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尺吧?”
她显然不欲让姚华辉为难,抬起手,想要推开袁文星。
门口,池珺与钟奕对视一眼。池珺放开把手,往旁边让去。一门之隔,屋里的霓虹彩灯仍然在转,照亮一室。奈何气氛紧张,于是原本用以增添欢乐的彩灯,都多了几分莫名沉寂。
“好。”袁文星咬了咬牙。
过去一个学期,他是如何度过的?
不仅搬出宿舍、独来独往。还被人冷眼,指指点点,许多人都在猜,他与宿舍其他三人到底有什么矛盾。可姚、钟二人呢?姚华辉一次次拿奖学金,只要接下来他的成绩仍然保持如今的水平,那两年半后,他自然前程似锦。钟奕更不用说。他搭上池珺这条船,从此以后,面对的就是坦途大道。至于尚俊杰,大约是前面两人身上的光芒太耀眼,袁文星倒是没太把尚俊杰放在心上。
他独自一人在住处翻来覆去,有一日,突发奇想,下载了一个软件。
著名的同志交友APP。下载软件的时候,袁文星猎奇心理居多,想知道自己身侧有没有此类群体。结果注册、登陆,定位地点后,袁文星大开眼界。
原来京大有那么多人,都在这个APP上与人联系。
袁文星翻着那些头像,慢慢地,将其中一些面孔与现实中的学生对应。他像是发掘了一个金矿。这种心情,在他见到一张照片时达到了顶峰。
他认出了照片角落里的杯子。
哪怕账号主角不曾露面,袁文星仍然从细节上判断,那个杯子的主人,是他曾经的舍友。
他心里再度泛起了与当初看到励志奖学金名单时类似的涟漪。
他在网上搜了照片,给自己捏了一个身份:隔壁六道口学院的,比姚华辉大一级,上学期刚刚发现自己的姓向,在短暂的迷茫之后重新找回人生方向——他与姚华辉当了大半年舍友,虽然两人始终不熟,但袁文星仍然知道一些姚华辉的小习惯、小偏好。多管齐下,兼姚华辉在繁重的学业中确实对姓向问题抱有些许疑惑,遇到一个可以称作“前辈”的网友,慢慢地,就说了许多心事。
袁文星看着姚华辉拿一行行字,想的是:“终于让我等到这天了。”
他终于可以做点什么。
钟奕、姚华辉……这些人让他那么难受。
袁文星越来越多地想到当初,宿舍里,是姚华辉与钟奕一唱一和,骗自己开了电脑,又打开历史记录,被钟奕看到自己曾浏览过助学贷款网站。
他一个人面对繁杂的、其他人都是三五组队完成的作业时,一个个通宵,想的越来越多。
那天,也是姚华辉拍了视频。
谁知道那象征自己最丢脸一幕的视频,是否还在姚华辉手机上。
眼下,眼见着姚琳等人马上走出房门,袁文星心知自己拦不住他们,干脆就势开口。
他豁出去了。
自己过不好,凭什么姚华辉和钟奕就能过好?
反正自己的人缘已经不能再差,情势已经不能更糟。
学院还能因为他说了句“实话”而开除他吗?
至于钟奕那边,袁文星想:等我找到把柄,当然也会告诉所有人。
看到时候,池珺还会不会当钟奕的凯子。
袁文星:“华辉啊,”他很嘲讽地笑了笑,“在宿舍住了半年,别人知不知道,你是同姓恋?”
“钟奕,”他拿着麦,声音抬高许多,音响将接下来的话扩散到更远,“你呢,又知不知道,一个宿舍的‘兄弟’,竟然喜欢男人?”
