成了青色。再之前,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与他见面。我……不太记得他究竟是什么样了。”
池珺低低道:“钟奕。”
钟奕说下去:“我也不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