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方向望去,矿工灯照出一小片光亮,那里什么都没有。封仲赫是知道01术产生了智慧的,所以顾影没有掩饰自己的焦急。
“你说水里有毒,”顾影的脑子嗡嗡作响,01术被洪水淹没的画面不停在眼前打转。也许是吸入了少许汞蒸气,顾影恶心想吐,心脏像塞进了嗓子眼,每一下跳动都引起全身的抖动,“可他……不怕毒,对不对?”
封仲赫凝视着眼前明明颤抖不已却强撑着假装无事发生的青年,忽然低头笑了一声:如果你看到这一幕,会不会觉得值得?
他已经看过太多的死亡,天人的、天契人的,同伴的、敌人的:“你给他加装过防水吗?”
顾影再次抖了一抖,琥珀色的眼睛无措的对视上那人淡然的视线,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防水当然是没加装的,契者本身有基本防水功能,但想要进行游泳之类的活动需要加装全身防水,否则就会浸水死机。
“水里有高压电。”封仲赫不动声色的补充。
他就是故意的,他要这个男人一直记得有个懵懂初生的硅基生命为他而死,且义无反顾。凭什么有的人总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爱?起码你得歉疚,要永远记得他!封仲赫说完又自嘲一笑,说好的不交心,怎么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来。
顾影扶着墙缓缓坐倒在墓道里,他紧抿着嘴唇,死死盯着毒水来的方向,好像这样子就能把人看出来。
你不是一直自诩无所不能吗?
你不是最擅长创造奇迹吗?
你不是总在我想看见你的时候及时出现吗!
出来啊!
出来啊……只要你三秒钟之内出现,我也不是不能,回应你。
……一分钟?
再多给你一点时间,十五分钟好不好?
水珠沿下颌滑落,砸在石板上发出啪的一声,像惊醒了某个梦。墓道黑黢黢的,寂静无声,始终都没有东西走过来。
顾影撑着墙站起来,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我们……现在在哪?”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精神却已经镇定下来。封仲赫挑了挑眉,心中替林以术感到不值,自然也对这个薄情的男人没什么好脸色:“鬼知道,刚才随便跑的。林以术不是说进墓全靠你瞎蒙吗,你再蒙一个?”
听到那个名字顾影心中一阵刺痛,窒息的感觉让他必须闭眼缓两秒才能止住眩晕。他从来都不知道那个机器人已经在自己心中占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如此润物细无声的融入到他的生活里,直到失去后才惊觉哪哪都空落落的。
仿佛还能听到他把脑袋搁在自己耳边轻笑:你要的,我都给你。
顾影稳了稳心神:“先沿原路返回,看能不能找到阿术和其他人。”
“我不同意原路返回,”封仲赫皱眉道,“找到也是尸体,并且你可能不了解,那种程度的攻击杀不死杰克。他肯定还活着,也许受了伤,但是杀掉你绰绰有余。他极有可能就在毒水冲出的这条路上,恕我直言,你再回去就是找死。”
顾影置若罔闻,他心中仍有所希冀——上次与02术对战时维修师傅也说修不好了,可他不还是自主修复修好了?只要能找到他的躯体,没准儿还能“活”过来呢。
顾影不知道的是,上次对战本就没有伤到林以术的中枢芯片,他的“昏迷”只是开个玩笑。如果真的中枢芯片烧毁了,就算是毁灭系统也回天乏术。
到底顾影还有些理智,从精神阈里召唤出九霆,蓝纹电鳗在他身边全身警惕,37号就算想要偷袭也有一定难度。封仲赫倒是无所谓,救顾影是林以术最后的愿望,这人要上赶着去死,他也懒得拦,左右37号也不敢无故杀害同类。
太宗陵很大,墓道中岔路颇多且大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方才逃命的时候顾影被封仲赫死死按住,根本来不及记路。而封仲赫在奔跑之间又触动了一些机关,有些墓道门关了,有些又多出一两条路。他按照记忆走回去,才过两扇门就进了死胡同。
封大腕错愕的瞪着眼前的石墙:“不可能,来的时候这里是通的!”
顾影上前来仔细查看那堵墙,敲敲这里按按那里,终于在右下角找到了三个呈等边的凹槽:“是有过门,但是是单向门,从我们这边打不开。”
“那怎么办?”封仲赫问。
越说打不开,顾影心中越觉得林以术就在门的那一边,他甚至能想象出初代机缺胳膊断腿的狼狈样,那双数据瀑的眼眸黯淡无光,再晚一点点就会烧毁。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魔障,越心急越胡想,但还是忍不住:“开门。”
封仲赫挑了挑眉:“不是说单向的打不开?”