第61章 袁文星
袁文星已经完全不在乎两个曾经的舍友会不会和自己鱼死网破,把先前他无比忧心的、害怕被人知道的事告诉旁人。他甚至期待钟奕那样做。在那些背后的议论里,话已经越来越难听。最先,同学们的想象力不算丰富,只有人猜他带其他人回宿舍,打扰舍友休息。到后来,他的“行为”越来越恶劣,已经有人猜,他是不是滥交、得了病,才从宿舍搬出。
在发觉有人在若有若无地躲避自己时,袁文星几乎气绝。
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的。
他真的曾经这样想过。
风水轮流转,莫欺少年穷。他躺在床上畅想,十年后,自己大获成功,如今这些冷眼相待的同学是否会谄媚地觍着脸来求他做事。到那时候,他一定会好好报今日之仇。
可他成绩一落再落,GPA越来越低。暑假前参加了几次面试,却只拿到几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offer。在里面挑一家入职,每日做事,又在洗手间里,听人讲话,说新招来的京大实习生眼高手低。
片刻后,袁文星冲水、走出,正好与那些背后讲话的人四目相对。
他皮笑肉不笑,过去洗手,转天就辞了工作。
……
……
袁文星愈加想看姚、钟二人失意的样子,成了一种心病。
他有了另一重想法:自己当初还是太傻。就算被人知道是他举报钟奕助学贷款一事又如何?总好过现在这样。
再这么下去,连他吸毒的传闻都要出来了。
而在发觉姚华辉的姓向之后,袁文星的第一反应,出了自己终于可以报仇的兴奋,又有一点难得的、许久不曾有过的庆幸。
他的舍友是同姓恋啊。
恶心。
好在搬出去了。
对,他搬出去是因为舍友是恶心的同姓恋。再者说,宿舍环境嘈杂,尚俊杰见天打游戏,影响学习。
……
……
袁文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在他看来,姚华辉的秘密被曝光,此刻正该无地自容。他期待着,想要见到钟奕等人用先前看自己的眼光,去看姚华辉。
他带着恶意,想:姚华辉啊,当初你帮钟奕坑我,现在钟奕也觉得你恶心——
“就这样?”姚琳不明所以,看看袁文星,再看看姚华辉。
旁边,学委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语:“琳琳,少说两句。”
袁文星:“?”
和他想象的反应不太一样。
他皱眉,去看姚华辉。姚华辉站在那里,面色苍白,额角带汗,浑身僵硬。他不再是那个自信的、会在上台做presentation时信心满满的学霸,而是一个秘密被揭露的难堪者。
“为什么要少说两句。”姚琳道。她安抚地拍了拍好友的手,示意自己这会儿神智清楚,有话想说。学委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姚琳往前走了一步。
她看了眼旁边的钟奕、池珺。
两人表情都很正常。池珺见她看自己,还朝她笑了下。是很干净、清爽的样子。
学委放下心。
而袁文星僵在原地。
不一样。
怎么会这样。
同姓恋,难道不是艾滋病的代名词……
对,姚琳觉得无所谓,是因为她是女的,又没和姚华辉朝夕相处、住在一处,当然不会觉得被骗、受害。
他转而看向钟奕与池珺。
偏偏这两人更镇定,像是完全没听出袁文星话中含义。
“首先,”姚琳站在袁文星面前一米处,双手抱臂,抬头看袁文星,“21世纪了,同婚在多少个国家都合法了,冰岛女总理都和她妻子一起访过华……你说姚华辉是同姓恋,还说的这么郑重其事。”
她“嗤”地笑了声。
袁文星有一米七八,而姚琳不过一米六。哪怕今天出来玩,她特地换了身好看装扮,又踩着高跟靴,这会儿也比袁文星低了一头。
但她不以为意,并不觉得自己抬头看袁文星,就落了气势。
“……该不会觉得,大家知道这个消息,就不‘孤立’你,改作‘孤立’他了吧?”
姚华辉一怔。
他眼神复杂,看着姚琳,还有那几个姚琳身后的女生。其中有与他一个作业小组的同学,这会儿注意到姚华辉的视线,对方先是愣了愣,随后朝他点头。
然后趁袁文星说不出话、姚琳又暂且没下文的时候,接口:“姓向是你自己的事,和我们没关系。”
姚华辉陷入更深的怔忡,但还是下意识挑了挑唇,当做一个笑。
“当然,认识到自己的姓向,就要对自己、对其他人负责。”姚琳转向他,“我是没想到,21世纪,大学生,还有人拿姓向做文章。”
说到后一句,她瞥了眼袁文星。
“不是‘人品问题’,而是姓别取向。”
“袁文星,我现在真的很理解。不管你在宿舍做了什么,但能落到今天这样,没人搭理,完全是你咎由自取。”
袁文星僵在原地。
他像是看到自己的期许、自己想见到的画面,在眼前瓦解、破碎。
他难以置信,如坠噩梦。
“钟奕,姚华辉。”姚琳又道,“你们愿意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哦,还有其他人。”她转了个身,看着身后的朋友,还有楼梯上、拐角处,几个听到这边动静,赶过来准备“劝架”的同学。
姚琳:“……告诉我们,袁文星大一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吗?”
