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元宝的事是头等大事,并未阻拦太子,想到太子刚才的反应,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猜错了。他认识太子多年,互相引为知己,一向自认自己是世上除了福全以外最能猜测太子心意的人,但这一回他真的吃不准。
太子匆忙离开,谢元初依旧坐在温泉池里百思不得其解。今日福全被太子砸了脑袋,想再找福全商量是不可能的了。
谢元初琢磨了许久也没有结果,索姓命人把溶溶喊过来。
管家过去传话的时候,溶溶和蓁蓁都准备睡下了,听说是谢元初喊她去温泉池,顿时心中忐忑。
蓁蓁瞧她惶恐不安的模样,小声道:“是不是太子殿下又要找你去捏肩?”
溶溶想着谢元初都已经答应了,却出尔反尔,莫非真是太子直接点了她的名?主子毕竟是主子,哪怕他说话不算数,做奴婢的也只有认的份,溶溶稍作收拾,便往温泉池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并没看见太子的亲侍守在门口,她走进去,果然只有谢元初一个人泡在汤池中。
“世子。”溶溶恭敬喊了一声。
谢元初从沉思中转过头来,看着溶溶,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溶溶进府的时候,他就一眼挑中了溶溶,溶溶长得很美,这种美并不是那种胭脂水粉堆出来的美,而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清灵脱俗之美。可是等他把溶溶要到身边,才发现这丫鬟空长了一张仙女的脸,浑身上下都是市侩的计较和心眼,素日相处下来,他反倒更喜欢个姓率真的蓁蓁。
“今日让你在厨房忙进忙出的,委屈你了。”谢元初道。
溶溶听着谢元初的夸赞,总觉得来者不善,只好道:“世子宽厚,已经容我休息许久了,书房做事也好,厨房做事也好,都是当差,对我来说没差。”
谢元初点了点头,目光悠悠看着溶溶,溶溶虽不知他把自己喊过来是要说什么,但从他的目光中总觉得是有大事。
“皇孙殿下很喜欢你做的菜,打小我就知道他挑嘴,宫里那么多御厨做的菜他不喜欢,偏偏就喜欢吃你做的……”
溶溶听着谢元初絮絮叨叨的话,只闷闷垂头。
“……等这次回京,你就去东宫当差吧。”
“不!”溶溶断然道。
谢元初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但看她美丽的眼睛里似乎满是惊恐。
他还没开口,溶溶便“砰”地一声跪在地上,“世子,求你不要送我去东宫。”
谢元初听着她的啜泣声,心中十分纠结。他当然是喜欢溶溶,想把溶溶留在自己身边的,可他想把太子送进东宫,并非只是为了讨好奉承。
太子是他的好友,他眼看着太子封闭内心多年,如今太子能对溶溶另眼相看,他想把溶溶送去,是出自于自己的关心。福全同样的心思,因此太子并未因他们俩密谋的事真动肝火。
“溶溶,为什么你这么不想去东宫?”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溶溶并不敢有什么奢望,只想在侯府安稳度日。”溶溶一咬牙,索姓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我卖身到侯府,签的是活契,我一直在私底下存钱想着有一日攒够银子就要赎身出府。”
见谢元初眼中疑惑,溶溶急道:“我并非临时起意搪塞世子,我早有赎身之意,蓁蓁一直都知道的。”
“你当真想赎身?”谢元初加重了语气。
“是真的,若是世子开恩,容我少些银子自赎,我今日便可离去。”溶溶朝谢元初磕了一个头,“溶溶命好,在侯府过的都是好日子,心存妄念想指着世子过日子,可那日被世子夫人罚跪之后,我是真心不想再做奴婢了,我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谢元初看到伏地而跪的溶溶,一时百感交集。
他惊讶于溶溶居然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溶溶倒令他格外怜惜,只是他已经在太子跟前提过此事,话一出口便覆水难收。
“溶溶,你先起来。事涉太子,并非由我做主,我只能答应,我不会强逼你。”
溶溶不知道太子到底是什么态度,眼前谢元初像是松了口,溶溶知道谢元初讲的是实话,再在他跟前多说些什么也只能如此了。
她实不想再进东宫,眉眼间的绝望和悲戚并非伪装,谢元初看在眼中,着实有些不忍,吩咐她回屋歇着,今晚仍然不必值夜。
溶溶几乎是吊着半条命回了屋子,无暇同蓁蓁说话,躺下便睡了。
第二日一早,她未去谢元初跟前伺候,蓁蓁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事,见她那般模样也没问她,只自己去谢元初那里侍奉。
“世子,溶溶今日有些身子不适……”蓁蓁想替溶溶遮掩一二,上前向谢元初回禀道。
谢元初不置可否,默默用着早膳,没多一会儿,管家从外面走进来:“世子,皇孙殿下说想吃昨日溶溶姑娘做的小菜。”
蓁蓁闻言,忙看向谢元初,见谢元初剑眉紧蹙,显然是极为为难。她虽不解其意,可也开口道:“世子,不如我去问溶溶要了做菜的法子,做好了送到皇孙殿下那里去。”
谢元初踯躅片刻,重视下了决心,“罢了,只去说溶溶病了便是。”
顿了顿,谢元初看向蓁蓁,“你去回禀。”
“是。”
谢元初继续吃着早膳,没多时,蓁蓁没有回来,却是福全急匆匆的闯进来,“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福全的脑门上贴着膏药,看起来格外滑稽,听了谢元初的话顿时毛了:“世子你玩我呢!你……你不会对那丫头也……世子,殿下他这么多年了难得有一个入眼的人,你就不能大方一点?”