“强行打开会触发机关,这机关我们不一定躲不开。”顾影凑近那三点凹槽嗅了嗅,气味有些辣鼻,可能又是某种有毒气体,可仅凭此根本分析不出来到底这机关是什么。他虽然背了地图,但也不可能背下每一处细节,更何况连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
顾影不可控的又想起林以术,想起他侃侃而谈的分析机关,那么轻描淡写而准确,将所有危险都消弭在萌芽中。他在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他不在了顾影才发现,原来盗一座大墓一点都不简单,黑暗死寂与未知的恐惧压在心头,能把人逼疯。
顾影有些焦躁,他想强行破门,又怕门后的机关太厉害。突然他想起01术不是特例,不止一台契者产生了智慧。身边这个大明星刚才逃跑的速度太快,并且他现在悠哉游哉的神情和林以术下墓时高度相似——就好像在他们的认知里,这墓里没什么能真正伤到自己的。
“你能看出门后的机关吗?”顾影站起身。
封仲赫敏锐的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了试探,故作一脸莫名其妙:“当然不能,我要是能之前还至于搞得那么凄惨?杰克还至于死皮赖脸的缠着你们?”说着,他一字一顿倒打一耙,“我还以为,你手上有——陵墓地图?”
213号擅长以攻为守,虽然这家伙能安然无恙八成是靠着林以术的逆天扫描功能,但反咬一口没准能起到奇效。
果然,顾影下意识就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封仲赫冷笑不语。
两人都没试探出什么,这个话题就此作罢。顾影犹豫再三还是找不到破门的方法,焦急之下烦躁的抓自己的头发:“我们先找个墓室确认位置,如果其他人还……活着,应该会去议事宫墓室汇合。”
在这个十条里有八条都一模一样的墓道中,顾影分辨不出方位,但只要他们进任意一个墓室,他就能判断出位置。阴城的地图他到底背了个七七八八,从其他墓穴费点功夫也能走到议事宫。林以术和暗卫都知道他们的大概路线是“丽妃墓室——议事墓室——主墓室”,现在大家走散了,只要活着的都会去下一个地点等人。
封仲赫没意见,他来之前装配了最大的能量盒,天契人又不需要吃喝,更不存在生病。只是最低的待机状态的话,他能在这个墓底下活几十年。就算能量耗尽,也不过是关机状态,只要中枢芯片不毁,几百年后有人把他挖出来照样能重新启动。
顾影所察觉的林以术、封仲赫、37号那种骨子里的放松不是装出来的,他们是真的无所畏惧。
第54章:你是个好人
墓道阴暗氵朝湿,两壁绘着壁画,顾影正在走的这一段画的是湛太宗三征番伽的典故。明艳的壁画用了当时最高的防腐防水技术,直至今日仍然栩栩如生。画面里湛太宗脑袋后面总有一轮光圈,他驾驶着机甲,冲杀在最前方,另一边则是番伽族四处逃窜。
壁画顶端有一只占据三分之一天空的巨大太阳鸟,从细节就能看出超绝的画功。那图腾每根羽毛都描绘得一清二楚,红宝石做的鸟眼睛晶莹剔透,好像下一秒这鸟就会复活,从墙壁上冲出来。封仲赫看得津津有味:“别的不说,李家的精神体是真牛逼。”
顾影总算明白01术为什么说这个大明星表里不一,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也不会相信这个在镜头前彬彬有礼的绅士会说出如此粗鄙的话语。但正因如此,有种从聚光灯下回归市井的亲切感,反倒令旁人更自在些。
“画的,”顾影瞥了一眼,继续全神贯注的观察可能存在的机关陷阱,“自然想怎么夸怎么夸。”
“这话不对,”封仲赫举着手指摇了摇,“你今年才多大?十三年前祀水教廷攻破皇城的时候你应该还穿着开裆裤玩泥巴,大概不记得——那天李皇燃烧生命召唤出的太阳鸟真的是遮天蔽日,啧啧啧,至今我都难忘那种犹如太阳坠落的压迫感。”
顾影没说话,神色有些黯然。
“不过湛国已经是烂到了根骨里,就算没有祀水教廷也该亡了,只是被他们抢了先。”空旷的墓道中回荡着封仲赫清亮的嗓音,听起来颇为遗憾。
顾影猛地扭头看他,眼中充斥着怒意:“什么叫该亡?湛国凭什么该亡?”