她起先是看姚华辉,而姚华辉又去看钟奕。
其他人便明白了,先前的矛盾,出在钟奕和袁文星身上。
在众人的视线中,钟奕慢慢看了眼事件的另一个主角。
袁文星已经颓然地往后退了几步,坐在沙发上,手肘撑在腿上,脸埋进掌心。
钟奕想了想。
池珺在一边看着这一切,心道:姚琳这个控场能力倒是不错。回头问问,她有没有意向来盛源应聘。
钟奕:“……不好意思。”他说,“我们之前和袁文星达成的协定是,我们不把他做的公之于众。相应的,他搬离宿舍。”
姚琳“哦”了声,理解。
其他人跟着“哦”,理解是理解,又有点失望。
但钟奕的话,显然是第一次亲口承认他们宿舍的矛盾。一时之间,众人浮想联翩,各样目光落在袁文星身上。袁文星如坐针毡,过去一年里,他太熟悉这样探究的目光。此时此刻,他近乎崩溃,蓦然站起,怒道:“够了!钟奕,你现在还要假惺惺吗?”
钟奕无辜地摊手。
他觉得自己在看马戏。
一只猴子,瘦巴巴的,毛都要掉光了。骑着独轮车,晃晃悠悠,走在钢丝上。
钢丝尽头,是一个火圈。
他饶有兴趣,看着袁文星往火圈——还有后面的火坑——里跳。
到这个时候,钟奕已经差不多能推测出,上一世,袁、姚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前情大约和现在差不多。不管从哪个渠道,总归,袁文星发觉姚华辉取向为同姓。接着,看他现在的态度,就能想出,那个时候,他又是怎样对待姚华辉。
他先前说,“之前不是聊得挺好”。
钟奕想:姚华辉按说不会和袁文星聊这种事。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不知道与自己交流的人是谁。
他以为自己找到的是人生导师,是黑夜里的指路明灯。
可这盏灯,将他引入了更加黑暗的数年时光。
后来姚华辉出国,兴许也受到此事影响。他从袁文星的态度上,看到了“大众”的态度。
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姚琳、学委……今天站在这里的,除了袁文星以外的所有人,用自己的言语、行为,给姚华辉照亮了另一条路。
他只是他自己。
姓向并不能定义一个人。
同时。
恍恍惚惚中,袁文星几乎又回到当初那个晚上。钟奕从背后贴过来,手放在他握鼠标的手上,说:“……接下来的事,不用你说。”
而他也和那个晚上一样。
无法接受、歇斯底里。
袁文星惨然一笑:“你们也不用猜了。”他看向周围人,脸上的神情渐渐归于平静。
与其让这些人乱猜。
不如说出来。
再糟糕,还能怎么样?
袁文星神情恍惚,道:“钟奕身上穿的、手上戴的,林林总总,都要几万块。”
这种时候,就要提一句导员。
导员林建安曾觉得,以钟奕的穿着打扮,最多说得上不好不坏,无论如何都说不上奢侈。
袁文星:“他穿的一件T恤,要两千。一条裤子,三千。就这样,他还拿着助学贷款。”
池珺:“……”
他小声对钟奕说:“他就这么盯着你,看你穿了什么衣服吗?”
钟奕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要怎样才能告诉池珺,袁文星不止盯了自己,还盯了池珺。要不是他,上辈子,钟奕得晚少则数月、多则数年才知道,池珺是个富二代。
池珺继续道:“有点全身发麻。想到被这么盯着,啧。”
钟奕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KTV室外就是客厅。这会儿,客厅里的人越来越多。
袁文星质问:“我说他‘生活作风奢侈,骗取助学贷款’哪里有问题?”
“你还好意思说?”尚俊杰终于听不下去,从人群中走出来。他原本正在棋牌室玩牌,结果手机一阵狂响。对面的同学也划开屏幕,惊诧:“班群炸了?啊,班长在底下撕起来了——怎么回事儿?哎,俊杰,好像是你宿舍的事儿?”
尚俊杰顿时牌也不打了,跑下楼,准备给两个舍友助阵。
牌桌上,其他三个同学:“……”
三缺一,没法打。
还能怎么办。把牌先扣上,回头再说。
眼下,尚俊杰顶替了班长姚琳的位置,站在袁文星面前。他是真的生气,来大学前,他看了很多关于大学舍友的诉苦、抱怨。但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