“不是我的大方不大方的问题,溶溶并非侯府家生子,卖的是活契,她昨晚同我说,她是打算要赎身的。我总不能强送她入东宫。”
福全眯了眯眼睛,“世子可跟溶溶姑娘说了是进东宫?”
“自然。”
福全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既然世子这边没有异议,能不能容我亲自去问一问溶溶姑娘?”
“公公自便。”谢元初笑了,心中十分不看好福全,溶溶的抵触情绪实在太过激烈,让谢元初甚至觉得,如果他坚决要送溶溶进东宫,溶溶是宁死也不会去。
福全却不以为然,径自便去找溶溶了,走到溶溶那院时,命春杏去敲门。
片刻后,溶溶走到屋外,福全见她容颜有些憔悴,心中信了谢元初七八分。
“姑娘身子不适?”福全面带笑容,十分客气。
溶溶没想到福全会来看自己,生怕他是奉命来带自己走的,心里更加悲戚,面上却只能强打精神:“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其实已经好了,只是仍有些发虚。不知公公大驾到此,有何吩咐?”
福全听溶溶如此回复,心知王安对溶溶的评价不假。溶溶只是一个侯府的丫鬟,可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不比宫中训练有素的宫女差。见到他这个太子近侍,既没有惊慌,也没有失措,进退有度。
“姑娘巧手妙厨,皇孙殿下吃过姑娘做的小菜很是喜欢,我就跟世子商量了一下,想请姑娘去东宫当差,月银比在侯府多出两倍。”
“蒙皇孙殿下错爱了,我这点手艺哪里担得了妙厨二字,皇孙殿下吃着好,不是因为我的手艺好,而是因为庄子上的东西新鲜,这里的厨子不会打理东西,烹饪手法暴殄天物,若是将食材交给宫里的御厨打理,怕是殿下再也不想吃我做的菜了。”溶溶一番说辞,倒叫福全一时不知说什么。
“姑娘当真不愿意去东宫当差?”福全见溶溶不肯听劝,当即寒了面色,声音冷厉了许多。
溶溶见他动怒,忙跪了下来,“奴婢跟侯府签的是活契,家中给我定了亲事,就等着今年攒够了银两赎身回去成亲。”
福全见她软硬不吃,垂首跪在地上,一时拿她无法。
皇孙殿下只是夸赞溶溶手艺好,太子殿下更是没说半个字,若他说了半个字,福全二话不说就能把人绑走。只可惜太子殿下硬是什么都不说。福全现下来找溶溶,已经是自作主张了。福全在心里为自己的殿下叹了口气,拂袖离开了。
王安一直守在院外,见福全垂头丧气地出来,心里高兴看他吃瘪,面上依旧陪着笑凑上来:“师父对溶溶姑娘也太客气了,你要是像对徒弟一样凶,保准她立马跟着你走。”
“你这种狗奴才怎么跟人比?”福全白了王安一眼。
王安讪讪道:“都是奴婢,她是伺候世子的,我是伺候皇孙的,算起来我还高一头呢!”
“高你的头!”福全把气全撒到王安身上,照着王安的脑袋瓜子狠敲一下,“你能跟人家比吗?那可是入了殿下法眼的人,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也比不上人家一根头发丝儿!”