封仲赫一点都不怵他,反瞪回去:“不该吗?苛捐杂税卖官鬻爵,西北的人饿得为了一个馒头能卖孩子,而李皇还在给他最疼爱的小儿子过生日,据说一滴酒就值上万元。这样腐败的政府,吸着老百姓的血过活,难道普通人就该被他们那些所谓贵族榨干每一滴血汗?难道姓李的真的就比别的人要高贵很多?”
顾影脸色煞白,被他驳得无话可说。他心神一阵动摇,忍不住后退半步,脚跟正好碰到墙角边缘的一块突起。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顾影脚下的地面骤然裂开一个大口,他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便掉了进去。封仲赫听到惊呼声想都没想,直接伸手想把顾影拉起来,却不料下一瞬自己脚下也裂开一个口子,两人双双坠落。
两人从高处坠落,下落的过程中封仲赫调整了姿势,将顾影护在怀里,让自己承受落地的冲击。
轰的一声巨响,溅起灰尘洋洒。
矿工帽被震到了地上,滚了两圈撞到墙边停下,挣扎着闪烁了两下,最终还是熄灭了。黑暗中只有顾影一个人的呼吸,由于封仲赫保护得很好,他基本没受什么伤。顾影低头,看见黑暗中有火花闪烁,他敢肯定刚才矿工灯光芒掠过的时候自己没看错。
他们下落了十几秒,差不多十几层楼高,大明星双腿着地,就算是零精神者也必然双腿粉碎姓骨折。但封仲赫没有,他依然站着,只是小腿稍微扭曲,腿骨附近有电火花闪烁。
顾影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对方能在黑暗中看清楚自己,所以还是扭头对向封仲赫眼睛的方位。
良久无言,封仲赫突然笑了:“看来我该杀了你。”
听到这话顾影一直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来,他冷静的反驳道:“我给了你这么长的时间动手,你既然没动手,那就是不准备动手了。”
“也许是我畏惧你的精神体,想骗你放松警惕呢?”封仲赫幽幽的声音近在咫尺,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再次让顾影紧张起来。
可顾影表面上依然淡定:“你不会。刚才意外来得那么突然,你下意识的动作就是保护别人,哪怕这个举动会暴露自己。这证明你还不是一个泯灭良知的人,否则你直接让我摔死不是更简单?”顾影顿了顿,真诚的“望”着他说,“你是个好人。”
黑暗中传来一声嗤笑,紧接着便有光线由弱到强亮起,封仲赫的手掌变成了两只灯泡:“我还不至于混到让个男人给我发好人卡。”
顾影凝视着对方发光发亮的双手,再看看他依旧毫无破绽的瞳孔,忽然全想明白了:“先前看到你和那个疯子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你们来盗墓的竟然两手空空,没有帆布包没有食物没有绳索没有罗盘,甚至连手电筒都不带一个,轻松得就跟公园踏青一样。原来不止他是,你们都是产生了智慧的契者。”
顾影想到某个家伙,呼吸乱了几分:“他……早就知道?”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偏偏和他亲近?他又为什么要把自己产生了智慧的事情告诉我?”封仲赫提到林以术心里也怪不舒服的,转头便将话题岔开,“我们这是掉到哪儿了?”
这很显然是一间方形墓室,大小比丽妃墓大了两倍不止。墓室的四面墙壁上各有一扇门,门是关着的,仅此一点就比耳室大敞的丽妃墓要讲究。距离顾影他们掉下来的地方十来米处有一具棺椁,其上花纹雕绘比丽妃棺椁要精致得多。
这间墓室的主人身份应该极其尊贵,很有可能是贵淑贤徳四妃之一。
顾影把自己的猜测跟封仲赫说了,后者表示非常惊讶:“你的意思是太宗陵里有七个陪葬的妃子和一堆大臣?这个狗皇帝也忒不是东西了吧,那些美人能臣就这么活埋了?”
“当然不是活埋,”顾影不悦的瞪了他一眼,“是死后才合葬进来的,有专门留的长生道,能在太宗陵里占一间墓室那是极大的殊荣。”
封仲赫显然对封建皇权极其鄙夷,想都不想的反讽道:“这么殊荣你干脆就留这儿算了,喏——那儿就有个棺材,你躺进去我帮你盖上。”
顾影拦住了蠢蠢欲动的封大腕:“别动棺材,别到处