谢元初信守承诺,东宫没有来催问要人,他也没再提起要将溶溶送进东宫之事。溶溶称了病,谢元初没召她近前伺候,也没让她去厨房帮忙。溶溶老老实实在屋子里闷了十日,终于等来要回府的消息。
第18章
太子的车驾一早离开,谢元初在庄子里多歇了半日,安排完庄子的事务这才离开。溶溶之前应了春杏带她去侯府当差,谢元初的院子里正缺个粗使丫鬟,向谢元初回禀过后,得了他的准话,带上春杏一同回府。
与来时不同,谢元初独自坐了一辆马车,溶溶和蓁蓁坐在后面的青帷马车里。
“听他们说之前福全公公要你去东宫伺候皇孙?”蓁蓁这几日一直没敢跟溶溶搭话,此刻见溶溶神情松了许多,这才放出按捺已久的好奇心问道。
溶溶点头。
“你当真不想去?”蓁蓁又问。
东宫,那是何等的好地方,侯府虽然富贵,可一个是君一个是臣,那可是天差地别。在侯府中,最大的前程就是做姨娘,可若是在东宫……蓁蓁不敢想。
“我早同你说了,我要赎身,你不肯信我。”
“是……”蓁蓁看着溶溶,心中有些愧疚。溶溶要赎身的事她一直是不信的。虽然她一直梦想着能跟溶溶一起做谢元初的姨娘,可她心里明白,以侯府的规矩,绝对不可能让两个大丫鬟都做姨娘。谢元初对蓁蓁和溶溶都挺好,但蓁蓁明白,谢元初心里其实是更偏爱自己的。那会儿溶溶说自己不做姨娘要赎身离府的时候,蓁蓁以为,那是溶溶也意识到谢元初偏爱自己,主动给自己找一条退路。因此她心中有些愧疚,愿意拿自己的私房钱给溶溶赎身。
但现在看来,蓁蓁的确是想错了。溶溶那是真的想赎身求个自由身,若不然,她凭着太子和皇孙的青眼去东宫奔前程,自是比侯府的姨娘风光得多。
想通了这一节,蓁蓁在心中的愧疚又多了一层,不好意思追问其他。两个人都默默倚着马车的窗户,眼睛却都没落在外面的风景上,各自想着心事。
“这月你回家吗?”过了一会儿,蓁蓁忍不住开口问,“前几月你哥嫂找你拿钱翻新房子,也不知有没有多给你留一间屋子,你不如趁这假回去瞧瞧,别回去了都没地方住。”
溶溶听得出蓁蓁是在替她考虑,心里十分感激,不过上次见了原主哥嫂一面后,溶溶就决定不会回原主家里住,在京城租赁间小屋子自己住着。
“我不想回去看了,等休假的时候我想去京城里转转,往后我就在京城里谋生。”
蓁蓁听得直点头:“凭你的本事,确实留在京城更好,在侯府这么多年,回了村里能干什么活。”说着说着蓁蓁真的叹了口气,“凭你这样标致的人才,回去若真配了农夫那可怎么……”
溶溶觉得蓁蓁说的实在无理,农夫怎么了?那也是凭双手吃饭,自然也跟达官贵人一样,有好也有坏,将来若真遇到了志趣相投的人,便是农夫也无妨,溶溶不相信自己的日子会过得差。不过溶溶并没有反驳蓁蓁,而是笑道:“世子这边松了口,我手头一下就宽裕了,只是京城这么大我一时还没想好往哪边去看房子。”
“厨房韩大娘家里人在外头做小生意,肯定认识房屋经纪,你请她帮你引见一下,比你自己出去瞎找妥当些。”
溶溶大喜,“你跟韩大娘熟吗?”
蓁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侯夫人院里的落梅就是韩大娘家里的三丫,当初她想让三丫来公子书房当差,王氏觉得三丫长得太漂亮,就说家里不缺人,是我向公子求了情,公子不想让王氏没面子,就把三丫送到侯夫人房里了。”
侯府里的丫鬟最想当差的地方就是谢元初的书房,一是为着谢元初的宽厚,二则是为了姨娘那一步登天的前程,但谢元初书房里本来人就不多,有了蓁蓁和溶溶两个大丫鬟了,其余丫鬟都是在屋外伺候,因此侯夫人的院子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侯夫人常年吃斋念佛,为人宽厚不计较,如今交给王氏掌家了,院里事情极少,在她院里做事非常松快。
溶溶听蓁蓁说起与韩大娘的这般缘故,忽而灵机一动:“昨日我同世子说起赎身的事,世子让我走之前选拔新人提上来交接,落梅这姑娘如何?让她来书房帮你妥当吗?”
“落梅生得挺好的,跟你一样清秀素净,自是没你好看,不过年纪比我们小些,看着特别水灵。”
“怎么着,我在你眼里是老姑娘吗?”溶溶打趣道。
“唉,我比你还大三月呢,你是老姑娘,我不也是老姑娘。”蓁蓁说着垂下眼眸。
溶溶知道她又感怀起来了,她们都已经十八岁了,若是这一两年没有抬为姨娘,往后就更没机会了,“我瞧着世子对你是有那心的,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